书城历史革命到底是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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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辛亥年的最后一天

赵尔巽这个清末总督,辛亥革命后隐居青岛,过着遗老生活。1914年,北京政府聘其为清史馆总裁,主编《清史稿》。袁世凯曾发布申令,徐世昌、赵尔巽、李经羲、张謇为嵩山四友,由此可见赵与袁的亲密程度。

杀弟之仇,不是不报,时间一到,该报就报。赵尔巽如何在袁世凯那里告状的?他都说了些什么?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倒霉的尹昌衡一进京城,就被袁世凯软禁起来。

与尹昌衡同时被软禁的,还有两个民国大人物:黎元洪和蔡锷。

这里不妨插点花边,一来是因为有趣,二来也并不算跑题太远。

尹昌衡个头一米八六,私下里人称他“尹长子”。从笔者接触到史料来看,尹长子小时候专心学习,对异性并无太大兴趣,及至成年后,压抑的欲望得以释放,竟成为旧川军首领中著名的“花帅”。

在广西期间,尹昌衡遇到了一个官吏颜辑祜,此人曾任河南固始知县,与维新派川籍京官刘光弟、杨锐情谊深厚。见到从日本留学归来的尹昌衡,大感兴趣,意欲招为女婿,将三女儿颜机嫁给他。经川中耆老撮合,好事成真,订立了婚约。遗憾的是,颜机此时只有12岁,年龄尚幼,不合适娶进门。尹昌衡有名无实,难以满足,在成都带兵期间,他先娶了一房姨太太,名字唤作翠香,这还不算,又经常和翠香的贴身丫环厮混在一起。尹长子先娶妾后娶妻的轶闻趣事,传到颜机的哥哥颜楷耳朵里,颜楷睁只眼闭只眼,没有去管。

颜楷以地方绅士身份被推举为川汉铁路股东会会长,尹昌衡任四川都督后,恭请颜出任“宣慰使”,被舅老倌坚决辞谢。尹昌衡杀赵尔丰,喝彩声四起,众多激进者叫喊继续杀戮赵的子孙,颜楷极力反对,将赵尔丰之孙收养多年,可见宅心仁厚。民国后,颜楷无心过问政治,以卖字画为生,晚年为四川佛教协会副会长。此是后话。

得知尹长子好女色,着急想当皇太子的袁克定对症下药,安排了一出迷局。袁克定来到尹昌衡在北京下榻的王府,彻夜作倾心之谈,并馈赠衣物费用等,尹长子为之感动,与袁克定结为金兰之好。下一步,袁大公子更为尹长子拉皮条,介绍八大胡同名妓良玉楼,陪伴尹长子共度寂寞时光。

读者熟知蔡锷与小凤仙的故事,其实尹昌衡与良玉楼,故事精彩程度不亚于前者。良玉楼本名姓殷,名文鸾,父亲在山海关一带赶骆驼,她被舅舅拐骗,卖到八大胡同,沦为青楼女子。同是天涯沦落人,小凤仙在云吉班,良玉楼在金祥班,两家妓馆相连,妓女们来往亲密,她们二人有共同话题,遂成手帕姐妹。

蔡锷从云吉班逃脱后,北京各家报馆纷纷刊登这一哄动新闻,大字标题是:“蔡将军回云南起义,尹都督在北京坐牢”。可见在当时,尹昌衡与蔡锷对社会的影响不相上下。和蔡锷、小凤仙悲剧故事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尹昌衡与良玉楼的故事,最后是以皆大欢喜的喜剧结局收场的,尹昌衡娶良玉楼为妻,白头到老,成全了一段近代传奇。

蔡锷回云南起义后,尹昌衡以“亏空公款”罪,被北洋政府判刑9年。1916年,黎元洪将尹释放,不料出狱后莫名其妙生了一场大病。身体康复后,尹昌衡仿佛变了个人,隐居秦淮,淡泊功名,退出了政治漩涡。几年后,尹昌衡回乡心切,回到故乡成都,署其寓所曰“止园”,取“知其所止”之意,也是看透世事的一种心态。尹晚年有《止园文集》、《止园诗抄》等著述,在《赠良玉楼》中写道:“赫衣寒月对婆娑,去国沉沉可奈何?生意早随蝴蝶去,死灰常与白驹磨……”悲伤低回的情绪,让人仰天叹息。

让人叹息的不仅只是爱情。生长于一个大时代的尹昌衡之辈,何曾不想把握时代的命脉?不想做社会乃至国家的主宰?可是造化弄人,这些弄潮儿,却往往被政治浪潮打得晕头转向,被更高层的权贵玩弄于股掌之间,最后连自己的命运也无法把握。喜爱风月的尹昌衡,能在秦淮河边温柔乡找到归宿,吟诗品酒,潜心治学,也许倒真是个闲适的去处。

辛亥年的最后一天

按照现在时兴的说法,晚清首席官商盛宣怀应是个不折不扣的牛人。曾经一度权柄在握,风光无限,在中国近代史上留下了无数个“第一”:第一个商本商办企业——轮船招商局,第一家电讯企业——天津电报局,第一家银行——中国通商银行,第一个钢铁联合企业——汉治煤铁厂矿公司,第一所工业大学——北洋大学,第一所正规师范学堂——南洋公学,第一条南北干线铁路——芦汉铁路,第一个私人图书馆,第一个全国勘探总公司,第一个内河小火轮航运公司,中国红十字会第一任会长……有人曾说过这样比喻:盛宣怀手中攥有一把明珠,一旦撒开了去,能照耀大半个中国。

他手中攥着的那一把明珠中,最为璀璨夺目的一颗应该是铁路,但是转瞬间明珠变成了扫帚星,拖着长长的尾巴划过夜空,宣告灾难的降临。

随着武昌起义的一声枪响,积重难返的各种社会矛盾总爆发,清王朝的丧钟敲响了,在进入倒计时的那些日子里,身着朝服的盛宣怀整天忧心忡忡,坐卧不宁,他的腿脚不太利落,哮喘病也发作了,精神状况几乎降到了冰点。即便如此,当他听说清政府内阁资政院要召开会议,讨论如何应对当前危机的消息时,还是派出了得力助手、邮传部路政司司长陆梦熊去参加会议。

这天是1911年10月25日,下午1点45分,清廷内阁资政院的会议上,学部右侍郎、议长李家驹登台道了个开场白:按照议事日程表的提议,讨论“内忧外患,恳请标本兼治,以救危亡具奏案”,请各位议员畅所欲言。

李家驹的话音刚落,就有议员罗杰快步上台,直接入题说道:主张从严惩处邮传部尚书盛宣怀、四川总督赵尔丰、湖北总督瑞澂等人,理由全都与铁路有关。盛宣怀将铁路收归国有和从四国银行团借款筑路,既没有交付内阁讨论,又违背资政院章程;赵尔丰先是赞助保路同志会,后来又逮捕四川绅商代表,激起全省川民大变,武装暴动此起彼伏;瑞澂对民变事先预防不够,一旦事发又弃城逃跑,致使武昌城为革命军占领。这三个人都是清廷的罪臣,必须严惩不贷,然后再召开国会,通上下之情,巩固宪法中的言论、出版和结社的三大自由,逐渐加以疏通和引导,形势方才有可能好转。

议员罗杰的发言赢得了一片喝彩声,随后上台发言的议员是牟琳、易宗夔和刘荣勋,他们将矛头直指盛宣怀,历数其人罪状,要求“明正典刑”,杀一人而谢天下。其发言大意是:自从朝廷决定实行君主立宪以来,革命的言论日趋减少,如果不是盛宣怀提倡铁路国有和向四国银行团借款,也不至于会让民心丧失,让革命党乘机捣乱,至今情形越发不可收拾,究其根源,盛宣怀罪该当诛。议员黎尚雯登台说:“盛宣怀罪大恶极,应该绞死!”另一个议员汪荣宝抢过话筒,高声喊道:“让盛宣怀来资政院接受审判!”

会场上一片喊杀之声,令在座的邮传部代表陆梦熊心惊肉跳,他几次要求上台发言,都被身边的几个议员拉扯住了,会议进入尾声,陆梦熊总算有了上台发言的机会,可是他刚开口没说几句,就被其他议员夺去了话筒,不允许他为盛宣怀辩护。陆梦熊怏怏下台,脸上挂着一副哭相。

当天夜晚,夜黑如磐,盛宣怀坐在那盏锡鎏金的灯下连夜起草奏稿。此刻他还不知道,这是他担任清廷官职的最后一个夜晚。自从得力助手陆梦熊从资政院会场回到邮传部,低声讲述了令他心惊肉跳的一幕幕场景后,盛宣怀仿佛置身于一片悲凉的大海上,像是一叶孤舟,颠簸沉浮在惊涛骇浪之间。他早已预料到了会有这种结局,保路运动以来掀起的一阵阵滔天巨浪,常常使盛宣怀对将来的命运不寒而栗。但是他仍然要挣扎,要拼将最后的力气去奋力一搏。

在那天夜晚起草的奏稿中,盛宣怀针对资政院弹劾他的“违宪”、“乱法”、“激兵变”、“侵君权”等等指控,做出了答辩:议员以干路国有不交阁议,谓为侵权;借债签字不交院议,谓为违法;借日本一千万元,谓为卖国;擅调兵队,谓为跋扈;革党隐城,由于路款,谓为祸首。然而,他自认并无过错,借款本是张之洞签定的合同,没有交院议,是因为有皇帝的上谕;日本借款有关近邻邦交,也并非是他一个人的意见;自己并未调兵,也谈不上跋扈……

在盛宣怀身后留下的数十万件档案文件中,那份未写完的奏稿历历在目,记录下了他在晚清宦途中最后的一段心路历程。次日上午,朝廷的圣旨传到,盛宣怀被革除了邮传部大臣的职务,“永不叙用”。

两天后,清廷的这只替罪羊黯然离开了北京。两个月后,辛亥年的最后一天——1911年12月31日,盛宣怀悄然搭乘德国的一艘货轮,从中国大连驶向日本神户。盛家几个不谙人事的孩子聚集在甲板上,以为又是跟随父亲的一次出访,已近古稀之年的盛宣怀默默走出船舱,凭栏眺望,水天苍茫,他不知道这次前途未卜的生死逃亡会遭遇到什么,也不知道归途在哪?命运如何?

历史书上记载着:就在盛宣怀乘船逃亡日本的前几天,中国的另一位老牌逃亡者孙中山从日本乘船回到了国内,在南京宣誓就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当天的报纸上还登载了一则不起眼的消息:民国政府宣布没收盛宣怀的全部家产。

大幕徐徐拉开,一个新的时代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