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姆莱特:不,不要以为我说的假话。你除了善良的精神以外,就没别的优点了,我恭维了你又有什么好处呢?为什么要向穷人恭维?不,让甜言蜜语的嘴唇去吮舐愚妄的荣华,在有阴谋的情况他们生财有道的膝盖来吧。你记住了。自从我能够分清事实以来,你就是我灵魂里看好的一个人,因为你虽然经历一切的事情,却不曾受到一点伤害,命运的虐待和恩宠,你都是那么幸运,能够把感情和理智处理得那么适当,命运不能把你玩弄在手掌之间,这样的人是幸运的。给我一个不为感情受压迫的人,我愿意把他珍藏在我心中,我的灵魂深处,如同我对你一样。这些话不必多说了。今晚我们要在国王前演出戏,其中有一场的类似我告诉过你的我的父亲的死状差不多。当那幕戏正在演的时候,我要请你集中你全副精神,看着我的叔父,如果他在听到了那一段戏词以后,他的罪恶还是没有一点蛛丝马迹的话,那么我们所看见的那个一定是个魔鬼,我的幻想也就像铁匠的砧石那样漆黑一团了。一定注意观察他,我也要把我的眼睛仔细盯着他的脸上,之后我们再把各人观察的结果综合起来,给他做一个全面的判断。
霍拉旭:棒极了,殿下,在演这出戏的时候,要是他的一举一动,有什么地方逃过了我们的注意,任您处置。
哈姆莱特:他们来看戏了,我必须装出一副没点事的样子。你去拣一个地方坐下。奏丹麦进行曲,喇叭奏花腔。国王、王后、波洛涅斯、奥菲利娅、罗森克兰兹、吉尔登斯吞及余人等上国王:你还好吗,哈姆莱特贤侄?
哈姆莱特:很好,简直好极了。我吃的是变色蜥蜴的肉,喝的比甜言蜜语的空气还要甜,你们的肥鸡还没有这样的味道哩。
国王:你真是文不对题,哈姆莱特,我不是那个意思。哈姆莱特:不,我也没有那个意思。向波洛涅斯大人,您说您在大学里念书的时候,曾经演过戏吗?
波洛涅斯:是的,殿下,他们都表扬我是一个很好的演员哩。
哈姆莱特:您扮演什么角色呢?
波洛涅斯:我扮的是裘力斯·凯撒,勃鲁托斯在朱庇特神殿里将我杀死。
哈姆莱特:他在神殿里杀死了那么好的一头小牛,真是太可怕了。那班戏子准备好了吗?
罗森克兰兹:是,殿下,他们在听候您的旨意。王后:过来,我的好哈姆莱特,坐我的旁边来。哈姆莱特:不,好妈妈,这儿有一个更美丽动人的东西哩。
波洛涅斯:向国王啊哈!您看见吗?哈姆莱特:小姐,我可以睡在您怀里吗?奥菲利娅:不,殿下。
哈姆莱特:我的意思是,我能把我的头枕在您的膝上吗?
奥菲利娅:嗯,殿下。
哈姆莱特:您以为我有什么别的念头吗?奥菲利娅:我没有想到,殿下。
哈姆莱特:睡在姑娘大腿的中间,想起来倒是别有一番风趣。
奥菲利娅:什么,殿下?
哈姆莱特:没有什么。
奥菲利娅:您在开玩笑哩,殿下。哈姆莱特:谁,我吗?
奥菲利娅:嗯,殿下。
哈姆莱特:上帝啊!我不过是给您打发时间的。一个人为什么不高兴点呢?您瞧,我的母亲是如此的高兴,我的父亲才不过死了两个钟头。
奥菲利娅:不,已经四个月了。殿下。哈姆莱特:这么久了吗?哎哟,让魔鬼去穿孝服吧,我可要去做貂皮的新衣啦。天啊!死了两个月,还不能把他忘记吗?那么如果一个大人物死了以后,他的记忆还会更加深刻。可是以前对圣母起誓,他必须造几所教堂,否则他就要被遗弃,不会有人想念他了。
高音笛奏乐。哑剧登场。一国王及一王后上,状极亲热,互相拥抱。王后跪地,向国王作宣誓状,国王扶王后起,俯首王后颈上。国王在花坪上睡下;王后见国王睡熟离去。另一人上,自国王头上去冠,吻冠,注毒药于国王耳,下。王后重上,见国王死,作哀恸状。下毒者率其他二三人重上,佯作陪王后悲哭状。从者舁国王尸下。下毒者以礼物赠王后,向其乞爱;王后先作憎恶不愿状,卒允其请。同下。
奥菲利娅:这是什么意思,殿下?
哈姆莱特:呃,在暗地里策划坏主意害人。
奥菲利娅:大概这一场哑剧就是全剧的终点了。致开场词者上。
哈姆莱特:这家伙可以告诉我们一切,演戏的都不能保守秘密,他们全部都会说出来。
奥菲利娅:他会解释方才那场戏的奇妙之处吗?哈姆莱特:当然啊,不仅如此,只要你演什么,他就解释什么,只要你有脸做,他就有脸讲。奥菲利娅:殿下真坏。我还是看戏吧。开场词这悲剧要是演不好,要请各位原谅指教,小的在这厢有礼了。致开场词者下。哈姆莱特:这算不算开场词呢?奥菲利娅:它很短,殿下。
哈姆莱特:就如女人的爱情一样。二伶人扮国王、王后上。
伶王:
日轮已经盘绕三十春秋,
那茫茫海水和滚滚地球,
月亮吐耀着借来的晶光,
三百六十回向大地环航,
自从爱把我们缔结良姻,
许门替我们证下了鸳盟。
伶后:
愿日月继续他们的周游,
让我们再厮守三十春秋!
可是唉,你近来这样多病,
郁郁寡欢,失去旧时高兴,
好教我满心里为你忧惧。
可是,我的主,你不必疑虑;
女人的忧伤像她的爱一样,
不是太少,就是超过分量;
你知道我爱你是多么深,
所以才会有如此的忧心。
越是相爱,越是挂肚牵胸;
不这样哪显得你我情浓?
伶王:
爱人,我不久必须离开你,
我的全身将要失去生机;
留下你在这繁华的世界,
安享尊荣,受人们的敬爱;
也许再嫁一位如意郎君——
伶后:
啊!我断不是那样薄情人,
我倘忘旧迎新,难邀天恕,
再嫁的除非是杀夫****。
哈姆莱特:旁白苦恼,苦恼!
伶后:
妇人失节大半贪慕荣华,
多情女子决不另抱琵琶;
我要是与他人共枕同衾,
怎么对得起地下的先灵!
伶王:
我相信你的话发自内心,
可是我们往往自食其言,
志愿不过是记忆的奴隶,
总是有始无终,虎头蛇尾,
像未熟的果子密布树梢,
一朝红烂就会离去枝条。
我们对自己所负的债务,
最好把它丢在脑后不顾;
一时的热情中发下誓愿,
心冷了,那意志也随云散。
过分的喜乐,剧烈的哀伤,
反会毁害了感情的本常。
人世间的哀乐变幻无端,
痛哭转瞬早变成了狂欢。
世界也会有毁灭的一天,
何怪爱情要随境遇变迁;
有谁能解答这一个哑谜,
是境由爱造?是爱逐境移?
失财势的伟人举目无亲;
走时运的穷酸仇敌逢迎。
这炎凉的世态古今一辙;
富有的门庭挤满了宾客;
要是你在穷途向人求助,
即使知交也要情同陌路。
把我们的谈话拉回本题,
意志命运往往背道而驰,
决心到最后会全部推倒,
事实的结果总难符预料。
你以为你自己不会再嫁,
只怕我一死你就要变卦。
伶后:
地不要养我,天不要亮我!
昼不得游乐,夜不得安卧!
毁灭了我的希望和信心;
铁锁囚门把我监禁终身!
每一种恼人的飞来横逆,
把我一重重的心愿摧折!
我倘死了丈夫再作新人,
让我生前死后永陷沉沦!
哈姆莱特:要是她现在背了誓!
伶王:难为你发这样重的誓愿。
爱人,你且去;我神思昏倦,
想要小睡片刻。睡。
伶后:
愿你安睡;
上天保佑我俩永无灾悔!下。
哈姆莱特:母亲,您觉得这出戏如何呢?
王后:我觉得那女人发的誓太毒辣了。
哈姆莱特:啊,可是她会守约的。
国王:这出戏是怎么一回事?里面没有什么不能容忍的地方吧?
哈姆莱特:不,不,他们只是开玩笑毒死了一个人,没有什么不能容忍的。
国王:戏名叫什么?
哈姆莱特:《捕鼠机》。什么?这是一个象征名。戏中的故事反映了维也纳的一件谋杀案。贡扎古是那公爵的名字,他的妻子叫白普蒂丝妲。您看下去就会全部明白的。这是一部十分差的作品,可是那有什么关系?它不会对您陛下跟我们这些灵魂清白的人有任何关系,让那有毛病的马儿去害怕逃避吧,我们的肩背都是好好的。
一伶人扮琉西安纳斯上。
哈姆莱特:这个人叫琉西安纳斯,是那国王的侄子。
奥菲利娅:您非常擅长解释剧情,殿下。
哈姆莱特:要是我看见木偶戏扮演您跟您爱人的故事,我也会代你们解释的。
奥菲利娅:殿下,您真是太会说了。
哈姆莱特:我要是真厉害起来,你一定会大吃一惊。
动手吧,凶手!别扮鬼脸了,来吧!哇哇的乌鸦发出复仇的啼声。
琉西安纳斯
黑心快手,遇到妙药良机;
趁着没人看见事不宜迟。
你夜半采来的毒草炼成,
赫卡忒的咒语念上三巡,
赶快发挥你凶恶的魔力,
让他的生命速归于幻灭。
以毒药注入睡者耳中。
哈姆莱特:他为了夺取权位,在花园里将他毒死。
他叫贡扎古,那故事原文还存在,是用意大利文写成的。下面就要讲到那凶手怎样得到贡扎古妻子的爱了。
奥菲利娅:王上站起来!
哈姆莱特:什么!让空枪吓怕了?
王后:陛下你怎么啦?
波洛涅斯:不要再装了!
国王:给我点起火把来!去!
众人:火把!火把!火把!除哈姆莱特、霍拉旭外均下。
哈姆莱特:嗨,让那中箭的母鹿掉泪,没有伤的公鹿自去游玩,有的人失眠,有的人酣睡,世界就是这样循环轮转。老兄,若我的命运跟我相违背,凭着我的本领,再插上满头的羽毛,开缝的靴子点缀上两朵绢花,你想我能不能在戏班子里站住脚步呢?
霍拉旭:可能他们可以让您领半额包银。
哈姆莱特:我可要领全额的。你很清楚,亲爱的台芒
台芒与派西亚是传说中的两个好友:此处哈姆莱特称霍拉旭为台芒,比喻两人间的友谊。
这一个荒凉破碎的国土
原本是乔武统治的雄邦,
而今王位上却坐着——孔雀。
霍拉旭:您没有押韵,对吗?
哈姆莱特:是的,好霍拉旭!那鬼魂说的真是实话。你看见吗?
霍拉旭:看见了,殿下。
哈姆莱特:在那演戏的提到毒药的时候?
霍拉旭:我看得非常清楚。
哈姆莱特:啊哈!来,奏乐!来,那吹笛子的人呢?
要是国王不喜欢这出喜剧,
那么他是不能得到赞赏的。
来,奏乐!
罗森克兰兹及吉尔登斯吞重上。
吉尔登斯吞:殿下,请让我跟您说句话。
哈姆莱特:好,讲全部历史都可以。
吉尔登斯吞:殿下,王上——
哈姆莱特:嗯,王上怎么了?
吉尔登斯吞:他回去以后,感觉很不舒服。
哈姆莱特:喝醉了吗?
吞尔登斯吞不,殿下,他在发脾气。
哈姆莱特:你应该告诉他的医生,才算你的聪明,而你叫我去替他看病,恐怕更会激动他的脾气的。
吉尔登斯吞:好殿下,请您说话注意些,别这样拉扯开去。
哈姆莱特:好,我听你的,你说吧。
吉尔登斯吞:您的母后很伤心,所以叫我来。
哈姆莱特:热烈欢迎。
吉尔登斯吞:不,殿下,这种礼貌是没有用的。要是您愿意给我一个好答复,我就把您母亲的意旨全部告诉您。否则,请您原谅我,我就这么回去,我的事情就结束了。
哈姆莱特:我不能。
吉尔登斯吞:您不能什么,殿下?
哈姆莱特:我不能给你一个好答复,因为我的脑子已经没办法用了。可是我能够告诉你——我应该说我的母亲——她要多少有多少。所以闲话少说,言归正传吧。你说我的母亲——
罗森克兰兹:她这样说,您的行为使她惊诧。
哈姆莱特:啊,好儿子,居然会使一个母亲吃惊!
可是在母亲吃惊的后面,还会说些什么呢?说吧。
罗森克兰兹:她请您在睡觉以前,到她房间里去跟她谈谈。
哈姆莱特:即使她十次是我的母亲,我也一定听她的话。你还有别的事情吗?
罗森克兰兹:殿下,我曾经诚蒙您厚爱。
哈姆莱特:凭着我扒手发誓,我现在还是不讨厌你的。
罗森克兰兹:好殿下,您心里如此难受,究竟为了什么?要是您不愿意将您的心事告诉您的朋友,否则您将会失去了自由。
哈姆莱特:我不满意现在的地位。
罗森克兰兹:会么!王上已经亲口把您立为王位的继承者了,您还不满足吗?
哈姆莱特:嗯,可是“要等草儿青青这句谚语是:‘要等草儿青青,马儿早已饿死’——”这句老话已经过时了。
乐工等持笛上。
哈姆莱特:啊!笛子来了,给一支给我。退后一步说话。为什么你们总这样想方设法地窥探我的隐私,难道一定要把我逼进你们设的陷阱吗?
吉尔登斯吞:啊!殿下,要是我有唐突放肆的地方,那都是因为我对您敬爱太深的原因了。
哈姆莱特:我听不懂你的话。你愿意吹吹这笛子吗?吉尔登斯吞:殿下,我不会吹。
哈姆莱特:请你吹一吹。
吉尔登斯吞: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吹。哈姆莱特:请你不要客气。
吉尔登斯吞:我真的不懂的吹,殿下。
哈姆莱特:吹笛跟说谎一样容易的。你只要用手指按着这些笛孔,把嘴放在上面一吹,它就会发出最动听的音乐来。看吧,这些是音栓。
吉尔登斯吞:可是我吹不出谐和的曲调来,我不懂那些手法和方法。
哈姆莱特:哼,你当我是什么东西!你戏弄我,你自以为摸得到我的心窍,你想试探出我内心的秘密,你想从我的最低音试到我的最高音。可是在这支小小的笛子当中,藏着天下最悦耳的音乐,你却不会使用它。哼,你觉得戏弄我比戏弄一支笛子容易吗?不管你把我叫作什么乐器,你也只能拨动我,不能戏弄我。
波洛涅斯:重上。
哈姆莱特:上帝保佑你,先生!
波洛涅斯:殿下,娘娘请您现在去见她说话。哈姆莱特:你看见那片像骆驼似的云吗?波洛涅斯:是的,它真的像一头骆驼。哈姆莱特:我倒觉得它像一头鼬鼠。
波洛涅斯:它拱起了背,确实像是一头鼬鼠。哈姆莱特:又像一条鲸鱼吧?
波洛涅斯:很像一条鲸鱼。
哈姆莱特:那么我马上就去见我的母亲。旁白我糊弄他们再也忍不住了。高声我马上就来。
波洛涅斯:我就去这么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