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黄金在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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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不欢而散 (2)

好的生活一定是有规律的生活——我每天的生活是这样安排的:早七点,基地的高音喇叭闹起来的时候,我就起床了;七点半,和罗马一起去职工食堂吃早点;将近八点的时候,他去行政楼上班,我背着我的吉他到后山上去转,在山顶那座仿古亭中练歌或找寻新的灵感;十点,工间操时间,山下会吹号,我就下山了,回房间读书,十二点,罗马下班回来,我们一起去吃午饭,有时候是我到食堂先把饭菜打回来,等他回来一起吃。午间休息,罗马有时会去他的情妇那里,有时就在此处将就一下,两点的军号吹响时他就去上班了,我会多睡一会儿,到三点钟左右,然后起来读书或唱歌,五点左右我会拿着罗马的足球到操场去踢上一阵儿……知道我的这个规律后,罗马就经常从班上早退到那儿跟我会合,一起踢个痛快然后一道去吃晚饭。晚饭后有电影我们就去看电影,不在乎片子的新旧好坏,只是那千人礼堂中久违的氛围叫人喜欢,仿佛回到了我泡在“B大”和“S大”的日子,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的小时候。没电影的话,我们就待在房间里喝喝茶、聊聊天,过得安闲自在,晚上早早地各睡其觉,从不熬夜……

这一个月在山里的生活,就像多年漂泊生涯中所遇到的一个补给站,我的身心都得到了一次很好的放松、休整和调养,我在这时还无法预料到:这对我今后两年歌唱事业上的高速冲刺提供了一个很好的保障!这一个月里,还使我与罗马的私人关系达到了一个空前绝后的高度——那是一种纤尘不染的高度精神化的关系,我们甚至还在一起多次探讨到信仰的问题:因为此前他已在一家海外出版的诗刊上发表了一篇名为《创建诗歌教》的文章,明确表示自己将以诗歌作为自己毕生的追求和信仰;我则引用我所热爱的苏联诗人曼杰施塔姆的诗句“黄金在天上舞蹈/命令我歌唱”来表示自己将终生以歌唱为信仰——这就是我的天命和宿命!

有一天,罗马下班回来,从办公室带回来一本印制精美的高档文化杂志,让我看上面的一篇文章——那篇文章写的是摇滚巨星鲍勃?迪伦和大诗人艾伦?金斯堡的交往故事:说迪伦年轻时偶然得到了金斯堡遗失的一卷诗稿,受其启发开始写作歌词,他一直将金斯堡视为自己精神上的教父,若干年后,一举成名的他成为千万富翁,专程去拜访金斯堡并把金称做“师傅”,要强的金斯堡感觉到:同为犹太人,别人已是千万富翁,自己还是一文不名,便当场拒绝了……

在此之前,我在北京的圈子里就听说了:说我背后有个隐逸的高人在指点我,那个人是个诗人,是我“精神上的教父”,甚至于我的有些漂亮的歌词都是出自于他手——这个传说中的“高人”毫无疑问指的是罗马了……所以,读罢此文,我有点敏感:罗马将这篇文章拿给我看是什么意思呢?是在暗示我们的关系吗?他是“艾伦?金斯堡”?我是“鲍勃?迪伦”?——关于这个问题,我在此时未作多想,更多的还是一种感奋:我的朋友是敢于梦想伟大的人啊!

罗马: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

大概是每天都在后山上转悠的缘故,汉唐不止一次地问我:山那边是什么?

我笑了,这是一个标准的愚公移山式的问题,它让我想起了小学课堂上学过的那篇课文。

我决定满足一下他那儿童般的好奇心,利用一个星期天,和他一起用双脚来踩出一个答案。

这天我们一早就出发了,爬过一座山,还是一座山——一座更大的山,山后面还是山,望起来容易爬起来难……

爬到第三座山的山顶时,看见有座小庙——这令我俩顿时兴奋起来!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是有一个老……不过,不是和尚而是道士,不是寺院而是道观。

位于秦岭深处的这一座破败不堪的小道观,似乎也只有这么一位老道住在这里,我问他:“其他人呢?”

“都走了。”老道说,“家小不留人。”

也许是少有人来的缘故,老道表现出足够的热情,烧了水,给我们沏茶,请我们在院中坐下,一边喝茶一边说话。

起先还在拉家常,老道忽然转入正题,突兀得吓了我一跳:“这位小兄弟鸿运当头,不想叫我看看吗?”

我自作多情地以为他是在说我,赶紧挺直腰板坐正身体……结果,看到他正眯缝着眼睛瞅汉唐,令我好不失望!

“您……是在说我?”汉唐这才反应过来。

老道笑微微地望着他,点了点头。

“那就看看吧……”汉唐问,“怎么看?”

“面相我已看过。”老道说,“把手伸出来。”

汉唐照办了,不过他伸出的是右手,我提醒他:“伸左手!男左女右。”

老道却说:“不,不,两手都要。”

老道将他两只手的手掌心仔仔细细看过之后,又抬起头来重新相面,然后说:“下面的话——我只说一遍——你仔细听好:娃呀,你可不是一般人,是大富大贵的相。你出身贫寒,吃过不少苦,现在总算吉星高照、鸿运当头!记住:朝东北方向去,你的好事在那边……记住:从现在开始,要多做善事,见庙要进,见佛要拜,要信道祖,不与人争,更不能有害人之心……”

我看汉唐如小鸡啄米——频频点头称是。不等老道彻底说完,便从后屁股都里摸出了几张十元钞票,塞与老道。

老道收了钱,转而向我:“兄弟,我给你也看看?”

不是不信,而是太信,叫我心生怯意,便说:“我……就不看了……我是一般人。”

老道说:“不看也罢。我看兄弟面善,是个好人,就送你一句话——记住:要善待自己的亲人。”

——这句话让我在返回的山路上百般琢磨,百思而不得其解:什么叫“要善待自己的亲人”?难道我对自己的亲人(我想到父母)还不够好么?还应怎么“善待”?我还马上作了自我检讨:确实很少回去看望他们,每次回去和他们待在一起的时间也是少得可怜……

回去的路上,汉唐兴致勃勃,浑身是劲,不知疲倦,将我这胖子远远甩在后面,我还在山脚下爬着,他已经到达了最后一座山顶——就是我们常去的亭子上,我听见他的喊声随风飘荡,如歌声般飘过山峦——

“喔嗬嗬——我要回北京喽——!”

汉唐:此名不出,再不复还

那位深山老道说我“吉星高照、鸿运当头”、“东北方向有好事”——我自然会理解成北京和我的音乐事业。

其实,我原本是不信这一套的,一高兴塞给他几十块钱,我还有点小后悔呢!但很快发现他的话确实有点神:第二天上午我的呼机响了——是公司的人在呼我,我一复机便遭遇惊喜:问题已解决,障碍已克服,我的个人专辑又可以继续录了,他们让我以最快速度(最好坐飞机)返回北京,马上投入工作!

老道的话如此灵验——难道我遇见“大师”了吗?

秦岭啊秦岭!这里又有“高人”又有“大师”,真是一座宝山啊!也是我的福地!

撂下电话,我就给夏天的“大哥大”上打了一个,想着他在全国各地飞来飞去地做生意,对机票业务比较熟——让他帮我订一张第二天晚些时候从长安飞往北京的机票。

为了确保我从这大山深处的基地顺利地到达长安,罗马利用他和女领导的特殊关系找来了一辆小车,并坚持随车将我送到长安城去。第二天一早我们就出发了,望着窗外已是冬天的景观,想到一个月前我初到这里时这山还是漂亮的五花山呢,不免叫人有点伤感!没有想到:我在离开这里时竟是如此留恋……

中午时我们就到了。由于夏天给我订的是夜班飞机,我俩还有时间各回各家一趟:我呢,是去跟爷爷告个别,我回来这么长时间,却只吃了他一顿午饭;罗马则谨记老道的忠告:“善待亲人”——他所能想到的就是:多陪父母待一待。

一顿提前开始的晚饭又让我们哥俩重新聚在一起,还有夏天和华唯唯,党帆也来了。遍插茱萸少一人,我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庄岩(难道我永远失去这位“大哥”了吗),但也只在一瞬间……很快,我就被朋友们的热情所包围——

罗马举杯:“老三,我感觉这一回,你将彻底转运——托老道吉言!”

华唯唯举杯:“地瓜,好好干啊!多年的梦想就在眼前!”

夏天举杯:“解放,祝你成功!一定成功!”

党帆举杯:“大哥,我感觉该你出来了!真是没几个有实力的啊!”

连一路送我们下来的司机都随着他们举起茶杯说:“兄弟,祝你早出大名!早发大财!”

这么一杯杯地干下去,很快我就晕乎了,在去机场的车上竟然睡着了,蒙眬中听到他们在说——

“让他睡会儿,他今儿喝了不少。”

“睡会儿,睡会儿,娃今天比较高兴!”

来自于兄弟、朋友的友情是会叫人产生惰性的,我忽然觉得:我拼着小命去出那个名有什么意义?出名难道不是为了活得更好吗?难道我现在的生活还不够好吗?跟兄弟朋友如此快乐地在一起不好吗?这一个月来隐居在秦岭山中的生活真是太美好了啊!此种消极的情绪竟在瞬间迸发成一个荒诞的行为:机场已经到了,我却想要逃离!嘴里嚷嚷着:“我……不走了!我……不坐飞机!”

“胡说啥呢?你是不是还醉着呢?”——我认清了:说这话的是华唯唯。

以他为首的几个朋友把想要逃窜的我一把抓了回来,七手八脚扭送到检票的柜台前,帮我办理完登机手续,然后又将我扭送到安检口,硬塞进去——到了这个地方,他们就再也不能超前进一步了!被一名安检人员从头到脚全身上下检查一遍之后,我的酒才算彻底醒了,清楚地看见他们几个正在目送着我离去,“二哥”罗马还举起手来朝我挥了一下……在此一瞬,我的眼泪快涌出来了,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和委屈,拎起行李誓不回头,一直朝着登机口大步走去……

待到飞机腾空而起之时,我已恢复了往日的坚定,将沉重难支的头靠在椅背上对自己说:现在,我已经被架到半空中了,只有出名一条路了,不为自己,也要为我的这帮兄弟般的朋友!此名不出,再不复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