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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街头卖唱

六十五度二锅头,仿佛液体的火焰,我每吞咽下一口,感到脸上就要动容一次——我注意到坐在对面的小杰,发现他在喝下去时脸上有股子狰狞劲儿,就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子了。

跟我连干三杯之后,小杰才又开始说话:“兄弟,你干脆别回去了,留在北京发展得了。既然你认定已被学校开除了,那还回去干吗?回去不也没学上了嘛!”

酒烧喉咙,我只嘟囔出一句:“我不是……家在那儿嘛!还有我爷爷!”

“家在那儿又怎么了?你还指望让家里人养活你一辈子啊?那多没出息啊!再说了,你又不是没本事养活自个儿!”

“不瞒你说,我目前还真就是没本事养活自个儿。比方说哥们儿你吧:人长得比较帅,天生的像个歌星,又会唱一嘟噜流行歌曲,就可以走上街头给人卖唱,就像你那天晚上说的:等你会唱更多的歌,多挣点钱买身好衣服,还可以争取到高级饭店的酒吧去唱,就可以挣更多的钱……我可没有这本事,其实我会不了几首流行歌……”

“可你会写呀!哥们儿!确实,我想走的这条路未必适合你,别说你唱不了几首流行歌,就凭你这——我喝了酒,实话实说了噢——就凭你这形象和演唱水平,我估计没人会喜欢听你唱,自然也就没人会雇你唱,大饭店的酒吧那种地方你是去不了的……哥们儿!你长得可太不像个唱歌的啦!说得残酷一点就是:太没有卖相!我这么说,你别不高兴……”

“没有没有!没不高兴!我都这么大一人儿了,自己长什么样儿自己还不清楚吗?没有亲眼见过还没照过镜子吗?有时候我拿镜子照自己:心想你怎么长得这么失败呢?更加痛恨我那已成死鬼的父母!我知道我是干不了这行的——没本事靠唱歌吃饭。”

“兄弟,那你可是说错了——大错特错了!你可太有本事了——你的本事在哪儿呢?就在刚才唱的那三首歌啊!你他妈的会写啊!词曲还都能写——这就是你的本事!这个本事可大了去了,有我这副形象这点唱功的人海了去了,北京城里随便拨拉;有你这份天才这个本事的人可就少得多了,放眼全国也不会太多!将来的歌坛,原创歌手会越来越吃香!”

“哥们儿,你既然这么了解这行,干脆给我指条明路得了——像我这种情况,上哪儿才能混着饭吃?”

“你别着急,我跟你说啊:你就拿着这三首歌的歌谱,到北京大大小小的专业团体去考创作员——凭我直觉:总有一家会收留你!如果有点熟人关系那就最好了,实在没有你就硬着头皮闯去!就这么来!”

这天晚上,我俩喝掉了这瓶二锅头,吃掉了桌上的所有东西,然后摇摇晃晃地走出门去,在村口分手而归。

在走回“B大”的路上,我感觉小杰给我指的这条明路就像昏黄的街灯,令我看不清楚,将信将疑。但留下来——留在北京发展的主意,却很有诱惑力,在我脑子里一时半会挥之不去!

我想:如果这条明路实在走不通的话,大不了我就向小杰学习,学上一嘟噜流行歌曲,到大街卖唱去得了,就算天生没有卖相也可以硬卖嘛!乞讨术里不是也有“软乞”和“硬乞”之分嘛!没准儿也可以喝上二锅头吃上猪头肉吧?这样的日子也不错啊!至少比遛回长安去闲待着让含辛茹苦的爷爷养活要强!

庄岩:月光下那个瘦小的黑影说……

我正利用从教室回到宿舍等待熄灯睡觉的那一段“垃圾时间”在与同舍的一位高手下围棋,棋面上损失惨重,有点惨不忍睹。

有人推门而入,带着满身酒气,我用眼睛的余光注意到是刘解放回来了,他走到我的身边说:“老庄,下棋呐?我想跟你说个事儿。”

“你他妈的跑哪儿去了?晚饭前后我等你老半天,给你打的饭还在那儿放着呢!”我有口无心地说,眼睛盯的是棋,心里想着看能否多捞几目回来,就是输也别输得太难堪!

“我到附近的漏斗村去看了个朋友,然后一块喝了顿酒。”刘解放说,满嘴酒气。

“地瓜你可以呀!人到北京还不到十天吧,已经交到朋友了——是男朋友还是女朋友?”我依然有口无心,满脑子都是棋。

“男的男的!我前两天不是跟你提过他嘛,贵校西语系的,因和女朋友在男生宿舍公然同居,被贵校开除的,现在街头卖唱呢!”刘解放一边说一边低头看棋,“我说老庄呀,这棋你还硬在下?你就讲点棋德赶紧认输吧!你这个人就是爱干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事儿!”

刘解放一语打掉我的面子,我便趁机投子认负:“不下了!不下了!地瓜,你刚才说要跟我说啥事儿?”

“咱出去说去。”刘解放一把拉起我就朝宿舍外头走。

他把我一直拉到楼顶的晒台上,冬夜的寒风灌了我个透心凉!我倒吸一口凉气说:“有啥见不得人的,非得跑这儿来说?”

酒后的刘解放显然是不怕这个冷的,他说:“在这儿说最合适——在冷地儿说,说明我在作出这个人生中最重大的决定时头脑是清醒的、冷静的。”

“你别自欺欺人了——你满身酒气还冷静清醒个屁啊?!”

“不,这……这半斤二锅头是必不可少的,酒壮怂人胆,它是勇气的保证!”

“少废话!快说!到底什么事儿啊?你可别吓着我!”

只见那地瓜——我的刘解放同学在惨白清冷的月光下朝前走了两步然后像京剧演员在台上亮相似的猛一回头,盯住我宣告说:“老庄,我准备进军歌坛了!”

我没听明白:“啥?进军歌坛?”

见我没听明白,他便进一步说:“老庄,我决定不回长安去了,准备留在北京发展我的歌唱事业!”

我还是没听明白:“留在北京?发展什么?”

“发展我的歌唱事业呀!”

“什么歌唱事业?不就是唱歌嘛!那你……怎么生存呢?”

“我想去考专业文艺团体,争取先当一个创作员,再等待时机谋求进一步的发展。你放心,我今天晚上就给我爷爷写信,让他每月把钱寄到你这儿,我不能长期吃你的喝你的,我就骗我爷说,我在北京找了个好学校上,上完出来可以当歌唱家,他肯定会高兴的,等我考上了文工团,挣到工资就好办了。”

他老是提到他爷爷,作为他的老班长我知道他爷爷在他生活中的分量:刘解放是个失去爹妈的苦孩子,他的爹妈在他刚上初中那年双双死于同一场车祸,是他在长安一家研究院的职工食堂当炊事员的爷爷在抚养他,我不止一次地去过他家见过他那含辛茹苦的爷爷,一想到老爷子那张皱纹密布操劳过度的脸,我就马上说:“你别小酒一喝脑子发热,还是等明天酒醒了,好好想一想,要多替你爷想一想,或者回去一趟,跟你爷好好商量一下,他把你拉扯到现在可不容易!”

月光下那个瘦小的黑影说:“刚才走在路上,我都仔仔细细想好了——我想:就是为了减轻我爷爷的负担,我也要争取早日工作,早点自立,而不是继续上学——行啦!我意已决,就这么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