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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三年之中,谁知我苦 (1)

汉唐:我简直听傻了——以为自个儿听错了

从号子里放出来之后,我在家休养了十天才去音像公司。

还是一幕跟上次相似的情景:李东面色难看地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劈面告诉我:“汉唐,我已尽了最大的努力……你的专辑还是被枪毙了!不过,我把稿费给你争取到了,大概有三千多不到四千块吧,待会儿你就可以到财务室去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张嘴说出的是:“谢谢!谢谢……李老师!”

李东说:“我已经把辞呈递交上去了,等一批下来就走人!”

我马上向他表态说:“你走!我也走!”

李东甩了支烟给我:“走吧!不想走也待不住啊!新头儿——极可能是那个高晃——他一来肯定要重聘歌手,像你这种出过问题惹过麻烦的他肯定不会续聘,何况你说他也不喜欢你的歌……”

一听高晃要来,我便死心了——彻底死心了!

心一死人反倒踏实了:当我怀揣三千九百多元的稿费和最后一个月的工资从公司门口出来时,心情竟然相当平静,甚至还为空空如也的口袋里一下平添了这么多钱而窃喜!

我的脑瓜是冷静的——这从我的下一个去处就能看出来:我乘公车去了许久未去的“老太太”的家——这会儿去找“老太太”,自然是有目的的——目的在下一只饭碗。到达“老太太”家已是中午了,她和她的导演儿子都在,我请这母子俩出来吃午饭,老太太一听是我领到了稿费才勉强接受了邀请,但下楼之后非要挑选一家便宜的小饭馆。吃饭时我把公司现在的情况跟她说了说,我个人目前的境况便自不待言,老太太还没说话,他的导演儿子便抢先开了腔——问我愿不愿意加入他正在组建的一部大型风光纪录片的剧组:这个剧组要跑遍西部拍半年……我问他我能在剧组里干什么,他说做音乐呀——说我可以在拍摄期间待在剧组里随便做点事打打杂并在所拍地点就地采风搜集音乐素材,等到后期制作时再做音乐。他拍着胸脯说:“我保证你半年下来得到的报酬比你录两三盘磁带都多,何况吃住行全在剧组,你又不用花钱。”——这事儿对我的诱惑确实挺大的,但一想到要离开徐丽红半年之久,我便吞吞吐吐地说:

“容我……考虑考虑。”

这顿饭吃完我便乘车去了“S大”——出来之后的这十天里,我和共患难的狱友罗马虽然还没见过面,但他却是我最为惦记的一个人:根据徐丽红的前车之鉴来作判断,他几乎免不了要被开除——这是我不敢想象的事!比我丢了饭碗要严重得多!

我走到男生宿舍楼下时,正碰见罗马他们年级的几个人:穿着运动服,脚下踢着球,看样子刚刚踢过一场……我问他们:“罗马呢?”

“在这儿呢!”有人立刻回答——是他们身后的一个人在回答——我一看:正是罗马!

忽然见到他,我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其实是不敢问那个致命的问题!

他却是喜气洋洋的,冲我做了一个鬼脸,然后旁若无人地大叫一声:“汉唐,哥们儿的学籍保住了!还给你老婆报了仇!”

我听了简直欣喜若狂!哈哈哈地大笑起来:“是吗?苍天有眼!”

罗马的后一句话我没听明白,他便对我一路讲述着回到了宿舍——我们热烈谈论这个再好不过的结果,很快耗掉了半下午的时光,眼看就到晚饭点了,我想请他到校外的某个高档饭馆吃顿饭,庆祝庆祝,他说:“算了,晚上我还有事儿——我当了我写的那个剧的副导演,今天晚上在电教中心选演员……干脆你也跟我去吧,我把你的小样拿去给裴教授听了,她非常喜欢非常欣赏,已经同意你做这个剧的音乐了,你就提前先融入进来吧。”

我俩在男生食堂买了几个肉包子吞下,便去了。

一去吓一跳:电教中心那座楼的门口黑压压地围了一堆人——全都是来当演员的!难怪都是些有模有样的俊男靓女或自以为是的人……进到楼里之后,见到了裴教授,还有这个剧的导演兼摄像——这家伙像是个没文化的粗人,操一口十足的北京土腔对罗马说:“小罗,今儿是初选,由你副导演全权负责,每个角色选出两三个候选人来,最后由我来定。”说完就走了。裴教授跟我交谈了几句,然后对已经放进来的竞选者说了一通鼓励性的话,说完也走了。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就比较好玩了:所有的竞选者都在录影棚里呈一字站开,我和罗马坐在录音室里,透过一面玻璃来挑选演员……

“我操!这不是让咱哥俩选美呢吗?”我说。

“怎么样?我把你拉来是对的吧?”他说。

开始选角儿了——这事儿来得比较残酷,罗马对着桌上的一个话筒说:“左边第二位同学,对不起!你可以走了。”——这人就算被淘汰了!对方想申辩几句都没用,因为录音室里听不到她在说什么……

方法简单粗暴,工作便进展得很快——很快,棚里头已经没那么多人了……这时候,有个女生走进来,像是姗姗来迟……我的眼前为之一亮:她实在是很漂亮,说成是“光彩照人”也不为过啊!紧接着,我的眼前又亮了一次:因为——认出她是方媛!

“哎!这不是咱自家人嘛——我去把我二嫂请进来,这还用得着选吗?直接任命女1号!”我嘟嘟囔囔地说。

“坐着——别动!”罗马竟以命令的口气对我说话。

“怎么着?你还想走个形式?这不是玩虚的嘛!”我仍旧嘟囔着。

“刚进来的那位同学,”罗马对着话筒说,“对不起!你……可以走了!”

我简直听傻了——以为自个儿听错了——玻璃那面的方媛大概也是同样的感受:她站在原地没有动,脸上呈现出茫然不解的表情,杏眼圆睁,小嘴张着……

“刚进来的同学,” 罗马这家伙又迫不及待地对着话筒喊道,“听见了没有?你可以走了。”

“哎!怎么回事儿?你小子有病吧?”我对罗马嚷嚷着。

“住嘴——别说话!”罗马冲我厉声喝道。

虽然棚里的说话声我们听不见,但透过那面玻璃,相互之间都可看见——此时此刻的方媛一定是看清了命令他离开的人是她的男朋友(算半个?),她脸上的表情顿时由茫然不解转向了痛苦不堪,夺眶而出的泪珠已经挂上了眼角,在强光之下被照得亮晶晶的……

“这位女同学——你还站在那儿干什么?你已经出局了!”罗马对着话筒,以更加洪亮的声音说道,“请你马上离开现场,不要影响我们的工作!”

只见玻璃那面——方媛鲜艳的红唇一张一合的,似乎在对罗马说着什么,听不见,什么也听不见!然后,她便跑开了……

“我去看看她……”我忍不住站了起来。

“坐着别动!老实坐着!”罗马冲我喊道,“你知道什么呀?!”

罗马:分的地方和单位这么差,我也就不忙着去报到了

毕业了,回家了。

在毕业前的最后半年里,我也曾不肯认输地向命运发起了最后的挑战——将所有的希望全都寄托在由我那部未曾发表的小说改编而成的电视剧《逝去的冬日》上了:我以编剧兼副导演的身份全力以赴地投入到该剧的拍摄之中,寒假没有回家,大年夜独守宿舍,所有的付出都是为了让该剧能够在五月份举行的展播活动中直取大奖,为学校赢得殊荣从而打动校方对我再度开恩:能够留校任教当然好,即便不能留校也分给我一个北京的单位(不管什么单位),至少送我一个留京的名额……我企图让突发的“打架斗殴事件”而造成出轨的命运列车回到它原先的轨道上去,为此我把小命都拼上了,但是命运之神却又跟我开了一个残酷无情的致命玩笑:因为某种大背景上的原因,B电视台的展播活动被延期到暑假中举行了——仅仅是在时间上后延了两个月,就将我的所有努力一笔勾销!我只好以犯过大错的“问题学生”的弱者面目参加毕业分配了,其下场只能是任人宰割——作为刀下鱼肉,我的垂死挣扎是自己要求到西藏去:选择“差”的地方是为了获得“好”的工作,好在西藏电视台答应要我——我到这一刻才将这个去向电告父母,他们在长途电话中将我好一通臭骂!并且在第二天便双双飞到北京,空降到我的宿舍,眼泪鼻涕流一地,令我在败兴之中灰溜溜地放弃了……到最后,我终于认命,破罐破摔,哪有空缺去哪里:有一位与我来自同一省份被“委培定向”到秦岭山区某航天基地的同学有福,在他就读大学的这四年中他家从贫困户变成了暴发户,花了几万块钱给他赎了身,可以自由分配了,他自然选择了大城市里的好单位,也就把这个名额给空了出来,我本自由身,因为没有单位要(谁会要一个被刑事拘留过的“坏学生”呀),我和我的父母又找不来一个愿意接收我的单位,辅导员问我愿不愿意“进山”——已经陷于绝望中的我一腔悲壮地回曰:“愿意!”

七月上旬的一天,就像往年放暑假时那样,我和庄岩同乘一列火车从北京回到了我们原来所在的长安——但此次的性质却是截然不同!和我下场一样,庄岩也被打发回来了,他在研究生考试中落第并不让我感到意外(据他说是外语没过关政治不及格),在历史悠久生源雄厚学风严谨人人用命的中国首屈一指的“B大”,他这种平时吊儿郎当时不时还要倒卖个钢材的学生岂能够竞争过他那些起早贪黑面色学得煞白的同学呢?一句话:他不落第谁落第?只是他在该校所剩无几的本科生(大都考上了研究生)的分配中,连个单位都没落着则让我感到好生奇怪:他起码没犯过什么错误啊?怎么连我这个蹲过号子身背大过的都不如呢?问他,他也说不清楚,只是满脸尴尬并自嘲一笑说:“人家不要我嘛!”去冬打架,我和汉唐成了难兄难弟;今夏毕业,我又和庄岩成了难兄难弟——你说邪不邪,所有倒霉的事都不肯放过我,让我成了一个十足的倒霉蛋,但总有自家兄弟陪着我一块倒霉,倒让我获得了几多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