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里了。白色的天花板,绿色的墙裙,蓝白条的床单和被子,还有一股消毒水的味儿。
“小山儿,你醒啦?”妈一下子站起来,一脸关切地望着我。爸在一边闷声不响地坐着,整张脸阴沉得发黑,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什么,却又一咕噜咽回肚子里。
“嗯……妈,我咋啦?”
“你昏过去了,把我吓够呛!正赶上你爸回来,我们俩就把你送医院来了。”
“哦。”
“你这一天一宿上哪儿去了?把我跟你爸急得要命!我们也找了你一天一宿,学校也去了,四街都走遍了,想的起来的地方都找了一遍。再找不着就要报警了!”
“我……”
“张东山!”我刚想说话,就被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抬头一看,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从门外一阵风似的走过来站在我床前。高挑的身材一身白大褂,扎成马尾辫的秀发,遮住半张俏脸的白口罩,还有口罩上方露出来那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浑身散发着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她往那儿一站,立刻成了整个病房的中心,仿佛是这里的女王。这——不就是那个凶巴巴的女医生吗?那个像玉兔精的女医生。
“哎!”我心里发毛,下意识地答应了一声。
“你就是张东山?”女医生弯弯的眉毛一挑。
“对。”我懒洋洋地应了一句,心说你这不是废话吗,难道你还不认识我?
“医生……,问下检查结果出来了吗?”妈小心翼翼地问。
“姨,结果出来了,是肺炎!不过你们也不用太担心,发现得早治得早,没啥大问题。”女医生向老妈耐心地解释,我发现她对谁都是温温和和的,唯独对我冷冰冰的,没有一点儿耐性。
“肺炎?咋会得这病?”
“可能是以前得过重感冒,免疫力下降,最近又着凉了,所以肺受到感染。问题不大,一般住院治疗加观察一个礼拜到十天就行了。”
“啊?还得住院?”
“对。这种肺炎必须得去根儿,否则容易复发,要是转成重症肺炎就麻烦了。”
“咳!住吧住吧,儿子养到这份儿上了还能说啥?甭说住十天,住一年都有空了!”一直没开腔的老爸终于说话了,话一出口,整个病房立刻陷入了尴尬。
“那个……姨,你们要不先办住院手续吧,就在住院部一楼。”女医生清澈的眼睛转了转,打了个圆场。
“哎。”妈拉着爸一起往外走。
“别忘了买两副口罩儿,呼吸病房容易传染。”
“哎,哎,谢谢!”妈和爸一边应着一边走了。
女医生把头转过来面向我,马上变得冷若冰霜,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好像直看进我心里。
“医生,还有事儿吗?”我被她看得心里直发毛。
“张东山,你终于还是把自个儿折腾成肺炎了,挺能耐啊你。”
我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跟你说话呢,耳朵聋啦?看把你老爹老妈气成啥样儿了?你跟他们耍脾气了吧?”女医生又走近两步,站在我的床头。
一个这么好看又来势汹汹的女医生站在身边,自己又是躺着的,那感觉就像是被她撂倒在地似的,我觉得压力巨大,脸一下子红了,好不容易攒起来的一点气势顷刻间泄了个干干净净。
“没……没有。”
“没有才怪!我看你就是死鸭子——嘴硬!你们这些臭小子都差不多,不教训教训就是不懂事儿!”
我被她的气势完全压倒了,愣愣地看着她,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像一个被对方三拳两拳KO了的拳击手似的,虚弱地倒在那里,忍不住就是一连串撕心裂肺的咳嗽。
“行啦行啦,先把药吃了,等会儿我叫护士来给你输液。”她轻轻皱了皱眉头,给我倒上一杯温水,泡了两袋冲剂,又在我手里依次放了两片白色的药片和四粒红色的胶囊,动作显得很轻很温柔。
“冲剂一次两袋,一天两次,白色药片一次两片,红色胶囊一次四粒,都是一天三次,记住了吗?”
“嗯。”我点了点头。
趁她把冲剂递给我的时候,我偷偷瞥了一眼她胸前挂着的牌子,上面写着“呼吸内科赵晴川”。
赵晴川?这名字的风格怎么感觉这么熟悉?好像在哪见过似的。可是我得了肺炎后好像脑子也变的迟钝了,想了半天愣是没想起来。
“好好儿治病,别胡思乱想,听见没?”看我吃完了药,赵医生颐指气使地发号施令,然后匆匆忙忙地走了。
过了一会儿,一个比我年纪大不了多少的小护士来给我扎针输液,态度倒是挺温柔的,还问我有没有人陪床。她跟我聊了几句,看我脸红了,就抿嘴笑着走了。爸妈办住院手续还没回来,我一个人躺在床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像放电影似的一幕一幕在脑海里闪现。
这些事情发生得那么突然,那么戏剧化,显得有些不真实,就跟做了一场梦一样。到现在为止,我还不肯相信自己已经被一中扫地出门了,明明几天前还在教室里上课、操场上聊天、食堂里吃饭的啊!不知道川子现在在干什么?少了我跟他斗嘴、打闹,他会不会觉得孤独?
Jane上课还是那么精彩纷呈吧?这下应该没人打扰她上课了吧?她……,她会关心我去了哪里吗?
小敏,她现在正在教室里上课吧?我不去学校,她会不会焦急地盼着我出现?她,有没有想我?
老天爷,求你保佑他们每天都过得好,梦想成真。而我呢,作为被一中开除的坏分子,今后的路该怎么走?跟着老爸摆煎饼摊,还是像妈一样走街串巷卖冰棍儿?
然后避免和川子、Jane、小敏等等一切认识的人见面,远远地看见他们来了就绕着走?我张东山的人生,难道就这样了吗?我的希望和梦想,难道就到此为止了吗?
我躺在病床上,望着白色的天花板,忽然泪如雨下,沾湿了蓝白条的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