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跑了多久,踉踉跄跄地实在跑不动了,我就改成走路,在树林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苦苦寻找出口。就在身体和意志已经疲惫到极点的时候,我忽然看见前方出现了一片朦朦胧胧的亮光,终于要走出这该死的树林了!我的心怦怦狂跳,加快速度朝着亮光奔去。
可走近一看,发现自己又来到了河边,那片朦胧的光竟是天上的月亮投在水中的倒影!我的身体和精神瞬间崩溃了,就像一根始终紧紧绷着的钢丝一下子断了,“嗵”地一声瘫倒在地上。
“他妈的!来吧来吧!什么妖魔鬼怪,什么豺狼虎豹,快来吃了我吧!来呀!来呀……”我坐在地上发了疯似的大喊,一遍接着一遍,喊声在漆黑的树林里回荡,一些栖在树上的鸟被惊得“扑棱棱”飞起来,给这片阴森诡异的地方更增添了恐怖的气氛。
我喊了半天,直到嗓子完全嘶哑,再也喊不出来了。我索性躺下来,把自己埋在河边高高的杂草丛里,听凭这河水和树林的摆布。夜风吹来,我被汗浸透的身体从里到外冰凉冰凉的。这时候,一片白茫茫的浓雾忽然从河的上游飘了过来,雾气低沉,贴着河面与河岸蔓延,仿佛把它碰到的所有东西都吞噬了进去。
我猛地站起来,拼命瞪大眼睛向四面八方看去,却看不见河,也看不见岸,甚至看不见自己的脚,我仿佛被一块大到无边无际的白布裹住,从脚一直裹到脖子,那种白色跟裹尸布的白一模一样。远处的树林里一片漆黑,“窸窸窣窣”的声音隐隐约约传出来,不知道那团黑暗里到底有些什么。
我一动也不敢动,拼命瞪着眼睛,眨都不敢眨一下,生怕什么东西突然出现在我眼前。同时,种种荒诞不经的可怕想法像泉水似的在我脑子里“汩汩”地往外冒。我仿佛感觉到有数不清的东西正从浓雾笼罩的河水里爬出来,慢慢地接近我,甚至即将爬到我的身上。
我的头皮发麻,好像被铁箍箍得紧紧的,心像被一只手紧紧攫住,怦怦狂跳着想要挣扎出来,呼吸也几乎停止了,喘不上气来。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头下意识地朝左边、右边、前边、后边不停地转动,生怕被那些东西接近了而没有察觉。我头晕目眩,几乎已经神志不清了,恍恍惚惚地听到河水里好像有什么声音在召唤着我。
“来吧,快到这儿来,结束这一切吧。不用害怕,这儿很好很舒服,没有你的那些痛苦,也没有烦恼。来,快来……”
我随着声音的指引,慢慢地朝河岸靠近,朝表面上轻轻流淌、私底下却暗流汹涌的河水靠近。我木然地抬起一只脚,踩进了水里。水冰凉冰凉的,让我“激灵”了一下,我猛一抬头,硬生生把刚刚失去的理智一把拉了回来。
我刚想收回踩在河里的脚,谁知道脚下一滑,整个下半身都没进了水里,双脚好像被什么东西拽住,直往黑沉沉深不见底的水下拖。天哪,我要死了!我吓得丢了魂儿,双手胡乱抓住岸边的杂草和灌木,两只脚乱蹬乱踢,拼命挣扎着往上爬。
那一瞬间,几张熟悉的面孔像流星划过夜空似的闪现在脑海,先是父母那白发苍苍、饱经风霜的脸,然后是川子大大咧咧、嬉皮笑脸的样子,接着是Jane青春秀美、意气风发的身姿,最后是小敏明媚娇柔的脸庞和暗诉心曲的回眸。
我从来没有像此时此刻一样这么想活下去,求生的意志突然间爆发,像一颗小小的火星落在干草垛上,终于燃起了熊熊大火。我奋起全身最后的力气,手脚并用,终于挣脱了水里那股可怕的力量,湿淋淋地爬到岸上。
我筋疲力尽地躺在地上,过了一会儿,忽然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声穿透白色的浓雾和漆黑的树林,飞向广阔高远的夜空。我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也许是嘲笑之前的怯懦,也许是庆幸刚才的解脱,也许是经历了一番生死,发现以前经历的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屁事儿,觉得特别好笑。
人的生命当中,自然有些特别而美好的东西,是值得你为此活下去的!我回忆着父母怀抱的温存,想象着和川子笑骂打闹的情景,想念着Jane怀抱的芬芳,思念着和小敏拥抱时的甜蜜……,迷迷糊糊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竟然躺在河岸边睡着了。
一觉醒来,我冻得瑟瑟发抖,一骨碌从地上坐起来,往四周看去。眼前的景象和之前大相迥异,让我觉得自己好似身处太虚幻境。那种景色连做梦都想象不出来,让人一辈子都忘不掉!河面上弥漫的浓雾已经完全消散了,一丁点儿也没有留下。雾气全都堆积到了两旁的河岸上,像是两座连绵不断的雪山,随着河水向远方蜿蜒伸展。
“雪山”在皎皎月光的映照下,洁白如玉,苍茫渺远,上面的皑皑白雪晶莹闪亮。皓皓“雪山”夹着的河水微波粼粼,倒映着天上的朗朗月色。玉带似的河水闪着莹白而柔和的光芒蜿蜒东去,在远处与茫茫夜空连成一线,仿佛一直流到了天上。
杂木林和水中的生物渐渐醒过来了,林间鸟声啁啾,远近可闻,水中蛙声鸣唱,清晰可辨。鸟声或长或短,或高或低,或独奏或合唱,有的像引吭高歌,有的像细语呢喃。蛙声却都是一个节奏,短促而清脆。
如果说鸟的叫声里含着美妙的钢琴、悠扬的小提琴、浑厚的大提琴、嘹亮的小号、柔和的圆号……,那么蛙的鸣叫就是节拍鲜明的鼓声,这两种声音奇妙地融合在一起,奏响了一曲美丽而恢弘的交响乐。这一切都像一场绝美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