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香港制造:一梦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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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羞答答的鼻孔静悄悄地挖 (3)

醉生梦死这个游戏,其实也嫁接了一个渊源,那出处应不容我多叙,正是那闲散的吕老爷列位仙班之前,所执著等待的那壶黄粱酒。汉钟离设了这么一个因缘局,让吕洞宾自己参透生死得失,放弃掉自己一身的浮华,使其脱胎换骨。而王家卫则用这个引子炮制了一坛醉生梦死酒,借桃花之手,引负累于江湖的男人揣摩。最终它在两个男人身上换来了两种不同的结局,一个继续选择自闭,远遁天涯,把自己的心魔演化成了一个形意隐晦的桃花岛。而另一个却是烧掉了客栈,毁掉了回忆,淡漠了生死轮回下的一切而化身为一个冷酷而决绝的西毒。

道家的思想不似佛家,并不曾把经历的风尘作为功业孽债,束缚了你的今生,又羁绊了你的来世。所以吕四爷才有如此的造诣与胆识,舍得下一身的得失,仗剑天涯。而西毒欧阳锋则是吕四爷灰色的影子,如果没有得到桃花最终的暗示,他最终或许仍旧躲在心理阴郁的角落里,终老在大漠。

西毒最终的好与坏、善与恶都不是电影所要表达的主旨,它的主旨只在于他是否在这个心理游戏中挣脱出来,不会落得东邪与盲剑客那般凄凉的悲剧结果。结尾剪辑中出现的那一幕江湖鏖战,洪七看到这个几曾熟悉的西毒,神色是那么的茫然与惊讶。那是因为,他还是一个很念旧的人,不会像一个真正的江湖中人那样冷血无情。而此时的西毒却完全不一样,他鬼魅般地笑着,杀气已淡淡地在嘴角溢出,那笑容引证着他笑对往事超凡不羁的新人物个性,此时的他是目空一切的江湖人西毒,而绝不是彼时内心负罪的隐士欧阳锋。

桃花开。

最能理解王家卫的人并不是什么王胖子,而是跟着他一起熬过诸多风雨的老伙计—刘镇伟。王家卫对于桃花的理解,在刘镇伟的电影中几乎都有所指,虽然那些恶搞的场面让人无法意会他的揭示,但是细揪其渊源又让人不得不挠头接受。

《东成西就》里整天寻觅有心人,梦想升仙得道的段皇爷,《大话西游》里舍弃前缘,皈依佛法的至尊宝,他们的身上都有着西毒的影子,只不过这个影子是恶作而颠覆的。吕洞宾那黄粱酒的引子,在刘老师的手中就变了样,一个是嬉皮笑脸地晃悠在东邪面前,涂脂抹粉地高唱“桃花开……燕双飞”。而另一个则是在谎言与自责之后,站在桃花树下,流着鼻涕说声爱你一万年。虽然这两个绝妙的段子都成了时下年轻人眼中至尊无上的经典,但是又有谁能够把它们与脱胎换骨的西毒联系在一起,与成仙得道的吕洞宾扯上关系,与辛苦了四年,费尽无数心思的王家卫联系在一起呢?

好在他们最终都得偿所愿,和吕四爷一样成了仙人。不过他们付出的代价有点太昂贵了,段皇爷的结果是失去了男人的“桃”,让对手无法“摘桃”。而至尊宝则是有贼心没贼胆,脑袋上多了一条禁欲的“紧箍咒”。可以说刘镇伟是在用无厘头的模式跟王家卫讲代价,可能王家卫最终是有所领悟,而如在云里雾里不知所云的影迷们只能把这噱头当乐子看了。

段皇爷与至尊宝的命运注定孤独,但是心气却很不一样。段皇爷是活得天真烂漫,生不知女人傍身的妙处,所以说有桃没桃一个样,只能算是浑身更轻松了些,权当卸下一团包袱而已。而至尊宝却不同了,几个女人之间的周旋让他心有所累,但是又欲罢不能,最终虽然还是起了凡心,但是无奈头上有金箍,到手的美人又死掉,所以无奈生死周遭顺服天命,有桃等于没有一样,徒剩一个躯壳、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所以才有至尊宝潜意识下的悲哀,最终酿成了边关城楼之上,桃花飘舞里,替身于夕阳武士示爱的一番冲动。和西毒的结局差不多,他始终都要和这一切做最终的决裂,这一幕发生,只能说是一个等同于西毒火烧客栈的狂放行径,无须辨证它的真与假、善与丑,只当它是最后的仪式,是对前尘过往的一番祭祀罢了。

刘镇伟对“桃”的恶搞并不是仅此而已,而需要你在他的电影中细细揣摩。《东成西就》的结尾,段皇爷成仙之后,摇身一变成了一身富贵气的济公,在西毒偷自己的“桃”不成之后,才把他彻底打晕,让他沦为和自己一样不知“桃”为何物的白痴。这等于是在嘲笑王家卫的《东邪西毒》,虽然西毒在江湖上扬名立万,声名大振,但是追究其结果却是一个不知“桃”为何物,从此不识人间真色的庸人,和白痴别无二致。而段皇爷在如此“报答”完自己的原型之后,又从裤裆里掏出那么大的一团“泥桃”来拯救一场即将发生的人间悲剧,让在《东邪西毒》里的悲剧人物黄药师获得了新生的“桃花”。这样荒谬的桥段真是用尽了刘镇伟的苦心,整惨了王家卫,更在这部喜剧电影中对它的原身一一进行了颠覆与补偿,真是神来妙笔啊!不得不服。

对了!还有《大话西游》呢!还记得猪八戒整天嘴里哼哼的那首小调吗?它被收入了《大话西游》的原声唱片,获得了一个很蹊跷的地位,却让人不能领会它的真实价值所在。真是遗憾啊遗憾!在此解析如下:“吹个球,吹个大气球,吹够了球球玩球球……”这个歌词其实就是在暗指至尊宝的“桃”,嘲笑他的桃即将像气球一样爆掉,成为一摊无用的废物。为什么猪八戒却用了那个“桃”,而且又有了一个自己与妖精的儿子呢?这可能就是刘镇伟假借他颠覆孙大圣而特别安排的巧妙伏笔吧!

桃花啊桃花!你到底是那快乐的有心人,还是那悲情的紫霞呢?我看这都是虚设的玩笑,最后的结局往往都是男人没有了“桃”,哪里还能生得出桃花……

刘镇伟啊刘镇伟,你可真是王家卫的死党,是少有的天才,是娱乐的先锋,是货真价实的至尊无敌、无可比拟、不可估量的香港电影新一代的开山怪啊!

桃花错。

难解俗世千般的柔情,正如那年她门前过眼的桃花……

王家卫的电影,自始至终都割舍不掉一抹源自于“桃花”的情愫。这一点,没有谁曾认真地思考过、揣摩过,不可不说是一个遗憾。就连他自己也都不做任何解释,并认为那是根本无法打开的一道心结,只当是旧时渊源,新时情事,铺排出璀璨的印象给你看,留下个中的韵味对自己说。

《花样年华》就承袭了这样的渊源,影片的名字取了“花样”,意思再通俗不过,是指如旧时“桃花”一般的故事,虚借了唐朝诗人崔护的一番心灵感触,娓娓道来一番古往今来的电影传说。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很经典的佳作,让人不得不想起那个娓娓动人立在桃花树下的女子,一抹淡淡的笑,衬托着桃花的红艳而更显颓靡。远游的诗人在这人面与桃花的别样景致下陶醉了,忘记了离乡的愁苦,淡漠了功名的牵绊,换来了一副无法释怀的好胸襟,解释这稍纵即逝的人间真色。

感性点来讲,这只是一种流连忘返的感觉,只是唐朝伯陵才子崔护很自我地一番回味,是传世诗篇里的一章,意义在于对往事的追溯与感慨,很难界定是不是爱情的表达。而更宽泛点来讲,这更像是整个《花样年华》的电影故事,很巧妙地嫁接了这个以桃花为题、以故人为意的诗句,它并没有表达太多的周折辗转。所引述的也正是一种像这诗一般的意境,是一番诗人重游故地后,却已不见故人颜面的寥寥惆怅。

片中旅居异乡的房客周慕云,是在一个报馆混生计的落魄作家,而传说中的伯陵才子崔护,则是一个科举失意的流浪诗人。两人的身份与职业合乎道理,就像是同一个人的前世今生那般凑巧。这是王家卫故意埋下的一笔暗示,理解起来并不费周章,而他们在人生失意时均遇到自己的“桃花”,并在这番对桃花的领悟之下写下自己的传世名作。当他们的人生终于在这“桃花”的暗示下换来转机之后,又都相继失去了这片“桃花”……

片中绰约出场的苏丽珍,正是那“人面桃花”的影子,一个深居简出的妇人。周慕云见到她的感觉正如崔护路经桃花树下一样,表现的是一种不需要过程的钟情意境,并无深刻追溯的可能性。那句一张船票的暗示其实表现的是一种心理矛盾,在不清楚未来的梦境里,这只是一个无法给予人信任的一种所谓尝试罢了。两个人都不强调结果,这才是分手的主要症结。

影片的调子正如探戈的节奏,淡淡地进入、跳跃般渐出,给人以无数错觉。旗袍是桃花的象征,而那旗袍下的女人正是一个稍纵即逝谜样的幻梦。王家卫在苏丽珍的身上变换着旗袍的颜色,目的就是把她那桃花的身份打造得更具形象化,而她每每在周慕云身前经过,都会以几格慢镜展现这种错过的美,此时作家身份的周慕云,是陶醉在这一刹那的邂逅中的。

事实上这是整部影片最美的几处,王家卫的心思只在于此。前因与后果都不重要,因为,这个美丽的邂逅已经升华了整个故事迷离而暧昧的味道。无论是诗,还是电影,它们都没有把主旨压抑在爱情观上进行说教,只表现一种很诱人的过程,并不强调结果如何。但是影迷们却并不这么想,他们和从前把“桃花”诗改编成戏曲的文人戏子们一样,都在反复按照自己的逻辑将结局反复推敲。结果从心理学、伦理学等诸多门道探讨影片主旨的文章多了起来,而对于整个故事的大胆揣测,却也是千奇百怪,花样繁多。

花样年华,新瓶旧酒。

一切都以桃花为始,又以桃花而终,这是王家卫在假借电影之名讲轮回。我似乎懂了,不知你懂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