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尘埃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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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纯净的童年

我们是钢厂的家属,我也自然而然地成为了钢厂这个小王国的子民。

这里原本是位于贺兰山脚下、黄河几字形一边的廖无人烟的一片滩涂荒地,建立钢厂后,虽然行政区划隶属于石嘴山市,但是自成一体,形成了全国各地汉民族聚居的一个小小的王国,与当地被叫做宁夏“老汉”的原住民回民打交道的机会甚少。

所以,后来有人说,“你来到了这里,既不会说自己的家乡话,也不会说当地人的方言,会说的只有汇聚了各地普通话之后产生变异了的极为标准的普通话!”

我们宁夏钢铁厂是由一个叫做五四厂的保密军工厂发展壮大起来的。当时响应“备战备荒”的口号,汇聚了来自全中国五湖四海的各地精英和能工巧匠,前来支援边疆建设、开垦边疆荒地。

所谓“备战”,是为了防止边界最强大的邻国——当时正处于修正主义的苏联的侵犯和破坏,预将新中国唯一的钢铁支柱从鞍山转移开,在全中国范围内兴建钢厂。

由此而产生了包钢、宁钢等众多各地区钢厂,在中国的土地上遍地开花,宁夏钢铁厂就是在这一背景下由五四厂转变而来的。

爸爸和妈妈都来自祖国的钢都鞍山,那里有新中国第一家钢铁厂,是在日本投降后弃掉的钢厂上老工人孟泰一颗一颗捡拾着厂区的螺丝钉,由全中国最优秀人才共同的努力下一点一滴重建起来的,是新中国工业的基石和摇篮,是备战兵工用钢的支柱。

当时国家领导人特别重视,曾一度把鞍山变成了中央的直辖市,还特意将空一师建在了鞍山,用以保卫钢都。周总理曾经每天早晨过问的第一件事就是昨天的钢产量。

与其说鞍山是一个没文化底蕴、荒地上发展起来的、没有历史的3.5线小城市,不如说鞍山是新中国建立起来的第一个以工业为起点作为历史的工业化重要城市,是在解放后重建家园、修复战争创伤的大历史背景下,凝聚了全中国人民最优秀人才的智慧和汗水打造出来的第一个工业化城市。它的历史以工业为起点,记录着中国工业的点点滴滴,从无到有,再走向辉煌。

和北京、上海等其他古老文明的历史名城相比,鞍山有着自己独树一帜的历史风格。

鞍山这个钢都的建设当时就汇聚了解放后新中国各地的、各行各业的能工巧匠和能人异士,而我的爷爷作为鞍钢的第一代建设者,当时上海交大毕业的他背井离乡从四川铜梁来到了鞍山,成为了鞍钢机总的一名总工程师。

奶奶和爷爷是在过去旧家庭父母包办的大背景下成了亲的,原本也是留在四川铜梁县老家的,但后来在“打土豪、分田地”的土地革命中斗地主时毅然决然地交出了手中掌管的大家族钥匙,放弃了优越但人人喊打的生活从四川孤身一人来到鞍山寻找我爷爷。

两个人在鞍山定居,分到了鞍山市中心被叫做“台町”的房子,生下了我的爸爸和姑姑两个孩子。后来支援武钢建设,爷爷又和奶奶离了婚,净身出户去了武汉。那时,爸爸才8岁,姑姑才1岁。

爸爸在鞍山一中(鞍山新华中学)读完了完整的高中,毕业后被分配到鞍山钢绳厂上班。工作没多久就身背富农的成分被拨到了支援宁疆建设的大潮中来到了宁夏钢铁厂。

妈妈也是鞍山出生长大的本地人,却与爸爸有着本质的不同。

妈妈家族是顺治八年时,由清政府从山东小云南的地方用龙船将那里的居民拖家带口统一拨到汪家峪的拨民,当时来到这一片荒地的只有姓石、姓董、姓吕的三户人家,经过几代人不懈的努力,汪家峪后来才发展到周围无数个村庄的规模。

所以,妈妈勉强可以说是鞍山土生土长的本地人。

妈妈比爸爸小一岁,也是高中毕业生,有12年文化,当时由人介绍,认识了爸爸,又由双方各自的父母的同意,结为了连理。

爸爸先来到宁夏,在钢厂上班,和妈妈结婚后,妈妈也来到了宁夏,在属于钢厂的农场上班。

农场是宁夏钢厂的一个下属部门,用以安置来到这里的随员家属。每年在厂区周围的滩涂荒地上种植高粱、小麦和玉米等作物,秋收时由农场领导交到厂部食堂食用。

爸爸在钢厂挣工资,妈妈却在农场挣工分,生下了我以后妈妈不得已在家休息带着我,一直把我带到了18个月。

在我的记忆里,我们生活在宁夏钢铁厂北墙外第一排叫北八栋的家属区,那是用砖砌成的一排窑洞房,共有八家,我家位于中央,左数第四家,右数第三家。

每家门窗前都有一块空着的自留地,属于自己家,统一用砖墙隔开,形成了自己独立的小院。

每家的院子因主人的喜好和意愿的不同而不同。我家就在小院的南墙边盖了一个简易抗震房,是前高后低“一出水”的坡顶房,房顶上铺着油毡纸,梁用的都是就地取材的钢管。

爸爸还在小院地当中挖了一个地窖,一人多深,里面四平米见方,用于冬天储存蔬菜。

窖洞口上盖着一块白色的圆形水泥石板,一拳头厚,直径半米左右,就像一个石质的井盖。

能记得这块石板,是因为我小时候经常坐在这块石扳上玩着手中的玩具,和妈妈说着只有我们两个人才懂的话,阳光越过了房坡晒到了我的身上暖洋洋的,又舒服又惬意。

有一次,在石板上摆玩着爸爸的朋友送给我的五颜六色的非常奢侈的木制积木,一不小心,一块红色的三角积木玩具顺着石板边的小缝隙掉到了地窖里面,我哭闹着让妈妈取来,妈妈说石板太沉抬不动,得等爸爸下班回来才能取出来。

当时那种不得不暂时放弃的心情和又心疼又心急又憋屈的感觉,深刻极了,让我到现在还能依稀地记得当时的情景。

那是我心中永远的圣地,那是我幼小心灵中快乐的源泉。

但后来,时间长了,偶尔间抬头举目望去,左右两侧是隔向别人家的砖墙,前后两面是自己已经探索完毕的两个屋子,最大的渴望就是让下班回来的爸爸抱着我出去玩,去探索外面的世界,看看那里的黄河、那钢厂边的树林、那刚刚抽芽的麦田、亦或是去爸爸要好的同事家做客。

院子的大门是标配的刷了黑色油漆的铁质大门,东边南墙外是个煤堆,西边是一个黄土堆,都是用于和成煤泥打成煤饼烧火做饭的。

而这两个靠墙的土堆又成为了我后来探索左右邻居家的法宝。

我长大后慢慢爬上煤堆和黄土堆,扒着墙头好奇地窥视着邻家墙里的一切,充满着探索的渴望。

这便是我童年里快乐的天地,我来到这人世间赖以生存的空间,我心中唯一的一片净土。

当我不用喂奶了以后,妈妈就把我送到了钢厂的托儿所里,我便在那里的摇车里又度过了和余奶奶相伴的半年时光,妈妈则到农场上班干活去了。

托儿所的阿姨都是钢厂的家属,我记忆中印象最深刻的余奶奶是湖南人,曾经是当地的妇女主任,为人和善对我很好。

托儿所一般早八点上班,下午四点下班,有一天,爸爸下班后去托儿所接我,看到我的摇车仍然在晃动着,不经意的问:“孩子又没有睡,还用不断的摇吗?”

“我才不用摇呢?睡了才摇两下。你家的英英成精了,自己会玩,自己会悠摇车,小屁股一拱一拱的就悠起来。人家自己玩,一点也不闹。”余奶奶兴奋地说,仿佛发现了重大秘密一样,“别的小孩儿还要过来晃两下,你家的不用!”

爸爸从摇车里把我抱起来,高兴地说:“是吗?可把你能耐的!英英真棒!”

“英英美,英英俊!”我便得意地笑着说。……

其实,妈妈在家全程带着我的日子是我最幸福的时光,每天喂饱我以后带着我在院子当中晒着太阳,说着话,虽然当时每天妈妈吃的是高粱米和窝窝头,就着洋葱蘸酱油下饭,而我喝的是妈妈没有营养的清水奶,经常饥饿性腹泻,但是我的精神是愉悦的、心情是快乐的,爸爸下班后还经常抱着我出去玩,我占据了父母全部的爱!

爸爸在钢厂里上班,每天能够吃到白面馒头,在食堂里打到的菜很少,自己都不够吃。但偶尔打到好吃的也不忘了我们娘儿俩,拿着菜盒跳过有着铁丝网的墙头回到家分给妈妈吃。

在宁夏,你是吃不到猪肉的。虽然这是汉人建立的钢厂,但仍然尊重着当地回民族的习俗,所以,食堂里、市面上你看不到猪肉的。

当然牛也是见不到的,唯一能够看到的最多是羊,还少得可怜。

由于缺水,宁夏的山是光秃秃的黄土高坡,寸草不生。妈妈所在的钢厂农场里种的是高粱、小麦和玉米,根本种不了水稻。种植粮食和蔬菜的水源均来自黄河水,由水泵从黄河抽出引入灌溉渠。

所以说,是黄河水养育了钢厂的这片土地,和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所有人。

听妈妈说,宁夏严重缺水,导致原住民“老汉”身上穿着的条绒衣服永远是土黄色的,一辈子也不洗一次。所以,经常有钢厂的汉人嫌它们埋汰,更不愿意与当地人交流。

石嘴山的城区市民饮用的是黄河沉淀过滤后的水,颜色发红,而我们钢厂饮用的是清亮亮的深眼井地下水。

妈妈总是把我收拾的干干净净的,我小时候总是有一句口头禅:“英英美,英英俊!”

爸爸由于会修理半导体,又会洗像和电工,笛子是爸爸的最爱,这些爱好使他结交了好多志趣相投的好朋友,他的这些好朋友也是我的另一个小世界,我一个一个的去探索,不厌其烦,他们也都非常喜欢我。每每到他的同事家玩,我都会心满意足地快乐好一阵子。

爸爸最好的朋友就是他的同学何纯正,同出自鞍山,同一个高中,又是同班同学,和爸爸的友谊根深蒂固。

何叔叔老家是浙江武义县的一个商贾家庭,解放后散尽家财,他姑姑、姑父带着他来到了鞍山,姑姑和姑父在鞍山教书,何叔叔和爸爸在鞍山一中是同班同学,又一同去了宁夏支边。

和何叔叔的这种缘分是万分珍贵、不可多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