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每过一秒,越往沙漠深处,这个质疑便愈来愈强烈……
可是这个念头每每一起,便是世界坍塌般的痛,只有强迫自己用一句话不断给自己洗脑:她没有死!她一定还活着!一定!
如田大叔所说,这真不是一个入沙漠的好天气。漫天沙尘,没有一刻停息,他们的车被黄沙包裹住,能见度几乎为零,若是他自己开,怕是寸步难行……
就这样不知前路是何处,行驶了好几个小时,一路,也曾翻过车,也曾熄过火,只庆幸田大叔的确经验丰富,各种难关都一一克服了,而且,还不断跟宁至谦传授经验。
“你要记住,太阳、月亮和星辰才是亘古不变的,是我们唯一的方向,指南针遇到磁场会偏移,GPS那个东西不属于我的时代,如果要等它出来,我早不知在沙漠里死多少回了!古代人行走丝绸之路,唐僧西去取经,哪有GPS导航?靠的是什么?除了运气还有智慧。我们家世代走在这条路上,基本是能掌握它的脾气的,小伙子,这个季节不适合走啊,我百分之八十肯定我们走不到,而且,就算走到了又怎么样?过了一个晚上了,她带吃的了吗?带水喝了吗?就算有吃有喝,晚上那么冷,冻也冻……”
“大叔!”他不想听到那个字!大叔说的一切他都明白!他知道她很可能没水喝!没食物!也知道她晚上不能抵御沙漠的寒冷!可是,他就是不要听!只要没人提醒他!他就可以假想,她一切都好好的!她一定是好好的!
田大叔看了他一眼,继续教他怎么在沙漠中辨识,“总之只有太阳不说谎,可是,不同的季节太阳的运行轨道也是不同的,需要长期经验的积累,晚上用月亮来定位,记住上弦月和下弦月。当然,你在什么地方也是很重要的,北京和新疆的太阳和月亮肯定是不同的……”
宁至谦在和阮流筝的情话电话煲里,常常会说到,我们看见的是同一个月亮,所以就算我们在地球的两面也相隔很近。一生平顺的他只有此刻才会去想原来太阳系里这唯一的太阳和月球也是不同的。
他本是理科高材生,田大叔这么一说,他很容易就理解了,也有兴趣跟大叔讨论这个问题,毕竟,他是要深入沙漠去救老婆的,多一个技能傍身总有好处,“大叔,我明白,不同时区不同纬度的太阳是不同的,大叔,您能跟我好好讲讲吗?”
田大叔点头,“你们都是有文化的人,学起来容易,我是土办法,不懂什么时区纬度。”当即便他如何在沙漠里辩方向的心得毫无保留地说给他听,还把自己毕生心血绘的一张图也拿给他看,结合着图,把这片沙漠描绘给他听。
宁至谦听着,不得不佩服田大叔。
田大叔没念多少书,也不懂科学原理,但是教给他的东西却包含了高数、地理、物理学的运用,这些不是课本上学来的,而是大叔和他祖辈代代智慧和经验的结晶。
要掌握这些原理,对宁至谦来说并不难,但是真的要实际运用起来却不是那么容易的,田大叔开车的时候,他便对着图慢慢研究,有件事情做着,时间也不那么煎熬了。
然而,事情的发展永远不会一帆风顺。
天气愈加恶劣起来,田大叔的脸色也变得异常严肃,车开得又慢又艰难。
“小伙子,我看我们得……”一句话还没说完,狂风狂沙大作,天地间滚滚黄沙凶猛呼啸而来,宛若一个体积庞大到与天地同宽的怪兽,张开了血盆大口,要将他们吞掉。
根本容不得人有半点思考的时间,越野车被掀翻,被卷起,再重重抛下,车再无法正常前行,被流沙往着相反的方向猛推,不知几个翻滚以后,车被黄沙掩埋。
他和田大叔是从车里爬出来的,风沙过后,越野车被埋在沙里推不出来。
田大叔试着站在外面发动了一下,车却怎么也发动不了了。
“小伙子,我们得打道回府了。”田大叔慎重地说。
宁至谦不信这个邪,抢了田大叔的位置继续发动,沙堆里的车始终没有反应……
“走吧!小伙子!回去!”田大叔把车里的装备都搬了出来。
宁至谦一句话也没说,眯了眼,看着他们原本要去的方向。
“小伙子!小伙子!”
大叔叫了他好几声,他都没有反应,好似灵魂已经出窍,伴着他魂牵梦萦的人儿去了。
“小伙子!走吧!”大叔拉了他一把,背起地上的行囊。
他此时才恍悟,看着田大叔,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明亮和坚定,“大叔,谢谢您陪我到这儿!再见!”
“什……什么?”大叔震惊了,“你的意思是……?”
“大叔,我还是要继续走的!”他拍了拍身上的沙,可是,瞬间又覆上了新的沙。
“你……你是不是疯了?你走路去啊?还没走到你的小命就没了!”大叔着急地来拉他,“小伙子,你听我说!有专门负责救援的人在救!如果他们都找不到,你怎么能找到?你要理智一点!”
他也告诉自己要理智,可是,此时的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算黄沙埋骨,又如何?
“大叔,我没有质疑救援队的能力,我只是有一种感觉,她在呼唤我,在绝望地呼唤我,每一次她遇到不开心的事,我都能出现在她身边,这一次,我不能让她失望。大叔,她没看到我,她会哭的,会的……”他眼前浮现出那晚凌晨两点,她被噩梦惊醒后的画面,视频里的她哭得像个孩子……
田大叔怔怔地看着他,“可是我……”
“大叔。”他阻止田大叔继续往下说,“我明白,我自己去,辛苦您了,不能让您再涉险,您回去吧。”
“那……那你要怎么去?走着去吗?”大叔看着这个年轻人,声音都哑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他眼中有一丝茫然,更多的却是坚定,“可我知道,我每往前走一步,离她就近了一步。”
田大叔深深叹息,将行囊交给他,“这里有睡袋,有干粮和水,还有手电打火机等等小东西,我给你的那张图你收好。”默了默,又道,“祝你好运。”然而,凭他的经验,能有好运的机会真的不多。
“大叔,那你……”此番回去善县,也是黄沙漫途,大叔把东西都给了他,自己怎么办?
田大叔摇摇头,“我没关系,能走回去!你快上路吧!”
接着大叔给他的沉重背包,背在了肩上,“谢谢你,大叔。”
田大叔挥挥手,“快走吧!”
一个人,一个背包,一张图,就这么上了路。黄沙吹得几乎睁不开眼,仍是拿着田大叔留给他的图,按照田大叔教的方法辨识,计算,比照。虽然生涩,却也极为细致,不敢大意。
模模糊糊的,看到前方隐隐绰绰的暗影,听见驼铃声或高或低。
他朝着声音的方向而去,看见的,却是一只独行的骆驼,也不知道如何会出现在这里,然而,不管怎样,这对他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他没驯服过骆驼,费了好一番工夫也没能骑着它按他要的方向走,最后索性牵着它步行,直到一会儿熟悉了之后,才骑上去。
这真是一段艰苦而漫长的旅程。
从中午开始独自前行,一直到天黑,都没有发现任何迹象。
而他从早上开始就粒米未尽,也不曾喝水,饿倒是没感觉了,却很渴,嘴唇干燥得开裂了,鼻子里也燥得难受,但是他始终没有打开背包喝一口水。谁都知道,在这沙漠里,水就是救命的宝贝,可谁又知道,这样的寻觅什么时候是个头?在没有找到她之前,他怎么敢自己喝掉一点点水?
环顾渐渐被黑暗笼罩的沙漠,仍然看不到一点希望……
黑夜再一次降临了……
气温也低得惊人。
阮流筝缩在沙堆里,只觉得冷。
她已经在沙漠里度过了一个夜晚,是今早醒来的。
醒来的时候身边没有任何人,只有沙堆,她被埋在沙堆里。
她大概还记得之前发生的事,她晕过去的时候天是黑的,而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什么位置,也不知道和她同车的人去了哪里,就连那辆车也无影无踪。
沙漠有多么可怕,她如今是知道的,也许他们已经被救走,也许他们连同车一起都被掩埋了。所有的物资都在车上,她孤零零的一个人,没有水,也没有食物,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她试着站起来,浑身痛得如同散了架,头晕目眩,脑门子更是疼得要炸裂一般。嘴很干,她本想舔舔唇润一润,然而却不敢,只怕越舔嘴唇会越干。
她想着是不是要往回走。
然而,极目远眺,看到的除了黄沙,还是黄沙……
每一个方向都是一样的景象,没有任何标志和提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