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是不可能的!这年头,想偷懒也要偷得有技巧……
咱们继续……
和这个连名字也不知道的女孩子住了几天,花大花渐渐发觉,她真的什么时候都是一个人。
每天的三餐和药都有人准点送到门口,她只要到时间开门就可以了。
其他时间,没有一个人会进这间屋子,她一直都是一个人,要么坐在阳台上静静看着树顶,要么就拿着画笔画画。
因为钱大春也是个画者,经常在书店里折腾一些赚不了钱的漫画,所以花大花对女孩子这个行为感到很亲切,再也不像以前那样避着她防着她。
她画画的时候,他会蜷在她脚边,懒洋洋地看着画纸上时而多出一只蝴蝶,时而多出一朵娇艳的花朵。她是个很擅长画画的少女。
遇到阴雨的日子,她没办法去阳台画画,就抱着他,坐在窗前看雨,然后和他低声咕哝一些话。
从她的叙述里,花大花终于得知,她是俗称的拖油瓶。她的父亲在她5岁的时候遇到交通意外去世,母亲改嫁给现在这个富商。
难怪她的那个爸爸不怎么理她,原来不是自己亲生的。花大花明白了。加上她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症,右脚扭曲,面容也不甚讨喜漂亮,偏偏她母亲是个风情万种的大美人,嫁过来没两年为富商添了一对如宝似玉的双胞胎,渐渐的,她越来越被忽视。
“我小时候很自私调皮的。”女孩子低声说着,笑了起来,“我可嫉妒两个弟弟了,因为大家都喜欢他们不喜欢我,所以我经常趁人不注意偷偷欺负他们。你看,我是不是很坏?不过,做完这些坏事,我却很快活,就算被妈妈骂,还是觉得快活。小孩子很容易满足的,报复一下,然后睡一觉就舒服了。所以,会生病,大约是因为我欺负他们太多了。”
“第一次从爸爸嘴里得知,我得了绝症,没有几年生命的时候,我很绝望,大哭大闹,让家里所有人都不安生。我自己没有好命,所以也见不得别人好,爸爸妈妈在那一段时间里简直烦透了我,可是他们也还会为我伤心。小花,我真的是个坏人吧?”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还是笑得一派温和。
或许她是在骗人,花大花不相信。他不相信这个笑如春风的女孩子会像她嘴里说的那样蛮横不讲理。
女孩子于是低头指着自己的脑袋,用一种认真的神情,好像在课堂上答题一样认真说道:“这里面,有个很小很小的血瘤。不晓得什么时候起来的,它可能还没有针尖大呢,可是只要它破了,我随时都会死。人的生命,真的是太脆弱了呀……就算我再怎么不服,还是败在针尖大小的血瘤上。不管吃多少药,也无法抑制它的扩大,我总有一天会死。所以,有一天我突然想通了。”
想通了什么?花大花天真地望着少女的脸庞。
他还不相信,脑子里一个血瘤怎么会死人。她一定是骗自己……嗯,一定是这样。大春就总是骗自己为乐,人类的话,大多不要太相信比较好。
“我明白,这个世上有些事情,不是拼了命就可以得到的。例如,生命,以及感情。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是安慰失败者的话。我不能抱着这个虚幻的希望离开世界,那样太可悲了。”
是这样吗?花大花不明白,少女的话里面有很多他不明白的,第一次听说的道理。
人类平时是不是都在想这些复杂的问题呢?他们想的太多,顾虑的太多了,所以只有短短几十年的性命……但,倘若不思考,人还是人吗?
“我没有办法强迫家人喜欢我,接纳我,我也没有办法让自己像普通人一样欢快的跑跳,抓着喜欢人的手一直到老。活着的时候,没有能为喜欢的家人做点什么有用的事,至少,我不该在死了以后还让他们心理背着包袱。所以,我尽量让他们讨厌我,我不理他们的关心,对他们说很刻薄的话,做一些他们无法忍受的事情……我希望他们讨厌我,这样我走了以后,他们就不会伤心。你说,我这样做不会是错的吧?”
我怎么知道呢?花大花摇了摇耳朵,从她怀里站起来,脑袋蹭了蹭她的下巴。
我是不会讨厌你的。他在心里天真地说着。这样一个有着春风般微笑的少女,他怎么会讨厌呢。
少女因他的撒娇笑了起来:“那天一个人走回家的时候,我一直在想,为什么血瘤还不发作呢?家人一定也希望它赶快破裂,这样,他们就没有了压力和包袱,我亦可以走得没有痕迹。我不想体会痛苦了,也不想他们体会。小花,死后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你知道吗?我会不会,还是一个人这样呆着,没人陪我?”
不知道呀。花大花陷入苦思,这种复杂的事情,得去问师傅,他学识太浅了,人的魂魄最后回归何处,他还没学到呢。
但,她怎么会一个人呢?花大花不爽地摇着尾巴,他不是陪着她吗?只因她说他们是同一国的,他找不到家,她亦找不到真正可归的地方。
少女的身体状况一天天坏下去,头晕目眩,终于有一天不能下床了。
花大花就趴在床头,用自己的毛皮温暖她冰冷的双手,希望她苍白的脸能多一些红晕,这样才配得上窗外阳春三月的热闹景象。这样,她不甚美丽的脸,也会显得妩媚一些。
她实在是太苍白了,这样不好看。
他现在只能一个人去阳台看树顶了,然后发现枯枝长出了绿芽,外面一片美丽的绿意。他为这个发现欣喜,转身想张口告诉她,却急忙闭嘴——他不可以说话的,因为这是禁令。
于是花大花只有用嘴叼起一片吹到阳台上的树叶,把它送到少女手里,看着她春风一般的笑容,他觉得很幸福。
豪宅里的人终于有了动静,请来了家庭医生,看她现在的状况。
家庭医生是一个年轻的英俊男子,他仔细地替躺在床上的少女量血压,听心跳。花大花只能缩在旁边看着,心里有点不舒服。
因为,他清楚地看到少女脸上不正常的红晕,她的眼睛从未那样明亮过,那个医生触摸她的时候,她的神情如同所有的春花一齐绽放,
他见过这种神情,大春和师父在一起的时候,不知说到什么,她会露出这种神情。
那是喜悦,羞涩。表示她很高兴对方这样做。
少女喜欢这个医生吗?
医生很快做完检查,转身出去了。
他小声对守在外面的人说了什么,大花隐约听到情况不容乐观,大约只剩一个月,做好事后准备的话。
他听不懂,更不明白为什么心里忽然沉重起来,仿佛被言语的针刺伤。
他现在只想蜷缩在少女的怀里,静静依偎着,暂时不要分开,这样就好……
少女用苍白的手抚摸着他的皮毛,她脸上的红晕还在,眸中耀眼的光辉也还在。她那张不美丽的脸庞,因为欣喜与伤感,显得十分刺目,大花几乎不敢直视。
“小花……他是不是很好看?”少女柔声说着,“我很早就认识他啦,他是个好人,每次来都会安抚我,叫我不要想太多。今天他没有说话,或许是因为我快走了吧……”
是这样吗?那为什么你还能笑呢?花大花躺在她手掌里,越发不明白。
“我真喜欢他……”少女呢喃着,闭上眼睛,嘴角带着甜蜜的笑,“有时候会奢望,自己可以投入他的怀抱。小花,被喜欢的人拥抱,是什么感觉,你知道吗?”
大花沉默了。
他静静看着少女梦幻一般的笑容,然后,小心翼翼地蜷起身体,让她抱起自己在胸前。
是这样的感觉吧……他在心里问着自己。却没人回答他。
这样下去不行。
有一天,花大花终于忍不住了。她终究会死去,或许就在今天,明天,后天……
他不想她死,他还不想与她分开。这刚刚到来的,暧昧又茫然的情感,他还不知道那是什么,便要分开了吗?
他要回去,去找师父,问他人类的魂魄最后回归何处,他要找她。
又或者,师父可以救她。不过是脑子里面针尖大小的血瘤,一下子就可以清除的。
对,就这么办!不要她死!他不能这样眼怔怔地看着她在自己面前去世,虽然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空荡荡的房间,少女一个人躺在床上。她已经无法睁开眼睛了,看不到窗外朦胧的月光,也看不到变成人形用窗帘裹住全身的花大花。
他变成了人。他要把少女带走,去找师父!
他小心背起少女,推开窗户,无声无息地跳了下去。
租书店,在哪里?花大花完全没有头绪,他只能乱跑,出了大门,在每一条街道上狂奔。
可是无论他怎么找,也找不到印象中的书店。难道,不在一个城市?
花大花满脸大汗,不知是累的还是急的。
背上的少女忽然动了一下,花大花猛然停住脚步,只觉她柔软的胳膊环住他的脖子,然后她低低呢喃了一句:“医生……?”
不,不是医生!
他张嘴想告诉她,却忽然停住。
不,就让她认为他是医生吧,那个她爱慕的,英俊的年轻男子。
他已经能够感受到,她身体里生命火焰的虚弱,它随时都要熄灭,他无法给予她希望了,所以,让她幸福的离开。
他放慢了脚步,在无人的街道上慢慢走着。
身后的少女紧紧抱住他,呢喃着:“我不是在做梦吧?医生……真的是你?”
他默默点头。
少女没有说话,只是更加地紧紧地抱住了他。
“我想爸爸……”她轻轻说着,“我想妈妈,想弟弟……”
她每说一句,他就点一下头。
“我想张伯伯,还想我那个空荡荡的房间……我也想你,医生……”
他重重点了一下头。
“我……我还想小花……”她微弱地说着。
花大花如同被铁锤砸中身体一样,全部僵住,动也不能动。
他静静看着前面的路,路有些扭曲了,模糊不清。他眨眨眼睛,忽然朗声道:“好!小花带你去找师父!一定让你活着!你不要死!”
没有人回答他。
花大花慢慢往前走着,也不说话。
春天的夜晚或许有点寒意,他却不觉得冷。
只因为他身后有这样一个少女,他连名字还不知道,但她有春风一般的笑颜,让他忘记了寒冷。
这是什么呢?他问自己。
隐约好像知道了什么,可是一会儿又忘了。
春风已经死去了,他还是不明白。
那,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