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无尽意
6040000000002

第2章 ·寅时 (1)

风雨如晦 天命靡常 平旦

我们在有限的生命里耀武扬威,我们给予别人亦真亦假的幻觉,我们都是落寞之后才想要粉墨登场的戏子,我们也终究都是转身离开的故人。

你我

雨水充沛的夏季一过,天就突然凉了下来。前几日我就很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开口,最后与你之间,只剩下沉默。像是一件黑色的外衣,罩在身上,在夜风中走,什么都看不到。

曾经多次与你邂逅,与你相伴,与你攀谈,与你分别,与你挥手。你带我看过撩人的浪潮,带我路过身边擦肩而过的美好,带我遇到生命中难得一见的惊喜,带我回到曾经以为再也找不到的故乡。你之与我,点滴温暖,最后却寂寥一身。

用连串的仓促短句来整理你我之间的脉络,必然是苍白肤浅,但又好像必须如此,才能够全部留住那些曾经的姿态。就好似误入机场的跑道,轰鸣声就在眼前,远处的工作人员大声喊叫但却听不到。我像是懵懂的孩童误入别的世界,一个个的故事来来回回,不堪阵风掠过所剩无几,而想要的只是怀念。

这些年,我走了又来,来了又回。仿佛行了老远,却感觉一直都在原地。你甘于陪伴我留在原地,静静地站在身后和我一起看着这样的姿态。你不知在你身上同样具有流光溢彩的魅力,却总说那是世人反射。后来,你终于离我远走,我独自一人背着行囊走过山水,走过时光,却再没有走进旁人的心里。

偶然回头张望那些行程,仿佛是证明,唯有自己,才可永远相伴。这个世界上,最不能够放弃的,是自己。

时间犹如河流般湍流过去,竟然已经感觉不到过了多久。我想,那是因为离你远了吧。远到我已然看不清楚你的面容;离你远了,远到我无法再感受到你的温度;离你远了,远到我再也不可能回到身边与你相伴。

生命于你我,我是短暂,你是永恒,你会陪伴许多人,也会远离许多人,你是以极其盛大的姿态来包容我,而我又在细微的地方责怪你;生活于你我,没有大的波折,也不会托付终身,颠沛的感情缘起缘灭,曾经一段华荫之下的回忆,也只能是把玩的信物,再无其他。

也许你我都是敏感,所以总归是分多合少,有些人与这个世界的对立冲突多,有些人却一直都在疏离,有些人迂回复杂像是披了华丽的袍子,而有些人,则干净得像是一个点。一个易于伤感的人,总会看不清楚真理和虚妄,也不会知道在你离开之后真正的冰冷其实从未开始。

所有的爱都是冒险,那就心甘情愿,等待一生当中的所有悬念。

在你离开之后,我曾经登到山顶去眺望眼前绵延的平原。初秋的天空湛蓝,又以大地为衬,那一刻,内心的不甘、愤怒、尴尬,都消失了。仿佛长久憋在胸口中的一口气终于舒畅地呼了出来。那一刻,我原谅了你的不告而别,原谅了自己的鲁莽冲动,原谅了时光的刻意阻隔,争执终究变成平静,喧嚣也成为沉默。我终于相信,我与你彼此孪生,我与你扶持成长,我此后恐怕再无法找到这样的感情。

我曾经固执地以为你会一直在身边,你笑而不语;我曾经信任地挽留你的归影,抓住你的衣襟,扑倒在你的脚边,你都黯然摇头。而今,我走遍世间也无法找到你的身影,无法将你重新归置于我的心里,几多的他人,几多的过往,还有几多的背影。

当终结时,一切也会幻灭。当我老去时,又该怎么回忆你呢?从最开始,我恍然认为这是一生最隆重的时刻,而当渐行渐远,却明白一切不过如此,你终究离去,别人终究离去,直到最后一定会只剩自己。

此时,良辰依旧,佳人未归。你路过了我的少年,远离了我的青年,不见我的中年、老年,生命的长河,你不经意地转弯,我依然还在喋喋不休,回身却不再见你。你给予我新鲜,你赋予我刺激,你让我看到这段生命的最开端要以如何的方式去进行,你让我明白人生并非犹如童话般的美好和虚幻,你让我知道一切都需要争取和守候,我是你最初和最后的陪伴,你是我一生当中的起始牌。

远走的青春——你啊——犹如带着露水的清晨,隔岸而居。曾经热情挥霍的青春,变作随遇而安的生活;曾经静悄悄的灵魂,变作静静合起的沉默。生活当中那些锋利的刀锋,将棱角分明的我磨得光滑而平静。我像一只迟迟未能羽化的碟,留在襁褓之中不忍离去,谁料岁月不待人,我在温暖金色的阳光里,变得脆弱和敏感。只盼岁月未完,容颜未老。

你犹如我一往情深的恋人,是最美的灵魂。我给予了你我认为应该是此生的最真,你用这真为我演绎了一场承受不起却无法回头的生命驳论。

我愿为你守候着永恒,就像这无尽的夜般深沉。

相信

你一生渴望/被人收藏好/妥善安放/细心保存/免你惊/免你苦/免你四下流离/免你无枝可依

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受,在心里泛起微微的潮气。不知道你是否也和我一样有过这样的感受,仿佛所有的黑夜和白天都被附上一层薄薄的湿气,就好像是一个乳色的薄趼,它附着在心上,于是看世界、看事情,都不再那么清澈和真实。

有时我们看世界,会受到各种因素的影响,有些是世界强加于我们,有些则是我们自己不自知地束缚,比如记忆、印象、感受,一层一层裹在身上,它会蒙蔽双眼,它会挡住前路,让你不知未来为何,不明白为何会在此处。

曾经的我有过一次突如其来的行走,说是行走,不如说是逃避。我开始承受不住那些自己周围的人事,也是年少轻狂,那是在我之前的人生当中最为紧张的时候,我简单整理了几件衣服,随意买了去一个地方的车票,就决定离开。

在火车开动的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无论你如何走,无论你走到什么时候,你都无法真正地逃离,逃离这个世界,逃离这个人生。纵然你坐着的是高速的火车,纵然窗外的风景转瞬即逝,那叫做“命运”的东西,依然会紧紧贴附在这狭窄的车厢里,像这陌生气味的空气,挥也挥不去。

或许期待着的,是一个恰当的机会,慢慢放低自己,以年少时懵懂的神情,用年少时无所谓的心,重新开始面对这个世界。

这是许久之前某个离开的夜晚,车窗外星星点点,时而有贴近的道路掠过,偶尔有列车迎面过来,一瞬间贴着车厢过去。那一刻是畅快的,一闪而过的陌生人的脸庞,他们也在好奇地看着对面。

我站在车厢的连接处吸烟,周围都是中年大叔。我站在车厢门旁看着窗子里倒映着自己的影子,那一刻,觉得自己很孤独,无枝可依。

火车停在一个偏僻的站点,据说是要检修,停留很长的时间。大家纷纷抱怨着下车,三五结群围在一起抽烟,大声说话。我一个人站在站台的出口,踮起脚看远处的高大山脉和脚下的零星灯火。已经是凌晨,无法看清什么,但能够想象到山谷之中那些房屋、树木、丛林,还有在它的怀抱中那些安睡的人们。

广袤的天地此刻犹如一个巨大的笼,灯火明灭,星辰闪烁,我居然发现这里竟然有如此美丽的夜空。这时分,任何人世间的悲欢都夹杂在其中浅浅消沉,一切自然袒露的生物开始以某种我们无法知晓的方式,行过天地。

我感觉自己已经走过了很长很长的道路,长到我已经忘记了很多的事情。我忘记了曾经住过的房间号码,忘记了那些曾经遇到过的人,忘记了那些曾经自己心心念念想要记着的事,只是看着那山峦层叠,一头高过一头。

夜风凉意甚重,火车发出高亢的鸣叫声,滚滚的浓烟翻涌而来,乘务员趴在车厢窗口吆喝大家上车,一切又要回归到刚才,我们依然都还在路上。

终点,还没有到来。

有些时候,你就会恍然大悟,每一个人都无法走过这个人世间的每一个角落,因为它无法完成。就好比那些地图的绘制者,他们也只是依靠了那些先进的机器,测量了世界的方寸。有人喜欢行走,但从未到达心中所想的地方;有人喜欢落魄的生涯,但在某一个地方也会感觉到沮丧和不安。这没有目的,没有缘由,仅仅只是一段又一段心与世界的联系,与那黑暗之后天光到来之前的寂寥,和这寂寥缝隙之中共通的那种类似于物质的存在。

那种物质,很多人叫它——救赎。

天渐渐亮了起来,或者沿着山的走势一路而下,于是看到不同的景色。宽阔的大河顺势淌过,有小孩仰着头饶有兴趣地看着我们一瞬而过;巨大的树木从山的背面显现出来,有各种不知名字的野花点缀在其中,有时候村落会从两山之间冒出来,让人觉得十分惊喜;偶然有铁路工人举着各种工具靠在围栏上聊天,我们经过的时候他们没有反应继续说话。这些曾经已经看到过的景象,让我又一次觉得来到了新天新地,仿佛有巨大的未知犹如花朵一般开在脚下,轻轻踏着它便可以继续前行。

想起这些的时候,内心开始融化,一阵潮湿一片温暖。

很多人都说要到达对岸,那是心灵的归宿地。有人甚至穷尽一生去寻找。人生好似一条大河,我们并非顺流而下,也不是逆流而上,而是要横穿它的某一道激流,那对岸的那个他,不是别人,那是另外一个自己。中间有汹涌的河水,那是生命的介质,有时感觉无法到达,那是因为你并不了解自己,也不直面自己。我们曾经以为自己或者是他人如此荣耀,而当真正面对的时候,或者只有在死亡的那一个瞬间,才可以跨过那激流,找到真正的自己。而此时你再回头看那曾经的我们,才会真正明白,曾经的如此种种,只是过眼云烟,一切不过如此而已。

彼时往事,爱恨纠缠。

也许只有在更多的岁月之后,才能够真正地放下。

平淡相处的人,或许才能够永久,而更多的体验,也仅仅是那个世界中,沧海一粟,再也不值得一提。

终点到了,那是一个古老的小镇,我提着简单的行李下车。看着那片尚未踏入的宁静之地,我突然相信,生命终归以另外一种方式报答了我们,也终于在经历了更多的往事之后,呈现出了它真正的光泽。

那是一种我们无法言语的磅礴,也是我们存在的唯一依靠。

我想,我要回去了。

大雪

直到今天,我都没有给穆先生回信。

穆先生是我在曾经的一次旅行当中结识的伴儿,我们一起结伴六天。那一年的冬天我突然决定要去极北之地看雪,摊开地图,找到中国最北边的小镇,之前在课本上见到过,叫漠河。

那便是了。我一路坐火车北上,中间睡过去好几次,穿的衣服不够多,窗户上结起了厚厚的冰。我捧着方便面刺溜刺溜地吃,耳机里是震耳欲聋的音乐。看到所有的人都站起来收拾,我这才明白过来,毫无征兆地,我到了。

最近两年,比起先前频繁地旅行少了很多。被许多事情牵绊,现在不多的假日被各种的琐事占满,忘记了曾经的自己如何在陌生地的旅馆里,被透进窗子里的晨光叫醒,慢慢睁开眼睛。

现在的我,决定旅行前的一段时间,整晚整晚在电脑上看着各种美丽的地方,看着昂贵的酒店,看着所谓长大了的自己。

漠河,站台,提着沉甸甸的背包,一脸惺忪地下车。

无边无际的大雪,用铺天盖地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我完全不知道还要准备耳包和棉手套,还未到出站口就已经打起冷战,话都说不出口。旁边的人来帮我,我说谢谢。他问一个人来旅行啊?我看你一个人坐车。我点点头。他说我也是一个人,我姓穆,你呢?

哆哆嗦嗦的我艰难地说出了一个字,贾。

买东西有自动售卖机,投入几个硬币,有时是坏的,吞掉钱却不出饮料。各种各样的高架桥和地铁线,那么多没有回家的人,一趟趟来了又走。

晚上看电视,各种综艺节目轮番轰炸,听好听的音乐,睡之前捧着电脑看电影,所有的喜剧重新温习,看到悲剧鼠标轻盈地滑过去点叉,看到半途觉得饿了,打电话叫外卖。

即使是凌晨一点,大街上依然有人,依然有营业的商店,依然有灯光。

这里下午四点就开始天黑,七点商店陆续关门。我和穆先生踩着齐腿深的大雪,深一脚浅一脚地找旅馆,没有太多出行经验的我没有订到房间。穆先生奇怪地问,你家大人就让你来么?我不服气地说:在家里我就是大人。

从来没有遇到过那么大的风,路上几乎没有人,脸已经没有了知觉,直犯困。穆先生一直在大声和我说话,我有一搭没一搭,他说如果幸运可以看到极光。我问他你看过么?他说看过啊,好多次了。

我问他,那是什么样子的。他说那感觉无法形容,世界上再没有比它更美更奇妙的东西了。

我没有见过极光,那次的漠河之行遗憾地与它擦肩而过。

我们生活在这座城市里,每天要错过的事情太多,人事、情感、回忆,各种商场里漂亮的机器,可以瞬间定格一张张大头照,但是却无法定格时间。满足了此刻停留的想法,却无法满足回到从前的奢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