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你的纸飞机还回来吗
6035300000005

第5章 月月红

在南塘南读书,我依旧独来独往,偶尔会在老师回头写板书,不由自主地侧头想起南宸,黝黑的脸,眉骨凸出,眼角深陷。他在南塘北可还好?

初中同桌黄馨是个特立独行的女生,与凌筱一的大大咧咧不同,黄馨喜欢浅笑,笑起来有两颗洁白的大门牙;喜欢将长发编成麻花辫样,垂在胸前;喜欢一边咬“阿尔卑斯”棒棒糖一边看《七龙珠》;喜欢在小个子英语老师斜眼看我时,推推我的胳膊,提醒我别发呆。

班上调皮的同学有意识地与面善的黄馨保持距离,并有着隐约的畏惧,当班上喧闹的声音影响到她看漫画,黄馨会用文具盒敲桌子,说:“吵死啦。安静点。我要看书。”

彼时,教室虽不能达到针落有声状,至少也从七嘴八舌转向喁喁私语。

有人说,黄馨虚张声势。

有人说,黄馨来头不小。

但我不关心,也不问。黄馨也没有主动交待。

同样都是特立独行的两个人,区别在于黄馨的成绩上上游,我则下下游,但由此造成的自卑没有给我和黄馨的交流带来任何障碍。

相反的,我喜欢看她一个人咬棒棒糖翻漫画。

我经常在傍晚放学时,独自沿着操场走几圈,惬意而自在。这种感觉就像七八岁时候,母亲去学校教书,父亲在画室作画,自己被锁在屋子,我抱着亲爱的多多,爬到红色的雕花大床上,看窗户外湛蓝的天空。

是的,我又想念我的猫了,小黄毛,棕色眼,不知道为什么在我看见父亲和模特绞缠在一起以后它就突然死了。母亲绝口不提,我心存疑惑。

在我还在思索多多如何死亡的问题时,穿过这片杂草丛生的操场,我再次看见杨子扬。他在跑步。

我不由自主地退到操场那个大看台的台阶上,观看杨子扬有节奏的慢跑,他的背影像极《灌篮高手》里的流川枫。我数得很清楚,杨子扬一共跑了七圈,两千八百米,跑完最后一圈,他突然向我招手,朝看台走过来,白色的短袖衫汗水浸透,我的心“咕咚咕咚”地跳,杨子扬说:“你好,我记得你,叫苘莲,是吧?”

我不自然地点点头。

鲜少在外人面前表现出不安的我,而在杨子扬面前,却无法让自己沉静下来,胸口似乎窝了一团火,准备开始燃烧,有烧到嗓子眼的趋势。我的脸部迅速灼热,并且失语,我不知所措。

杨子扬问:“一个人在做什么呢?”

我说:“没什么。”

杨子扬问:“不回家吃饭?”

“嗯。有晚自习。”我说。

然后,两个人都沉默。我站起来,说:“杨老师,我先走了。”

杨子扬在我转身离开十米左右时,大声问我:“苘莲,你学音乐吗?”

他的问题有些突兀,思维慢下了三秒,我回头,简略道:“我母亲弹钢琴。”

杨子扬惊讶极了,非南塘镇本土人的他,并不知道南塘镇孕育了多少艺术家,我淡淡地补充:“她会。我不会。”

杨子扬“扑哧”一声,笑着说:“苘莲,你不喜欢音乐吗?”

我说:“不讨厌。”

杨子扬说:“你的手指修长,确实适合学钢琴,可惜我不懂钢琴。”

“你是音乐老师?”我问。

杨子扬说:“我教英语,但也教学生手风琴,手风琴是我读书时主修的科目。如果你愿意学,每天中午到学校的琴房找我吧。”

我没有问杨子扬为什么他会突然和我攀谈,为什么要教我乐器,可笑的是我竟然有向他学手风琴的欲望,曲荷曾经多次跟父亲要求我学点音乐或者是画画,我坚决不肯,钢琴让曲荷变得清冷,画画令父亲变得多情,这艺术有甚好处?

可是现在我竟然对杨子扬不冷不热的邀请充满了兴趣。

和杨子扬见面后的第二天早上,我发现床上留下了一丝血迹,我先数了数,一共有七滴血渍,然后才冲进厕所,发现纯棉三角裤上也沾着凝结的血块。我胆怯地叫来了母亲,母亲收拾完床单,把我拥在怀里,高兴地说:“莲子,不用害怕,那是经血。莲子,你长大了。”

我立即想起小学四年级的生理课上讲过的月经,它是女性的特征之一,是正常的生理现象,女孩子第一次出现月经是青春期来临的重要信号,也是生殖器官发育渐趋成熟的标志。也就是说,我真的要长大了,长大了就可以做很多很多随心所欲的事情,不受干扰,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是离家,过完全属于自己的生活,远离父母,自由自在。我要把家安在蒙古大草原上,看不尽的羊群,喝不尽的羊奶,吃不完的羊肉。我一定会成为草原上最幸福的姑娘。电影《关山飞渡》里,韦恩对克莱尔·特莱弗说“我知道在边界的对面还有一个牧场,那里有青山、绿草和溪流,另外还有间修葺了一半的小木屋,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可以在那儿安身落户,你愿意去吗”,如果是我,我一定会去,我的蒙古草原上,也会有一个这样的牧场,也会有青山,绿草,和溪流,我会请蒙古的大汉给我修葺一半的小木屋,我会请求他和我一起住下来,安身落户。

想到可以离家,可以不用面对父母,我会心地笑了,迅速换上崭新的白色连衣纱裙,纱裙上缀有黑色的莲花,配着公主鞋,我在镜子里翩翩起舞,心情很好,早上的课程结束,我突然有些紧张,等到教室空无一人,已经十二点半。我走出教室,一路忐忑,终于拐进学校的琴房,实验楼三楼左边数起第二个教室,从门缝看进去,却空无一人。我有些失望,准备往回走,却看到杨子扬站在了自己的身边,不到三十厘米的间隔,不远不近,一米六的我在一米八的杨子扬面前,脸不红心不跳,镇定自若。杨子扬先开口:“你好。”

我说:“杨老师好。”

杨子扬说:“我还真怕你不来。”

我俏皮地笑了笑。

杨子扬说:“苘莲,你平时不喜欢笑吧?”

我的食指颤抖了一下,一语点破,我的笑戛然而止,轻声道:“杨老师,就叫我莲子吧。”

杨子扬很爽朗地叫了一声:“莲子。”

我笑了笑,说:“杨老师真像个学生。”

杨子扬“咳咳”两声,一本正经道:“我是你的杨老师。”

他鼓足腮帮的脸令我忍俊不禁,杨子扬露出洁白的牙齿,似乎还留有薄荷的牙膏味。我“嘟噜”道:“我的小个子英语老师怎没有你这么好脾气?你教英语,她也教英语。”

“因为她是小个子,我是大个子?”杨子扬故意把眉头紧锁,说:“长得高原来还有这个好处。”

他自圆其说的表情,眼睛“骨碌骨碌”上滑,一动不动,像个小丑。

“杨老师真像个学生。”我又重复了一遍。

杨子扬笑着说:“可能是师专刚毕业。”

师专刚毕业?那也不过是十九岁左右年纪。原来我们仅仅相差六岁。我在心里盘算,算出来的结果让我雀跃。再过七年,我二十岁,他二十六岁,那么我就可以大胆地站在他的面前,轻轻地叫他,子扬。夏季的知了要在黑暗的泥土中生活四年,才能迎来阳光下一个月的歌唱,然后死去,知了对歌唱的渴望,犹如我对爱情的蠢蠢欲动之心。

杨子扬不可能知道寡言的我那天竟然和他说了那么多话,杨子扬也绝对猜不到十三岁的我从那一刻开始梦想爱情,哪怕仅仅是陪着我,躺在操场的那棵合欢树旁,看着偌大的天空,幸福地微笑和呼吸。

幻想爱情的那一刻,我已经忘记南塘镇的风俗和所有条条框框的训诫,如母亲所言,我就像个倔强的浪荡蹄子,马不停蹄地张望,我想起了南宸,这个眼窝略微深陷的男生,也曾经在我的心里像只小鹿不停地奔跑着。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东西可以穿越祖宗家法的,可能就是奔放的内心了。

像是失控的列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