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暗箭伤人最疼也最痛。
我一直单纯地以为我和徐眉语没什么干系,我不喜欢她正如她不喜欢我,原本是她同僚的小个子英语老师偏偏站在了我这边,对这些事,我不愿干涉,谁要怎么样就怎么样,随便什么人身攻击我都无所谓,可我究竟不是圣人,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徐眉语追了上来,说:“苘莲,你可真是深藏不露啊,我问你马老师到你家家访什么事,你还故意不说,我老早就猜出来,她想让你参加英语竞赛,可是我没想到她会让你替下我,我以为替下的会是杜方岩。”
我摆弄着衣襟,说:“如果我告诉你,你徐眉语真是他妈的料事如神,你一定很高兴吧?”
说出“他妈的”这三个字,前所未有的痛快。堵在喉咙的那口恶气全部喷发出来,内心倒是落下个干干净净。
徐眉语说:“苘莲,你变态,你没事骂什么人?”
我嬉笑着说:“他妈的,这是骂人啊?骂的人是你啊?”
徐眉语说:“苘莲,看不出你平时挺乖巧的,原来你也会有粗口。”
我嗤笑一声,说:“谢谢,可是你把我想得太好了。我是坏学生,坏学生不会骂人岂不是天下太平了?也对,你是好学生,如果你骂人的话,天下就大乱喽!他妈的,呵呵,真好听,我喜欢,他妈的。”
“苘莲,你别太得意。早上那只毛毛虫我知道是你放的,等我找到证据,你就完蛋了。”徐眉语咬牙切齿地丢下这句话,然后仰起头,故作姿态离开。
“爱找不找。我就是讨厌你们这些表里不一的人。”我对着她臃肿的背影说。
我相信每个女生心里都有一个不为自己喜欢的同性,她长着一张伪善的脸,小小年纪即懂得交际里的谋生之道,混淆真假,为人所恶。
“苘莲,你在和谁说话啊?”是杜方岩的声音。
我的语气缓和了下来,不痛不痒地说:“自言自语呗。”
杜方岩说:“明天早上八点要去南塘北,马老师让我们自己坐车过去,考场在那里。”
我反问:“南塘北?”
杜方岩说:“有问题吗?”
我说:“南塘北。”
杜方岩想起了什么似的,说:“好像你的那个叫凌什么一的朋友在那里,对吧?”
我说:“嗯。凌筱一。”
杜方岩问:“你是要和我一起去还是自己去呢?”
我说:“自己去吧。”
南塘北,南宸,凌筱一,木偶戏。
还有南宸和我的疙瘩。
南宸和凌筱一现在一定好得蜜一样甜吧?
我已经懒得再去想这些充满了猜测和纠缠的事情。倘南宸和凌筱一走在一起,自然祝福,毕竟,我明白自己喜欢的是杨子扬了。
第二天,父亲带我去南塘北,一向利落的父亲一路唠叨,不厌其烦,说:“莲子啊,你一定要好好学英语,我要带你去意大利。”
我假意好声问:“爸爸,为什么一定要去意大利呢?”
父亲笑了,他说:“因为你喜欢意大利男人,你不是喜欢看他们的眼睛吗?”
我问:“这么简单?”
父亲说:“是啊,这么简单,难道要多复杂吗?”
我开玩笑道:“我以为爸爸在意大利藏着一个漂亮的姑娘,要带我去看看呢。”
父亲表情僵硬。
我急忙补充道:“爸爸生气了?我开玩笑的。”
父亲无奈地摇头,然后说:“快走吧,比赛要开始了。”
我说:“爸爸,别担心,我会好好学英语的,我会听你的话的。”
父亲刮了下我的鼻子,说:“真乖。”
走进南塘北的大门,杜方岩在十米之外的地方向我招手,我对爸爸说:“你先回吧,我自己进去了。”
父亲说:“好。”
我就飞一般跑了过去。
杜方岩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话:“那个人是你的父亲?”
我说:“对啊。怎么了?你不会也怀疑他是我男朋友吧?”
杜方岩说:“怎么可能?只是他的背影和当年带我姑姑走的那个人的背影有着朦胧的相似。”
我笑着说:“怎么可能?你不是说你姑姑有一个女儿了吗?如果带你姑姑走的那个人真是我的父亲,那我母亲不成了你姑姑了?”
杜方岩腼腆地微笑,擤鼻,说:“所以当初认识你的时候,我一直追问你的母亲姓什么。”
我说:“是,你对查我户口簿很热情。可是我的母亲真的叫曲荷。你姑姑叫什么呢?”
杜方岩说:“杜月痕。”
我问:“杜月痕,这名字怎么似曾相识?”
杜方岩说:“是吗?你看《红楼梦》吗?”
我点头。
杜方岩说:“林黛玉《桃花行》的最后一句是什么记得吗?‘一声杜宇春归尽,寂寞帘栊空月痕’。姑姑的名字,便取自这里。”
我恍然大悟,说:“难怪这么耳熟。可怎么取这么忧郁的名字?”
杜方岩说:“太祖母是清朝末期的格格,喜爱诗词,沉溺《红楼梦》,整本书可谓倒背如流。听祖母说,姑姑生出来惹人怜爱,是太祖母特地赐名。”
我“哇”了一下,说:“你家可真复杂。你祖母也一定很喜欢你姑姑吧?”
杜方岩说:“是的,所以姑姑离开后,奶奶一生病,就会大喊大叫,后来从床塌下摔下来,死了。”
我说:“对不起。”
杜方岩说:“没关系。真是对不起姑姑,我竟然把家事讲给你听。”
我笑着说:“因为你说我和你姑姑长得像呗。”
杜方岩擤鼻,说:“听烦了吧?”
我摇头,说:“杜方岩,我喜欢你姑姑的名字,月痕,真好听。”
杜方岩说:“你斜抬起下巴的模样和姑姑似乎也很像。”
我问:“你爱你的姑姑?”
勉强的笑意从杜方岩的嘴角流出,他说:“姑姑是我最爱的人。父母那时常常外出,是姑姑带我。她也喜欢叠飞机。”
我有些不理解,直接问:“杜方岩,为什么你轻易把这些事情跟我说?”
杜方岩轻轻地吐出了三个字:“不知道。”
我说:“噢。”
杜方岩又补充道:“苘莲,很奇怪,每次和你走在一起,我愿意放下我所有的骄傲,呵呵,真的不知道为什么。”
我不再问了,怕问下去,问出了和“喜欢”有关的话题,搞不好又像那个杨子扬一样偷袭我。
我开始喜欢自作多情。哪怕只是一句极平常的话,只要是从异性口中说出,便会惹得我无限想象。
连续两个小时的奋战后,我走出教室,杜方岩在原地方等我,我说:“走吧。”
杜方岩问:“不去看凌筱一吗?难得来一次南塘北。”
我说:“不了。马老师没来吗?”
杜方岩说:“来了啊。和你父亲一起离开的。”
我诧异:“为什么我不知道啊?”
杜方岩说:“没什么好说的。”
我抿嘴。
小个子英语老师,和我父亲,一起离开的。
杜方岩说:“马老师今天穿得挺漂亮的。”
我说:“是吗?她再怎么漂亮也是小个子英语老师。”
杜方岩笑了,他说:“全班大概只有你敢这么叫了,马老师脾气有多糟糕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说:“我乐意。”
我闷闷不乐地和杜方岩一起走出了南塘北的大门,他一脸轻松,我一脸踌躇。小个子英语老师和父亲一起走回去?他们会走去哪里?走去画室?还是走去哪个秘密的地方?两个人之间又会发生什么?是不是小个子英语老师会奋不顾身地像那个模特一样,成为我父亲的猎物?连续的揣测让我惴惴不安,在我们快要完全走出南塘北的时候,我的身后传来了凌筱一的声音:“苘莲,苘莲。”
说实话,我不是很想转头,如果见到的是她和南宸在一起,我还是会觉得别扭。
可是凌筱一明显已经站在我的旁边,热情地挽着我的胳膊,问:“怎么来南塘北了?哇,男朋友也来了啊。”
我说:“别瞎说。”
凌筱一说:“难道不是吗?你不是喜欢杜方岩吗?”
我羞愧之极,后悔那天的意气用事胡说八道。我问杜方岩:“你是我男朋友吗?”
杜方岩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说:“不是啊。”
我对凌筱一说:“相信了吧?”
倒是凌筱一自己迷糊了,她说:“那天,你不是当着我和南宸的面——”
我打断了她的话,说:“对啊,怎么没和南宸在一起啊?”
凌筱一“嘘”了一声,然后拉过身后的女孩子,说:“这是谭如凡。这是苘莲。大家算是认识了吧?”
这个站在我面前的清瘦的女生,扎着高高的辫子,前额系着紫色的蝴蝶发夹,相对比较宽的脸型,乌黑的一双大眼睛,高高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紫色的镜框,文文静静的,她笑着说:“你好,我叫谭如凡。”
我说:“你好,我叫苘莲。”
我注意到谭如凡笑起来嘴角有梨窝,看来是天生的美人胚子。原来这就是谭如凡,凌筱一说全班女生南宸只和谭如凡说话,这么斯文乖巧的女孩子,谁都会喜欢的吧?至少我挺喜欢这个叫谭如凡的女生。最初听凌筱一说的时候,心里有过小小嫉妒,见得真人,却一下心宽。她喜欢南宸吗?
我不问,也不再猜。
和凌筱一寒暄几句,我和杜方岩就离开了。凌筱一说:“莲子,周末我去找你玩,你别乱跑。”
我说:“好。”
走出南塘北,我突然停下了脚步,杜方岩问:“怎么了?”
我说:“感觉有点奇怪,好像有人在看我。”
杜方岩朝四周看了看,说:“没有啊。”
我折回南塘北,凌筱一和谭如凡还站在那里,只是旁边多了一个南宸,黝黑的脸,深陷的眼窝,我的心一下揪了起来,南宸冲我微笑,然后他和谭如凡就离开了。我愣在原地,凌筱一走过来说:“看到了吧,南宸现在和谭如凡很好吧?”
我问:“那你呢?”
我还想问的是,那我呢?
这么久以来,南宸在我的心里坚固地站稳了位置,我清楚这是从前有过的暗恋,是很久以前的小小欢喜,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倘未见到他,自然不会轻易想起,只是每次再见,一如既往的不知所措。
这样又算什么呢?
凌筱一说:“莲子,你先回去吧,周六我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