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唐小泊,愤怒地去找到罗央柠,两个少年狠狠地打了一架,而在推搡中,罗央柠被一辆急速行驶的车撞倒了。他重伤。
布小曼没有想过会这样,她以为只是她一个人的事。她没有想过会牵涉到他,但她牵涉到了他,甚至,罗央柠几乎死掉。
命运是一双翻云覆雨的手,让所有人,成了玩偶。
布小曼离开了倒桑树街。像她出现时那样,悄无声息。
唐小泊被学校退学,他为他的过失付出了代价。
这是我离开一年里发生的故事,这么悲怆,这么惨烈。我却还记得,在那个萤火虫漫天的夜里,他们唱着生日歌朝我走来的模样;我还记得,在春日的阳光里,我们骑着单车前行的情节;我还记得,草莓地里,我们身上的点点猩红。那些快乐,那些感动,那些惊喜与惆怅,都是新的,都是潮湿和温暖的。
但是,布小曼,你在哪儿?而唐小泊,他的人生该怎样前行呢?
我怅然地望着这座城市。原来,两年的改变,竟然是这样翻天覆地的。
而我,突然觉得我自私地离开,是那么难以原谅。
我对段锦年说,我想要去看唐小泊。他握住了我的手。他说,麦凉,你准备好了吗?
段锦年一直是离我心最近的那个人,他知道我为什么远离,为什么要逃避。他也知道这两年来我一直在努力放下唐小泊。所以他说,麦凉,你准备好了吗?
我准备好了吗?我真的放下他了吗?我……那么的不自信。
在等待他从门口进来的那一段时间,我的身体微微地战栗。我的心,变得困顿,变得无法抑制的紧张。许久不见的唐小泊,会是怎样的模样?
当门被缓缓地打开,阳光从外面投进来的时候,我看到了他,看到了我想要逃避,想要放下,想要远离的少年。他是高了,是成熟了,却依然俊朗。我缓缓地站起身来,泪流满面。我想起我第一次见唐小泊的那一幕了。
时光好像被拉伸开去。我记得,那时候的我,是带着怎样蓦然的心情,看着突然出现在教室门口的唐小泊。那样的震撼,那样的惊心动魄。
而再一次见到唐小泊,见到他时,我知道了,原来我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在掩耳盗铃。我从来没有放下过他,从来没有停止过思念他。
我的心里,始终只有他。不管我在这里,还是在那里;不管我是醒着,还是睡着。
原来,这,始终就是命运。
原来,流年不管怎样流,记忆都是新的。
原来,时光过后,对于唐小泊的爱恋不仅没有枯萎,却开出了更加翻腾的花来。
唐小泊坐在我的面前,好像两年前一样。他抬起手来,而我,就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眼泪,有碎裂的泪水,有那么多复杂的情绪。
麦凉……你终于出现了。他轻轻地说。
我点头,不住地点头。原谅我在青春道路上的软弱,原谅我背信于自己的朋友,原谅我……那么迟,那么晚地才回来。我总是在悔恨,为什么没有觉察到布小曼心里的忧伤?为什么没有阻止她内心的恨意?为什么在她痛苦矛盾的时候,我却只为着自己的心事而逃避?那个时候的布小曼,是怎样的无助和迷茫呀!
唐小泊。我哽咽地念出他的名字。原来,他不是我心里的那块石头,他是生长在我心里的一株树,牢牢地扎根。
我开始在每个探视日的时候,去探望唐小泊。
段锦年欲言又止,我知道他想要说什么。也许他心里只有布小曼,也许他一直一直都只喜欢布小曼,我却无法不去喜欢他,就算前面是悬崖,我也会义无反顾地跳下去。
在段锦年送我回家的路上,在家门口我看到了泰易。他一脸风尘仆仆的模样,见到我,就扑了上来,一把抱住我,无限委屈地说,为什么擅自离开跑到这里?不知道我找不到你,会着急吗?
我拍他的背,而我身边的段锦年,诧异不已。
泰易终于看到了我身边的段锦年,怔住,没有好气地说,原来是因为他,原来拒绝我就是因为他。
我讪笑,什么时候拒绝过你了?
他跳起来,用手指着我,你,昨天,前天,还有每一天。
段锦年明了,冲着我笑,麦凉,这个麻烦只有你自己解决了。
我怎么就是麻烦了?我是泰易,你看电视吗?你难道不觉得我很面熟?泰易咄咄逼人。而段锦年耸耸肩膀,一副不想和他计较的模样。
开门的时候,泰易抢先一步,拿着行李进去了,我在他身后笑了。而段锦年犹豫了一下,还是进来了。
要不……你去我那里住,他在这里我不放心。段锦年对着我说。
为什么去你那里住?麦凉是我女朋友!泰易睁大眼睛大声说。
没事。泰易他是一个好人。
那既然这样……我也来这里住好了,我要保护你。段锦年吟道,然后并不等我回答,自顾自地进到房间。
那个晚上,我第一次对泰易提到了布小曼,提到了张初初,提到了我的十八岁。过往的记忆我一点点地摊开来,心里却还是涌起许多莫名的情绪,那些十八岁的阳光、风,一街的合欢花……一直生长在那里,当我抬起头的时候,就能碰到。
末了,他幽幽地问我,那么,你现在,现在还是喜欢那个人?
我看着他的眼睛,轻轻地点头。
他抬起手放到颈后,怅然地说,如果我是他,会觉得幸福的。
可是,唐小泊呢?他却始终不知道,我喜欢的人是他。而也许对于他来说,不知道,比知道,来得更轻松些。
泰易是三天后离开倒桑树街的,他直接回上海。走之前,我带泰易去了我常去的公园,去了我的学校,也去“都城影院”看了一场电影。泰易说想要看看我青春里那些记忆,那些记忆里没有他,但他很想,很想参与进来。当我和泰易走在阳光下,走在一树又一树的合欢花下时,我是那么恍惚,那么不真切。我仿佛看到,我、布小曼和张初初,我们踩着斑驳的阳光在这里奔跑,我们的笑声那么地响亮,我们的表情,是那么地快乐。但是她们跑过了我的身边,跑到了我身后,越来越远……是再也回不到最初了。
我和泰易看的电影,是一部很旧的片子,《春光乍泄》。里面有一句台词是:当我站在瀑布前,觉得非常难过,我总觉得,应该是两个人站在这里。
句子里的荒凉感让我的内心震了一下。是的,当我仰起头来看天的时候,我会觉得很难过。
我和段锦年在火车站分别的时候,他看着我的眼睛慎重地说,麦凉,如果你再从我的世界里突然地消失,我不会原谅你的。
到了每一个探视日的时候,我会从南京坐车回来,来回三十六个小时的火车,我始终不曾间断。我又开始学着织毛衣,想要在冬天来临的时候能织一件毛衣给唐小泊。有时,段锦年也会陪我去,两年,我想两年的时间会很快过去,就像我在甘肃的那两年一样。
接到张初初电话的时候,是大三。那时,距离唐小泊出狱,还有三个月。
两年里,火车提速了一次,从三十六个小时,到了三十一个小时。每一次坐着火车望着急速而过的风景时,我的心是那么静谧,我想,我什么也不能为他做,但我可以用我身体里所有的力量来陪伴他,只要他需要,我就会在,一直一直在他转身就能看见的地方。
见到唐小泊的时候,我会跟他说很多的话,而他安静地听着我说,微笑地望着我。时间总是那么短,我不想要浪费掉一分一秒。
坐在我对面的唐小泊,当我看着他微笑、沉默,看着他凝视我注视我的时候,我的心里,就像雨后的天空一样,清澈明亮。
还有,为了让他安心,我告诉他,我只是转校了,成都的C大。所以对于我每次的准时出现,他没有丝毫的怀疑。
他不知道,在两年的时间里,我的所有节日,所有空闲时间,都是在奔波中度过。我像《周渔的火车》里的周渔,在一趟一趟的奔赴里,完成着爱情。那个时候的她,应该是最幸福的吧,怀揣着期待,怀揣着微微颤抖的紧张,那个深爱的男子,会在火车到达的地方等待。
而唐小泊,会带着等待的心,等待我吗?
有时,唐小泊会说,麦凉,不用总来看我。大学的生活那么美好,你要多一些时间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
我在心里说,我想做的事就是来看你。每一次见他,都会比上一次更加地想念。这样的想念,在我转身的时候,像河水决堤一样,席卷而来。
那一年的圣诞,段锦年到南京来找我。
我去火车站接他的时候,依稀在人群里见到一个熟悉的背影,像极了布小曼。一样的长发,一样的身段,一样的泡泡裙,我讶异到失声,我只是朝前奔去。我在熙来攘往的车站里奔跑,布小曼,是布小曼吗?我遗失的朋友,什么时候才能遇见呢?
当我拍向那个女孩的肩膀时,我的身体一直在颤抖,而她转过身的时候,失望就让我的手,垂落了下去。她不是布小曼,只是一个很像她的女孩,像少女时的布小曼,栀子花一样的面孔,倨傲的神色。但她说,姐姐,有事吗?
我恍惚了一下,是的,对于这个年纪的女孩来说,我已经是长者了。我虚弱地摇头,然后落下泪来。
那一刻的失望,在我心里逡巡不去。
原来人生的分离和重逢,从来都由不得我们自己。
听到张初初在电话那边“喂”的时候,我愣住了。她在电话那边颤着声音说,麦凉,等我,等我,我就来,我这就来。
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吗?我咬咬我的手背,是生疼的。是真的,张初初给我打电话了。我找到了我遗失的朋友,可是布小曼,布小曼,在哪里呢?
我的父母在酒泉的工作任务已经结束,回到了倒桑树街。张初初就是那个时候打通了电话,知道了我现在的地址。
我在机场等她。从她打电话告诉我航班起,我就奔赴机场了。我在微凉的天气里湿了眼睛。我想,我们三个人,是有多久,多久没有在一起了?那个时候的我们,不停地说着永远,说着要一辈子都在一起,可,我们却被命运冲散了。我们淹没在人群里,即使只是很近的距离,想要靠近,却那么艰难。
见到张初初的时候,我们几乎是扑向对方的。我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周围是人群,是嘈杂和喧嚣,时光回到了青石板的倒桑树街,回到满树都是合欢花的夏天,回到了我们青春年少的时光。
张初初瘦了,那些青春期的肥胖终于不再困扰她了。现在的她,也有着曼妙的身姿,她把长发结在脑后,穿一条有坠感的亚麻长裙,温和娴静的模样。
我们在酒店里谈了整整一夜,我们说了很多很多的话,好像要把这几年分离的光阴统统地摊开来,给对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