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少年自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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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雪地上的天使

冬天的第一场雪,温柔地铺满整个校园的时候,苏小杭结识了宛顷,并因此,与她仰慕的顾子凯,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你好。

那是外教Jack在全校举办的一个有关圣诞的绘画展览,苏小杭的画作,被评为一等奖。她是个羞涩内秀的女孩,从不曾在公众面前,大声地说话,或者,在台上,发表获奖之类的感言。主持人宛顷在台上叫了许多遍她的名字,她都不肯站起。除了本班的同学,几乎没有人能够认得出苏小杭。她在角落里,听见周围人环顾着找寻她的影子,愈加地紧张,甚至,想要逃出礼堂去,随便谁去领台上的奖品。但还是有眼尖的同学,看到了低头努力绞着发稍的她,并起哄着让她站起来。

苏小杭最终在宛顷的一句话里,勇敢地走上了台。宛顷说:嗨,苏小航,快上来看一看你的奖品,是Jack专程从美国捎来的,你一定会喜欢哦。苏小杭在那一刻,被宛顷温暖的话语指引着,一步步走上灯光四射的舞台。就在苏小杭从宛顷手中接过一个漂亮的芭比娃娃时,宛顷给了她一个结实的美国式的拥抱,而就在那个瞬间,台下咔嚓一声,不知是谁,将这个温馨的镜头,拍摄下来。

仪式结束后,苏小杭刚要顺着人流走出去,就听到后面宛顷在喊:嗨,小航,过来看照片啦。顺着视线看过去,苏小杭的心,哗地一下子被巨浪似的东西,给袭住了。她几乎不能开口,无法移动脚步,呼吸也变得急促。最后是宛顷跑过来,将她拉过去,她才结结巴巴地,对着正在摆弄相机的顾子凯,挤出一丝近乎僵硬了的微笑,说:你好。顾子凯没有应声,却是将相机递过来,笑道:看看这张照片,很美的。宛顷抢先夺了过去,嘻嘻笑着嚷道:究竟谁美啊。顾子凯一歪头,狡黠道:当然是右边的那个,左边那位,不过是绿叶,陪衬一下罢了。他的话刚落,宛顷的一个拳头,便砰一下落在顾子凯的肩上,顾子凯一下子跳开去,已经散场的空荡荡的礼堂里,因为宛顷的笑声,陡然又有了先前的热闹。

而苏小杭,看着相机里那个连雀斑都流溢着甜蜜笑容的女孩,脸,忽然地就红了。

圣诞节很快地到来,校园里的雪,已经积到了脚踝,苏小杭于是每节课后,都喜欢跑到操场上去,在空寂无人的跑道上,一圈圈地走。每走一步,脚下的雪,便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像是一个孩子,梦中的呓语。节日的气氛,在教室里,已经很浓,但苏小杭,却是偏偏想要跳出那片喧嚣,在安静的操场上,去倾听冬日的碎语。有时,她也会拿出画笔,倚在篮球架上,画这一片纯白的梦幻。一株没有被雪掩盖的小草,一圈在月色下泛着冰蓝色光泽的栏杆,一颗静寂的法桐,一缕薄薄的阳光,都在她的笔下,有了雪一样柔和的色彩。

苏小杭的这个习惯,在圣诞节那天晚上,便再也没有勇气,坚持下去。那时各个班里都在举行Party,一向都是观众的苏小杭,在这样的吵嚷里,有些疲惫,便想要出去,透一口气。刚刚走到走廊的尽头,便听见有人喊她,回头,竟是顾子凯。她整个人立刻定住了,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还是扭头跑开。正慌乱着,顾子凯将一沓照片,朝她一扬,笑道:喏,你用笔,我用相机,比一下,哪一个效果更好呢?

苏小杭将照片接过来,一张张地看下去,脸,便烧灼似的疼。每一张照片,竟都与她的画,异曲同工似的吻合着。只是,顾子凯的照片里,多了一个穿淡蓝色外套扎马尾的女孩,女孩的影子,在苍茫的一片雪里,很小,只有其中的一小部分,是侧影,可以隐约,看见女孩脸上,浅淡如梅花香气的笑意。这一点缀,让照片,陡然添了生气。像是一汪水里,游出一尾鱼来。

苏小杭还没有来得及对画中的这一点缀,找到合适的词语作评,背后便有人,一把将照片抢了过去。苏小杭回头,见是宛顷,便急急地辩解:这是顾子凯拍的,我,我不知道,我只是散步来着。顾子凯夸张地探过头来,用手指刮刮苏小杭的鼻翼,笑道:我也没说什么呀,你脸红什么?不就是你成了顾子凯眼中的风景了么,这也没什么大不了啊,顾子凯偷偷拍过好多女生呢。

苏小杭在这一通戏谑似的话里,愈发地手足无措了。

各式的流言,开始像冬天的风,带着一股逼人的寒气,嗖嗖地吹过来,不仅蓬乱了苏小杭的发辫,也将她的心,给吹弹地,起了一道道轻微的裂痕。

苏小杭很想去找顾子凯,可是见到他,究竟说些什么呢,问他为什么要拍那些照片吗?就像她明白自己为何需要在雪地里散步一样,她其实完全知晓答案的。那么,恳请他在学校的论坛上,撤掉他的那组照片的展览?似乎,她也没有权力这样要求于他。或者,去找宛顷,告诉她自己经受的难堪?可是,如果这样,苏小杭心底珍藏的那份美好,或许再不会有。苏小杭,她是宁愿一个人默默承受所有的议论、指点、蜚语,也要拼命地留住只与一个人有关的秘密的。

苏小杭本就不善结交朋友,在这个冬天里,她周围的温度,骤然降至零度以下。上课的时候,老师点名,提到她的时候,即刻便有女生,淡淡地扫她一眼。看似漫不经心,但只有苏小杭知道,那里面,藏了怎样的嫉妒和怨恨。上体育课,女生们搭对打棒球,除非老师过来凑数,每次落单的,都必是苏小杭。甚至收发作业的女生,每次看到她的名字,都会故意地插到最后,直至别人都有了,才不屑一顾地走过来,将作业朝她的书桌上一丢,便淡漠走开了。

苏小杭一直都明白,外人对她冷寂的原因。那么优秀的顾子凯,原本是属于公众的,每一个女生,都想要靠近,但每一个人,都小心翼翼地,不愿做最先抢了光环的一个。是苏小杭无意中闯入顾子凯的视野,让她即刻背负了刺眼的光芒。这光芒,不仅刺伤了别人,亦让苏小杭,左躲右闪,却始终找不到安全隐身的角落。

一个星期后,苏小杭在去学校的公交车上,遇到了顾子凯。是顾子凯先给她打的招呼,说:嗨,苏小杭,这边有座。苏小杭很艰难地,移步过去,挨着顾子凯,坐了下来。刚一坐下,便听到有人喊:嘿,介绍你们两个认识了,就不搭理我了啊,也太无情无义了吧。苏小杭吓一大跳,抬头看是宛顷,便不觉心内生了愧疚,似乎,她欠了宛顷什么东西。

宛顷很“霸道”地,在苏小杭和顾子凯的夹缝里坐了下去。苏小杭一直紧绷着的心,终于因了这一点距离,而松懈下来。两个人稀里哗啦地,说了许久,顾子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探过头来,道:小杭,我已经将照片送到市里参加摄影比赛了,结果马上就要出来,如果获了奖,一定请你去KTV唱歌。

苏小杭被顾子凯的这句话,吓住了。

苏小杭鼓足了勇气,终于去找了宛顷,求她让顾子凯,能否把照片撤下来?宛顷听了便笑她:怎么可能?你知道顾子凯是很看重这次摄影展的,能有参赛资格,就已经是庆幸了。苏小杭的眼泪,不知为何,在宛顷无所谓的一抹笑里,落了下来。她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很没有出息,为这样的流言,就失魂落魄?就像宛顷奚落的那样:本来没有的事情,让你一想,就纠缠不清了。

除了祈盼顾子凯,不会在摄影展中,如愿获奖,苏小杭知道一切都无法挽回。可是每每祈盼完毕,她又不免难过自责,为如此自私的自己。苏小杭素来最喜飘雪的冬天,但现在,她只盼着这一切尽快地结束,等到春暖花开,阳光洒满校园,那些琐碎的流言,也会像地上的雪一样,悄无声息地就蒸发掉了吧。

顾子凯的作品,获得一等奖的消息,传遍整个校园的时候,苏小杭的名字,也随着消息,飞遍了每一个角落。人人都知道,顾子凯那组名为《雪地上的天使》的系列照片,因了其上手执画夹安心作画的苏小杭,而打动了每一个评委。听说,颁奖的晚会上,竟然有专业组的老师,说很想亲眼看一看照片上,那个降落到凡间的天使。

正是这样的评价,让周围的人,不再有嫉妒苏小杭的勇气。假若昔日,他们可以触碰到苏小杭的臂膀,并丢过去自己鄙薄的视线,那么,而今,他们只能抬头仰望她了。

苏小杭,就这样,跳出了那片喧哗的水域,驶入安全宁静的岛屿。

顾子凯忘记了他要请苏小杭去KTV唱歌的约定,全校的每一个人,都将精力,投入到期末的考试中去。而寒假,就这样吹落一片吵嚷,呼啸而来。

苏小杭终于可以微笑着审视那些照片,并将它们,一张张地,从校园网上拷贝下来,保存到自己最珍爱的文件夹里。

这是一段很短暂的时光,短暂到在顾子凯的心里,或许从来就没有存留过影子,即便是爱开玩笑的宛顷,也未必记得,但却在苏小杭的心里,落下了种子。它们在这个冬天,沉寂地睡着,但,总有一天,会深深地将根扎下去,生长出一株只有苏小杭看得见的植物;或许微小如一棵绿萝,或许茁壮如一株玉兰,不管是什么,它们扎下了根,苏小杭就再也不必,担心它们飞掉。这是她一个人的冬天,亦是她一个人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