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美人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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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错位 (1)

人不能得意忘形,一得意,霉运准会找上门来。上周我在单位,就出了一件在领导看来,简直不可原谅的大错。

事情的起因,是一些据说很有名望的专家要来我校考察,一同前来的还有市里的重要领导。我这所名不见经传的小学院,即刻有了皇太后亲临的欣喜和惶恐。上到院长下到如我之类的平民百姓,从接到通知的那一刻,便进入一级警戒状态,全力以赴只为打赢这场接待战。用院长的话说,专家的亲临,不仅显示了我校办学水平有了较大幅度的提高,而且借助传媒宣传的东风,也会有力地推动以后工作的开展。院长此言一出,我所在的宣传部的的部长即刻召开了一次工作部署会议,让我们深刻领会院长精神,而且专门辟出校报的一期,来报道这一重大事件。

一向在单位觉得备受冷落的我,这次竟被部长委以全程摄影的重任。与我总有小小摩擦的同事小李,则负责文字的报道。能够全程跟随领导专家的访问,这在初出茅庐的我,实在是一件无上光荣的事。那几日,每天晚上我都会将单位里的两个数码相机检查了又检查,确保它们到时不会出任何差错,才会安然入睡。而同事小李也进入一种神经质的状态,四处联系同学朋友,争取自己写的新闻,能够以最快的速度,上省里晚报的头条或者倒头条,再次,也要上市级报纸的头条。

尽管两个人表面上是此次活动的最佳搭档,处处配合得天衣无缝,但明眼人还是可以看得出,我和小李都在暗暗地较着劲,看谁能够在这次活动中,更出色地完成领导交给的重任。或许,领导早有此意,想要借此考察一下我和小李,以便能够提拔其中的一个,做他最得力的助手,也说不定呢。

专家组御驾亲临的前一天晚上,我翻来覆去地一宿都没有睡好。晨起洗漱,看见眼睛里充溢的血丝,想,有这一遭罪受,估计结婚的时候也不必怕人无休无止地闹洞房了。在校门口碰到小李,也是一副躯体疲惫精神亢奋的模样,两个人相视一笑,算是彼此慰藉。

市里领导加上来访专家,一行约有十几个人,在校园里逛了一整个上午,我的相机,也啪啪啪地拍了四五个小时,直拍到相机发烫,用微弱的电量来抗议我的超负荷工作。好在我早有准备,有多余的电池,可以让两个相机继续为我卖命到拍摄完最后一张“大团圆”的照片。

我从上百张的照片里,选出领导专家皆神清气爽的几张来,发在校报上。而小李,也将此次考察的厚厚资料,整理出一篇篇颇有风度和气概的社论出来。校报的头条,发的是市领导和专家在学校标志性建筑旁的“团圆照”,每个人见了这张照片,都免不了会夸我几句,说,看这照片抓拍的,几乎没有一个人的表情是游离的呢。而小李,也假惺惺地夸我两句后,要了那张照片,打算配上几百字文字,在省晚报上发个新闻。

正当我飘飘然等着领导夸赞的时候,不知是谁,给部长打了电话,说,发在最显要位置的照片,犯了一个大错。照片中,本应在第二排的一个学校主任,因为拍摄角度的原因,看上去成了第一排。偏偏这主任又挤在了市长和专家之间,这样一来,似乎连第一排的校长,也在主任之下了。这一细微的发现,让我一下惊出了一身冷汗。想这主任怎么那么没眼色,偏就在最后关头,将脑袋伸地那么长,看那架势,真以为他要挤占校长甚至市长的位置似的。

再看那一期喜庆的报纸,俨然成了哭丧着脸的小寡妇,照片上喜气洋洋的人,怎么看怎么不和谐,似乎都在埋怨那个朝前多伸了一公分的脑袋,长错了地方,害得他们人人都跟着错了位。

为了防止事态扩大,部长迅速做出决定,此期报纸不对兄弟院校发放,本已经洗好要亲自送到各领导手中的照片,也一律销毁。至于已经发往市里和晚报的图片新闻,当然也要以最快的速度,掐灭在生产的流水线上。而我作为此次事件的直接责任人,除了承担这期废弃报纸的费用,还要接受来自部长甚至院长的严厉批评。

怎么也想不到,镁光灯一闪,我的好运戛然而止,霉运,却嘻笑着一张脸,凑上前来,缠上了我。

方的房子圆的人,有一段时间,为了一座一室一厅的旧房子,我从北京,频繁地飞回济南,去见房产交易中心的一个又一个好脾气的职员。常常是好不容易求人开来了某个证明,柜台后面穿黑色职业套装的年轻女子淡淡瞥一眼,便又带着职业性的微笑递过来,说,抱歉,这里还需要一个公章。再或,翻翻我一大沓的材料,提醒道:怎么又忘了我告诉你的某份文件呢?回去整理齐了再过来吧。偏偏,每次我都不凑巧地,赶上人家周末,或者某个领导歇班,请假,开会。我等啊等,等到花儿谢了,心也枯了,才盼来某个少女唇印似的可爱的红章,或者将一张可有可无的纸,翻箱倒柜地找出来。

等到我终于将一系列手续办好,对待房子的热望,也早已冷却。拿到钥匙,打开门,看到前任房主留下来的一堆垃圾,墙上斑驳的油漆,厕所里脏兮兮的地面,突然间就怀疑,花了接近两个月,才费力争取来的这间让我栖居的二手房,究竟值不值得?

在一份又一份表格,一个又一个证明面前,心烦意乱又无可奈何地一天天等待下去的,当然不只我一个人。房产交易中心的大厅里,几乎每天都能听到争吵声。有老公埋怨老婆不细心的,怎么就单单把身份证忘在了换洗的衣服里?有老婆喋喋不休地抱怨老公办事拖泥带水的,为何不让领导在工资数额上,多写一点?有女人对着窗口里端坐的职员控诉不负责任的,凭什么不一次说清楚,让我们来回几趟地折腾?你以为我们有大把的时间随意挥霍啊?有心情不好的职员,对着因为业务繁忙便找亲朋好友“假冒”来按手印的妻子或丈夫,大发脾气的。亦有不知为何,说着说着便突然扯高了嗓门大发雷霆的。

大厅里每次去,都是如此乱哄哄的场面。一个个窗口前,也总是挤满了一脸焦虑的男人女人。格子间里的职员,像被困在笼子里的猴子,被一双双眼睛,炙烤着,快要化掉了。但这样热火朝天的交易大厅里,也常会看到一些人,悠闲地踱到牌号机前,取一个号码,便慢慢穿越人群,走到连椅上,将腋下夹着的报纸展开,再塞上MP3,便气定神闲地开始漫长的等待。

我曾经以为这些人都是无业游民或者闲人一族,抑或是房主的亲友团,来压阵的。后来才发现,他们其实与所有人一样,属于交易中心的“常客”。轮到自己,也常会被某职员K一顿,但他们并不烦躁,也不争辩,道一声“明天见”,便夹起文件,闲闲溜达出门,到站牌下挤车。感觉里他们像民国时某位茶馆里的“爷”,提着鸟笼,进来喝一盏茶,听一首曲,养一会神,便又出门。在门口,总不忘对茶馆鞠躬说“爷慢走”的小二,高声喊一句“明儿见”。

心内好奇,便忍不住在排队等待的时候,问身边一位吹着小曲的中年男人,请问,您来这跑了几趟了?男人笑:我是他们老顾客了,少说也有十趟了吧。我惊叹:那您就没烦过?男人又笑:女人的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招,都使过了,但有啥办法,再说了,用一辈子去住的房子,想一下子就拿到,也太便宜了吧;既然如此,咱也别着急别上火,慢慢等,反正,怎么着,这房子也跑不出我的手心了。我赞叹男人好心境,像他这样境界高的人,实在是不多见了。男人在我的称赞里,嘿嘿一笑,道:我已换过两次房了,脾气,早被房子磨平了;记住了,方的房子里,能装进去的,只能是圆的人,倘若棱角太硬,住进去的时候,碰疼的,只能是你自己。所以,年轻人,还是跟房子慢慢磨去吧,磨平了自己,你也就拥有了房子。

好一个“方的房子圆的人”,直戳我这类将生活追得鸡飞狗跳的俗人的痛处。拿着依然没有办成的材料,走在将灵魂丢掉,拼命追赶时尚生活的人群里,我突然间明了昔日种种的烦恼、暴躁、牢骚、慌乱,原不过是一些可有可无的芜乱的枝杈,忍痛用小刀,修剪掉了,才会用笔直的姿态,无限地接近许久都没有抬头看过的,那片纯净的蓝。

糨糊人生你走不走,北京电影学院表演系的教学楼里,贴有每一级毕业学生的集体照,我一幅幅看过去,不由得便感慨时间的无情,想那几个人光华的背后,原是有那么多人,都是无声无息地,便被时光给淡忘了的。幸运的,或许只是一部电影,便光芒万丈,那闪烁的镁光灯,照亮的,只是明星瞬间的芳华,而背后他(她)历经的种种艰辛和黑暗的时日,谁又能知道呢。就像,大多数照片上毕业的学生,在走上社会后,都沦为平庸的常人,甚至因为这个行业更大的不稳定和操作因素,他们付出的,远不是常人所能想象到的。

有些人,还在读书,因为获得这样那样的奖项,名字便被刻在了电影学院的墙壁上,供许多人仰慕。有些人,一生都光芒四射,他(她)的照片,便也被摆在墙上最显要的位置,让后世学习。有些人,在电影学院,不过是一个名字,或者毕业照上,挤在人群里,连老师同学都想不起的面容。电影学院雕刻着几个导演大名的“金字塔”,倒真是对那些怀了明星梦的少男少女们,一个不大不小的讽刺,在电影这个圈子里,要想成为那尖顶上的人,没有将岁月熬成粥的精神,还是靠边站得好。

但关键是,熬成了粥,又能怎样呢?到最后,或许依然是那塔底默默无闻的一块砖,或者,一个圆滑到了无棱角的石子。而在这一团糨糊的庸常人生里,慢慢走下去,远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简单。尤其,是对于明星这个梦想巨大却也失落巨大的群体。

很多时候都是这样,我们怀揣了晶莹美丽的梦想上路,却在磕磕碰碰中发现,它不只变得与我们的面容一样灰尘仆仆,甚至最糟糕的,是在别人的拥挤里,连那梦想的水晶球,也给丢掉了。

我的一个叫涵的朋友,曾经在工作的第一年,每日熬夜学到很晚,只为了圆那个未曾实现的考研梦想。那半年她吃尽了苦头,被领导批不认真工作,异地男友很快另有新爱,与之分手;而她起初所报考的学校,因为难度太大,不得不中途改换方向;周围的同事,不喜她略略有些孤僻的个性,而孤立于她,时常地就在大庭广众之下,让她出丑。就在她有些撑不下去的时候,一个叫凡的同事走到她的生活里来。凡对她的照顾和关爱,让她几乎毫不犹豫地,就交付了自己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