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红颜·蓝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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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孕育生命 (1)

亲爱的锦:

我该如何向你描述那场盛大的婚礼呢?我甚至想跳过这一段时光,就像抹掉电影里的某个不想示人的镜头。哦,锦,我承认我是带着嫉妒参加了这场婚礼。我不能不嫉妒,这样的嫉妒,并不因为费云川终于放弃了我,选择了黎落落,更多的,是因为看到被黎落落故意放大了的幸福。

是的,黎落落有意在我的面前,夸大了她的幸福。从开始通知我结婚日期的那天起,黎落落就像我当初蓄意要一个你的孩子一样,计划着这场会让我难过的婚礼。她将每一个细节,都做到近乎完美,从新房的布置,婚床的选择,婚纱照的拍摄,婚庆时司仪说所的每一句话,贵宾席上我所处的位置,都是黎落落一手操办,精心策划的。

婚礼的前一天晚上,我就有些失眠。我尽力地放匀呼吸,还起来做了一套孕妇操,以为这样便可以疲惫地睡去,但不想却愈加地睡不着,浑身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姿势,翻来覆去怎么样都无法安睡。最后我强迫自己,将双手放在小腹上,护住那个经常让我呕吐的孩子,又闭上双眼,这才迷糊地睡去。

醒来时看表,竟然已经是中午十点,到婚礼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我匆忙地爬起来,洗漱,从衣橱里上下翻着衣服,找来找去,却始终找不到一件漂亮得体的衣服。而且,因为肚子大了,每一件衣服穿上去,显得都有些傻,好像一只即将下蛋的母鸡,或者兔子,大腹便便,行动笨拙可笑。

锦,我很奇怪以前我怎么从来没有注意过我的身材,而且我一直都是以愈来愈大的肚子为荣的。我甚至故意在人多的地方骄傲地挺起肚子,似乎在向每一个人炫耀:看,这个女人多有能耐,可以为这个世界,创造一个非同寻常的孩子。有时候黎落落来看我,我还会拉她到镜子前,比试谁的肚子更大,并因此刺激她,再不快快造人,怕是会被别的女人抢占了先机。

可是现在,我看着镜子里这个膀大腰粗、疏于修饰的女人,突然就有一点点的失落,我将衣服脱下又穿上,穿上又脱下,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坐在床上发呆失神。

最后是黎落落的短信将我唤醒,她急迫地说:嘿,亲爱的,怎么还不见你来啊,仪式马上就要开始啦!我这才慌慌地站起来,找了一件宽松的白色吊带长裙,外面再套上一件淡玫瑰红的小短衫,脚上蹬一双平底的绒面单鞋,又将头发稍微弄蓬松了些,最后又抹了一层浅色的唇膏,并将提前装好的一份礼金放入包里,这才下楼打车赶去缘来大酒店。

我在酒店旁边的花店里,要了一大束花,并在人家花店的镜子前,重新整理了一下衣裙,又将花尽量地向下移,遮掩住挺起的小腹,然后便一步步走进那个早已是欢腾声一片的酒店。

还没走进酒店,就先看见黎落落正站在门口,喜气洋洋地向每一个来参加婚礼的客人弯腰致谢。她很意外地穿了看上去红艳得有些俗气的旗袍。我说的意外是因为她一直朝我憧憬说,等她结婚的时候一定要穿纯白色的婚纱,最好呢,是在庄严的教堂里举行,想想那时牧师问你“愿意嫁给他吗”,你深情地说一句“我愿意”,那是多么浪漫又真纯的动人场面,简直是电影里的镜头呢。后来黎落落在遇到费云川后,也不止一次地勾勒她与他的婚礼。她说怎么着也不能像周围同学朋友一样,整一个排场大而俗气的婚礼,否则宁肯不结婚。

可是现在她穿着紧身的华丽旗袍,化着浓艳的妆容,站在门口迎接那些带了礼金的宾客时,我却觉得她和那些迫不及待迈入婚姻的女人们一样,有一种喧哗热闹的烟火气,跟她想象中的纯净的教堂婚礼丝毫不搭边。紧跟在她旁边站着的费云川,倒是少了点黎落落身上过度世俗的吵嚷劲,反而有一种教堂里绅士的优雅与沉静。

我还没有想好如何开口向他们打招呼,黎落落眼尖就先看见了我。嘿,亲爱的!她大喊:就剩你一个啦,干吗今天这么磨磨蹭蹭,想打扮得比新娘子漂亮么?

我过去拥抱她,说:哪敢呢,今天你是唯一一个大放异彩的,我怎么敢抢你的风头?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不经意间瞥见费云川正注视着我。他的眼睛里有一抹隐隐的疼痛,说不清这疼痛来自哪儿,可是它们却犹如一股暗涌的泉水,从你无法窥视的地方,汩汩而出,而且,只有那个走到泉边的人,才能看得到。

锦,我不知道要不要按照礼节,在拥抱新娘后,也同时拥抱费云川一下。我担心黎落落会吃醋,我亦担心费云川会做出非常的举止,并因此引出不该有的婚礼风波。为了落落,我想我应该省略掉这个拥抱。

就在我放开黎落落,准备去贵宾席上入座的时候,费云川突然就走到我的面前,说:小白,你怎么就忘了拥抱一下黎落落的新郎呢?我一怔,随即将眼睛看向黎落落。那一刻三个人之间的视线交流,我想没有人能够看得懂。一个在期盼,一个在犹豫,另一个,则在放行与小气之间挣扎。

最终,黎落落嘻嘻笑着走上前来,说:我的新郎在等着你的拥抱呢,别吝啬哦。我听出来黎落落这句话的重音,放在了“我的新郎”上,她用这种方式,表达着她的醋意,同时,也微微地骄傲:这个新郎,归根结底,是属于她的,而我,不过是暂时地被她借用一下他的怀抱而已。

费云川向前一步,将我拥住,他的左手像一把锋利的刀子,用力地插入我的右肩。我立刻感觉到他眼睛里那股隐秘的疼痛,藉此瞬间注入我的身体。

锦,如果没有黎落落在场,我不知道费云川会不会当着嘉宾的面,将我抱起来,穿过酒店长长的走廊,进入给来宾准备的客房,并直接将我扔到床上去。我感觉到他手的力量,几乎可以穿透一切外界的阻挡。锦,很多时候,我觉得费云川有与我一样的疯狂,可以不顾及周围的一切而释放内心的激情。他总是随时随地地想要燃烧自己,就像一只即将穿越大火的飞鸟。这样的力量,黑夜般深邃而且无边,曾经让我恐惧,如同我也曾让你恐惧一样。

费云川的嘴唇,曾经距离我的额头,有不过是一毫米的距离。我几乎是惊恐,怕它落下来,在我的额头印下一个此生永远不会在黎落落的心里祛除的吻痕。还好,费云川只是将滚烫的气息,抚过我额前的碎发,便轻轻地松开了他的手臂,也就是在那个瞬间,我瞥见黎落落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伴娘大约是黎落落花钱请来的,否则那些来宾不会如此放肆,敬酒的时候,甚至有男人将手伸进了伴娘的裙子里。那个伴娘,明显是经验丰富的,只是妩媚地回头一笑,用手轻轻地弹一下男人的手臂,便轻而易举地甩掉了性欲高涨到想要即刻发泄的男人。

除了黎落落的父母亲戚,我几乎不认识这里的几个人。他们要么是黎落落的同事、狐朋狗友、历届男友,要么是费云川的家人及生意上结识的朋友。所以当我坐在贵宾席上,看着一张张陌生的脸,知道这场婚礼,我不用浪费任何口舌,与一些不相干的人说言不由衷的话了。

锦,这让我突然想起自己与唐麦加那场还没有来得及举行便夭折了的婚礼。尽管没有成行,但是我所体会到的世俗的纷扰与烦恼,并不少于任何一个婚礼中的女人。我记得在唐麦加刚刚开着他的大吉普晋见未来岳父母的时候,母亲和龙姓家族里的亲戚们,便开始为要随多少份子、摆多少酒席、烟酒糖茶的规格是什么,要什么样的车来接送等问题,进行了深入而且孜孜不倦的探讨。

我的母亲当然是要尽力朝门面上整,至少不能输给我其他几个刚刚结婚的表哥表姐们。她还将前尘往事一一翻出来晾晒一遍,说哪个表哥结婚的时候她给了六百块,等到我的姐姐出嫁他们家却拔毛拔得如此艰难,只给了二百,估计是算好了我们家多两个孩子,将来自己不要吃了亏,况且物价上涨,人民币贬值,他们当初给的二百,放到将来怎么着也值四百呢。还有我的一个表姐,坐月子的时候只想着怎么收敛钱财,整的酒席档次极低,一桌子菜估计也就花一个人的钱而已。龙三家更牛气,他的那个残疾儿子结婚,因为礼钱里出了假钱,差点就跟所有宾客闹翻了,只为找出是谁故意给了六百块的假钱,还好意思腆着脸来吃喜酒。

当然母亲没有忘了将老龙家骂一阵,说父亲当年娶她,怎么极尽节俭,也不想想没有她从婆家带来的那些值钱的家当,这个家怎么能在龙十崖镇立起门面来,不让人踩脚底下践踏才怪!就连她的大红袄,都是自己从嫁妆里取出来做成的,他们老龙家愣是装傻,那龙三还挑剔办的酒席上缺了鸡肉。说到这里,母亲一下子跳转开话题,恶狠狠地骂了一句:他妈的想吃鸡肉去找狸藻啊,这个骚货身上的肉最香了!

我很佩服母亲转变话题的能力,如果她有文化能写小说,绝对是意识流派的作家,思维跳跃到读者总是无法跟上,可以从父亲扯到猪肉价格,从龙十崖镇跳到床上起了虱子,从爱跟弟弟眉来眼去的邻居家女孩飞到她的头疼起来让她想要杀人。龙十崖镇的琐碎大事小情,在她的描述里,犹如繁盛的花朵,铺满了整个大海,风吹过来,有让人吃惊的浪花翻滚。所以我总是怀疑我今天能够依靠绘画谋生,很大一部分,是遗传自母亲超常的想象力和思维的跳跃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