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一寸河山一寸血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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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大勇之将 (2)

这时候看的就是一支部队的功底。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张自忠训练出来的军人,都是身上被“扒”掉过好几层皮的,普通的挨冻受伤,对于他们来说,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张自忠亲自在身后督师。

天空飘起了霏霏细雨,更增寒意,然而这个人的心里却是热的。

雨,并不完全代表着诗意,有时它也会给前行制造各种各样的困难。比如,骏马会因为泥泞路滑而摔倒,雄鹰,也可能因为方向不清而迷失。

只有穿越,顽强地穿越,才能看到远处的风景。

那里,是无边旷野,是辽阔天空,是供勇士奔驰和飞翔的天与地。

拯救自己,也是在重塑生命。

张自忠自信他还能赢,不断地赢,因为他心中没有惧怕,有的只是超越任何私心杂念的力量。

但是当随军记者要张自忠预测一下,与板垣一战究竟胜败如何时,他还是变得谨慎起来。

板垣实力强劲,不容小觑,此战成败其实并无确定把握,不过我将全力而为,以求良心之所安。

果然,59军在登上沂河东岸后,行情开始还不错,连克日军多处阵地,但板垣何等样人,他马上反应过来,并且察觉出张自忠的意图。

板垣立即从正面抽出兵力,转而向侧翼反扑。59军虽然上了岸,却站不住脚,几个回合之后,便只好退回沂河西岸。

日军趁势追过沂河,眼见得形势不仅未有缓解,反而还急转直下。

一渡沂河的失败,令张自忠十分震怒和吃惊。

他撤掉了一个对此负有责任的旅长,同时调上预备队进行猛力反击。

两军以西岸的刘家湖村为中心进行鏖战,双方各自据守村庄的一半,隔着水塘射击,仅一天一夜之后,水塘周围便死尸累叠。

经过三天血战,59军损失很大,两师的营长伤亡近半,连排长则全部易人。徐祖贻坐镇临沂,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打电话向李宗仁请示,准备让59军暂时下去休整一下。

然而此时正是战至酣处的时候,张自忠哪里肯退。

我伤亡大,板垣伤亡也不会小,双方都在咬牙苦撑,胜利的关键,就决定于谁能撑到最后五分钟。

请再给我一天一夜的时间,我要倾全力给板垣以致命一击,如果不获成功,再遵令撤退不迟。

李宗仁复电:同意。

张自忠颁下命令,所有主官一律靠前督战,所有山野炮和重迫击炮推至第一线,在规定时间内,必须将所有炮弹,一颗不少地送给板垣尝尝鲜。

他一改几天前对记者的谨慎态度,严令参战的几位战将:此次攻击战,许胜不许败,否则军法无情。

这是与板垣决一胜负的最后机会,所以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3月16日夜,临沂大地忽然地动山摇。

在数不清的弹雨之中,张自忠集聚全力,霍地一拳向板垣的小肚皮击了过去。

临沂之役进入了最高潮。

张自忠动作之猛之快,完全出乎板垣意料之外,以致过河部队猝不及防,自家火炮全部失去效用。

经过一夜苦战,到凌晨时分,板垣师团的过河部队终于抵挡不住,包括刘家湖在内的西岸所有日军主阵地皆被攻破。据日军俘虏交代,他们自登上沂河西岸后,已经五天没有吃上一口饱饭了,可知张自忠所说的“双方都在咬牙苦撑最后五分钟”并非虚言。

战后清点,板垣师团仅在刘家湖就遗尸接近两百具。以往日军作战,想着法都得把他们的尸首带走,即使一时拖不走,仓促之间也会从死者身上弄个细零碎回去,比如一根手指,一只耳朵之类,回国后交给其亲属——也不知道这些日本人怎么想的,血淋淋的,有什么可看?

这次却是例外,由于张自忠出击极为迅速果断,日军根本没时间干这些活,剩余人马就自顾自地逃到对岸去了。

在将板垣师团驱出沂河西岸后,张自忠冒雨二渡沂河,一系列组合拳打过去,不给对手以喘息之机。

这次他不光是在后督战,而是亲自过河到了第一线。他的出现,使前线官兵士气达到沸点,即使是伤员都没一个肯下火线,非得张自忠出面劝说,伤势较重的才肯去后方医院。

张自忠侧翼进攻的得手,使板垣师团顾此失彼,庞炳勋趁势掩杀,临沂不仅成功解围,而且整个战场形势至此全面翻盘。

3月18日,距离张自忠第一次强渡沂河,刚满五天,板垣的最后五分钟已撑不下去了。

59军和庞军团在将临沂附近残敌扫荡一空后,联手将板垣师团包围在了汤头,后者连兵站都被中国军队给端掉了。

当中国统帅部的特派慰问代表来到临沂时,他看到沿途日军死伤枕藉,仅被炸毁的坦克就有六辆之多,而丢弃的战刀、军毯、罐头食品以及其他各种各样的战利品则堆积如山,俯拾皆是。

蒋介石闻讯,喜不自禁,就好像一个巴掌打在了那个盛气凌人的近卫脸上,心里这个爽。在他给五战区发来的嘉奖令中,便有“开抗日胜利之先河”一语。

美国大使馆上校武官、后来大名鼎鼎的史迪威,此时也在徐州观战。此君能讲一口流利的中国话,是美国人中的“中国通”,平时和李宗仁吹牛聊天都不用带翻译。他开始对中国抗战的前途也是极其悲观的,甚至认为中国人是在拿筷子和日本人作战,实在看不到有丝毫取胜的可能,然而自此役起,他也有些乐观起来,认为中国抗战未必就没有一点取胜的希望。

“钢军”碰到打铁汉,尽管极不情愿,但板垣失败的命运已不可避免。

此前,无论南口战役、平型关战役,还是忻口战役,板垣的作战模式几乎都如出一辙,即两支部队作配合,一个走正面,一个出侧面。

这是板垣从迂回包抄战术中演化出来的一种特有战术,可称之为“双头蛇战术”,称得上是板垣的拿手绝活。说它绝,就绝在可以双拳出击,让你防不胜防,所谓正面、侧面皆不固定,能随战场形势移来换去,甚得进攻之妙。

应该说,不管与谁搭档,板垣始终都是“双头蛇”中的唯一主角,最耀眼的明星。若没有他来牵制大量中国军队,换任何一支日军部队,都很难从旁边偷袭得手,这也是板垣在东瀛军界能够声名鹊起的重要原因。

从战后缴获的军事文件来看,他此次南攻临沂,为的也是要像以往那样用双头蛇来咬人。

可是这一次,曾经屡试不爽的“双头蛇战术”再也玩不转了。

加上在临沂这里耽搁的时间,板垣的南下已被迟滞达一月之久,不仅无法如期和矶谷会合,连牵头吸引中方更多优势兵力的作用也没能体现出来。

通过临沂大捷,张自忠善战之名至此享誉五战区和整个国内军界。

能与板垣对阵的都不是寻常之辈。南口战役,汤恩伯把第13军的家底搬出来,还被板垣打得一退再退。到了太原会战,陈长捷则不惜以老底子死磕,并以百团大战的规模,才一度击退板垣。

应该说,这两仗虽没有完全把板垣给打垮,但是把他给打疼了,并种下了板垣师团的胎里毛病,只是在香月等人的百般掩饰之下,才没有露出其逐渐虚弱的内囊,而一般不了解内情的人,也以为板垣师团仍然是日本军界的第一流部队。

饶是如此,汤、陈之外,能与板垣在马前走上两个来回,甚至战而胜之的国内将领,仍是屈指可数。

张自忠到此时,已真正走进了抗倭名将排行榜的前列。他在敌我力量悬殊的情况下,之所以能屡建奇功,除确有大将之才外,与其特殊的人生经历也有很大关联。极少有人能像他那样,每至战场险恶之时,都能始终不为所动,而一动则必达目的不罢休。

随军参谋张克侠一语道破张自忠成功秘诀:“公决心之坚决,盖如铁石也”!

撼山易,撼铁石之将难。

张自忠本已将板垣师团困于汤头,形势非常有利,但这时张自忠忽然接到五战区命令:滕县失守,津浦线十分危急,需要马上增援。

现在的李宗仁,只要觉得哪里不行,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张自忠。

张自忠一战淮北,再战临沂,无一败绩,加上又对自己唯命是从,如此战将,谁不喜欢,所以早就成了老李心头的一块宝贝疙瘩。

张自忠受命之后,留了一个旅给庞炳勋,主力随其向津浦战场开去。

可是行到半途,李宗仁忽然又来了电报,让张自忠停止前进,原地待命。

这份电报却是蒋介石让发的。

徐州战场虽由李宗仁直接指挥,但很多大关节处,皆由蒋介石一手调度,后者不同意将张自忠调离临沂战场。

老李急于解西战场之急,他忘记了,东西战场原本一体,若只顾一头,就会陷入当年平型关战役或太原会战那样的困境:“双头蛇”必有一头能咬住你,并将它的毒液注入你的体内。

要知道,张自忠只是暂时击退板垣师团,击退不等于击溃,板垣仍有足够实力卷土重来并拿下临沂,对于防守徐州来说,这才是最大的威胁。

李宗仁接到蒋介石指令后,起先还犹豫不决,他不相信临沂战场会再陷危机,同时朝令夕改,不仅影响军事长官的威信,也必然会使所调之将感到十分为难。

一个“原地待命”,实际在观察临沂战场的动静。风平浪静,则原令不变,若有不测,再作计较。

然而蒋介石的推测不幸而言中,板垣果然又捅过来了,这次的声势比上次更大,庞炳勋被迫再次呼援。

眼见不对劲,蒋介石索性亲自给张自忠发电报,要其速返临沂。

当兵的是人,不是机器,这么来回折腾,谁也受不了。59军将士对上级的不当指挥颇有怨言,唯有张自忠,死且不避,安惧劳苦,在他的竭力动员下,59军于一天内便强行军赶到临沂。

张自忠的速度很快,可是已经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