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师团更是惨重,第101师团伤亡已接近9000人,基干部队所剩无几,到了欲哭无泪的程度。
自发起新的攻势以后,日军伤亡率再次刷新纪录,向三万进军,总计伤亡数已接近六万!
日本师团的规模通常介于我们的师和军之间,基干部队大致在1.2万人左右,加上七七八八的特种配属部队,可以达到两万多,也就是说,若无补充兵源不断接济的话,此时可以直接取消番号的师团至少是4~5个。
上海太难打了。
这点不光松井没有预料到,来沪参战的日本兵,包括他们身后的国民也大多没有心理准备。
20世纪80年代,很多日本老人对中国的江苏和上海都非常熟悉,甚至能叫得出宝山、罗店、月浦、蕴藻浜、大场的名字。
我说的,还不是侵华老兵。
事实上,当时非常多的军人家属都收到了一份来自中国的通知单。那是一份死亡通知单,上面战死一栏,无一例外都填写着以上那些地名。
这种刻骨铭心的印象,大概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难以自行消失的吧。
与此同时,则是华北战场“连战连捷”的消息不断传来。
华北方面军第1军占领了河北石家庄,第2军打到了山东德州,蒙疆兵团攻克了绥远的包头。
不相信!不相信!不相信!
我们累死累活,几乎拿鲜血和尸体在铺路,却还是步履维艰,占领每一座阵地,都要死伤无数人,北方那帮家伙怎么如此轻松就能得手呢,难道我们面对的不是同样的中国军队?
松井实在想不通,但想不通也得硬着头皮上,因为实在是骑虎难下了。
他一边向统帅部告急,请求派出更多援兵,一边继续督师前进。
金泽师团又是首当其冲。
幸存者们,大家来集合吧,举行最后的誓师,向裕仁天皇亲授的军旗表决心,勇往直前,定夺阵地。
可是,看到前方战况如此之惨,官兵们都已心知肚明,此一去,必难生还,于是原本应该“壮怀激烈”的誓师会竟然变成了哀哀切切的告别会。
10月23日,南战场达到沸点。
经三日血战,桂军基本把精华都打光了,能拼能杀的老兵十不存一。此前,其他各军军官伤亡至多到团营级,旅级很少,但桂军光旅长就战死了六七个,有一个师的军官甚至全都伤亡了。
陈诚被迫将桂军撤下休整,防线也退至大场。
在陈诚撤军之前,上海派遣军发动的进攻几乎已陷于停顿,打不动了,特别是像第101师团这样的新兵部队,面对如此惨重的伤亡,一些官兵在日记中甚至有了悲观厌战的情绪。
可是守军一撤到大场,松井马上像打了一针强心剂一样,精神重又振作起来。
他可以腾出场地,利用南面相对开阔平坦的地形,去着手建立一个陆上机场了。
其实从善通寺师团登陆川沙口开始,上海的天空已经很少能看到中国的战机了,日军拥有完全的制空权,因此松井的出发点,不是要进行空战,而是要发挥空中特种部队的独有优势,去打击陈诚的地面部队。
空中的此消彼长,缘于日军飞行战术的改变。
整整六周的相对沉寂,日本海军航空队并没有在家睡觉,而是关起门进行了激烈的争吵,他们迫不及待地想弄清楚,为什么看起来无论数量还是质量都要远超对手的航空队,会较量不过相对孱弱的中国空军。
最终他们得出了结论,也纠正了自己的错误,而这将给中国空军带来灭顶之灾。
当再次卷土重来,轰炸机周围已经布满了护航的单翼战斗机,它的名字叫96式。
96式是当时日本最好,也可能是全世界最好的战斗机,它的速度比美国鹰式战斗机都要快得多。96式其实早就研制出来了,只是受“战斗机无用论”的影响,一直没派大用场而已。
9架轰炸机,配合着27架96式,中国空军出动了16架鹰式,结果11架被击落,而96式毫发无损!
陈纳德大为震惊,但是他很快发现这一切都是无可奈何的事,因为96式不仅在性能上要略胜于鹰式,其飞行员的技战术水平在整体上也要超过中国飞行员——哪怕是其中最优秀的部分。
与轰炸机飞行员不同,日军战斗机飞行员受到过严格的空中格斗训练,不仅配合默契,而且善于在空中制造各种各样的圈套。
比如诱饵战术。与陈纳德的“空中马戏团”一样,它也是由三架战斗机组成的,其中一架故意露出破绽,如果你分辨不出,被它诱进伏击圈,另外两架就会紧紧咬住你的机尾,直至将你击落在地。
又比如囚笼战术,实际上也是一种诱饵战术。
假如你忽然看到一组96式战斗机集体在空中翻滚,样子像松鼠在旋转的笼子里打转一样时,你千万不要试图去接近或攻击它们,因为那是一个可怕陷阱。
一旦你上当,被骗进这座“囚笼”,就会有一架日机悄悄地离开队伍,然后从你背后忽然出现,直至杀人于无形。
这些战术都需要有极高的飞行技术来配合,即使是顶尖的中国空军飞行员也很少有人能够完全做到。
陈纳德曾亲自驾驶一架鹰式战斗机临近观察,不料连他自己都差点被困在“囚笼”里出不去。幸亏美国人飞行技术高超,采取了同96式一道翻滚的办法,才使背后的杀手未能找到可乘之机。
一流的飞机性能,一流的飞行技术,再加上一流的飞行战术,当96式护卫着轰炸机冲过来时,迎战的中国战斗机就像纷飞的雪花一样被击落下去,只有一些技术最好的才能做到驾机全速逃离。
当然还有死也不肯服输的男子汉,比如陈纳德的中国高徒刘粹刚。
看到日机天天在南京上空肆虐,而且如入无人之境,他气得哇呀呀大叫——大丈夫可杀不可辱,誓斩尔等鼠辈!
就像《三国演义》中关云长那样的猛将,一捋颔下长须,大喝一声:取我宝刀过来。
在登上战机之前,刘粹刚把身上的钱包取出来,交给机场上的一位东北老乡:钱包里的钱不多,如果我战死当场,将来捐给抗战者,聊表一点心意。
刘粹刚单机杀向敌群。
刚闯进去就落入埋伏,后面突然杀出的一架96式,一口将刘粹刚死死咬住。
刘粹刚拼命摆脱,但鹰式仍然受了伤。受伤之后,战斗机开始失去平衡,只能左转,不能右拐,甚至有坠毁的危险,而日机仍然不依不饶,紧追其后。
你高飞,他就高飞,你低掠,他就抵掠,凭借高出一筹的爬升和速度,牢牢地压着你一头。
两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96式已经贴近鹰式的尾部,日军飞行员兴奋莫名,在他看来,猎物已经插翅难逃。
处于这种情况下,既使你是王牌飞行员,百分之一百也得缴枪或者完蛋。
然而就在日机要瞄准射击的一刹那,令人惊诧的一幕出现了,中国飞机忽然来了一个“巧妙的急转弯”,这一动作从轨迹上看,像一个直“8”字。
立刻,鹰式脱离了96式的射程和火力范围。
百分之一百要完蛋了,可刘粹刚却属于那百分之一百零一。
日军飞行员自然不肯善罢甘休,在他看来,对手已经是个身上插了箭的兔子,纵使垂死前还能来几个救命动作,相信也蹦跶不了几下。
你来直“8”,我也会,不过依葫芦画瓢而已。
一次,两次,两个空中格斗的高手都用上了全部力量,汗水涔涔而下。
两次直“8”字的单臂大回旋之后,刘粹刚仍然没有能够摆脱追杀,每一分,每一秒,都有被其一口吞噬的可能。
这场空中追逐赛,已进入了最紧张的时刻,死神不断鱼跃俯冲,它张开血盆大口,逼视着决斗的双方。
耳边,似乎已经听到牙齿咬啮肉块的声音。
地面上响起了一阵阵惊呼声,那些躲避空袭的人们提前从防空洞里走出,做了“空中大肉搏”的现场观众,在极度惊险的一刻,有的人忍不住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他们实在不愿再看到自己的英雄自空而落。
直“8”第三次。
一升一降,一擦一过之间,日军飞行员忽然猛地意识到,原来自己在后,现在却变成了在前。
这只是一个非常短暂的瞬间,电光火石,几乎让人难以察觉。
但已经足够了。
身后的刘粹刚反客为主,一串长射后,96式应声落地。
地面上的人们惊呆了,很多人根本不知道这个微妙的变化出现在什么时候,只看到日机冒着白烟,撞到地面,然后粉身碎骨。
前后,仅几分钟而已。
一摸案上杯盏,热酒尚温。
本来已经成为别人的猎物,但临时可以自己再造一个伏击圈,反过来将对手装进笼子,这种胆略和技术连日军王牌飞行员也惊羡不已。
可是这样击落96式的场面毕竟少之又少,刘粹刚当时也是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升空作战的。
陈纳德看到,许多飞行员战死沙场,优秀者越来越少。
为了留下种子,他不得不采取措施,把他认为最优秀的飞行员都尽可能暂时“雪藏”起来,可是他也知道,这些幸存者就像是室内靶场中不断移动着的靶子,也许这次躲过了死亡的追逐,下一次未必会那么幸运。
在暴风雪中,花朵的凋零,只是早晚而已。
1937年10月27日,刘粹刚在一次迫降时,由于缺乏夜航设备,意外地与地面一座小楼相撞,机毁人亡。
11月21日,高志航在河南周家口机场遭到日军航空队突袭,被炸身亡。
高志航在兰州试飞苏联飞机时,曾让人捎信给空军司令部的同乡:苏联战机速度够快,战胜96式有望,日必败,我必胜,我们不久就可以回东北老家了。
唐人有诗曰: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可是终究,这些东北籍飞行员大多数都没能活着回去,世间之不幸,真非人所能逆转。
悲情还在继续。
12月3日,有“江南大地之钢盔”之称的四川籍飞行员乐以琴升空作战。当时他的鹰式座驾已经破损不堪,只能临时驾驶机场内的最后一架意大利战斗机。
意大利飞机性能很差,转身慢,爬高慢,什么都慢,乐以琴驾着这架破机,犹如戴着枷锁在跳舞。
很快飞机就中了弹,由于打开降落伞较晚,乐以琴坠地牺牲。
至此,中国空军“四大天王”没了三席,站在前沿的优秀飞行员伤亡殆尽。
有一天,宋美龄让陈纳德陪着她一道去迎接归航的飞机。
一共11架,当它们降落时,一架冲出跑道,栽入稻田,一架翻着筋斗,起了大火,一架撞上了来救火的汽车……
11架有5架失事,4名飞行员丧生。
这都是意大利教官培训出来的飞行员,没有优秀者,只有让他们上了,而上去之后就是这个结果。
宋美龄目瞪口呆,她哭着问陈纳德:我们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呢?
陈纳德无言以对,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上帝,事到如今,还能够怎么办。
进入10月,中国空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