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会再让他来指挥呢,谁都知道他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的疯子,谁都知道他是肯把自己的子弟兵都打到一个不剩的傻子——陈长捷只手打破了板垣战无不胜的神话,却也只手毁灭了自己的前程,确实称上是疯子兼傻子,而一个疯子兼傻子,终究是难以容于世间的。
后来阎锡山不要他,他去投了傅作义,而傅作义心机深重,也从来不把他当作自己的真正心腹。
晚年的陈长捷,以一把菜刀解决了自己,古来名将大多难有善终,只是如此惨烈亦为史上少见。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然而有那么一次能让人永远记住的精彩也就足够了。
传说中有一只鸟儿,它一生只唱一次,那歌声比一切生灵的歌声都优美动听。
——《荆棘鸟》
11月3日,阎锡山主持二战区军事会议,讨论战守之策。
忻口守军南撤是不用讨论的,需要讨论的,是太原究竟应不应该死守。
老阎经营太原20多年,身家性命都在这里,自然不肯轻弃,主张死守太原,同时他要求将忻口、娘子关撤退的部队布防于太原周边,依城野战,把太原保卫战也组织成一场类似于忻口战役那样的大会战。
至于守城之将,老阎早就定好了,那就是先期从忻口撤下来的傅作义。
傅作义成名就成名在守城一役,当年他守卫涿州三个月,几倍于己的奉军都打不进来,不能不让人叹服。加上老阎在太原又储备了半年以上的粮草弹药(骗川军说已运过黄河),因此觉得守太原绝没问题。
黄绍竑身为二战区副司令长官,也出席了会议。他临阵指挥虽有缺陷,但在这些战略方针上,其眼光比阎锡山又要亮堂多了。
前线刚刚败退,士气极其沮丧,大家都在抢着往后撤退,如何还能再组织什么大会战。忻口战役,那是花了多少时间才组织出来的,就算想再一次组织会战,时间上也来不及了。
如今娘子关一线的龙山师团距离如此之近,只消与南下的板垣来个南北夹击,所有撤退部队就都得给压迫在城下,让日军炖成一锅粥,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再说,傅作义守涿州,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啦,时过境迁,内战能和外战比吗,日军和奉军一样强?
不是说太原不要守,得守,但绝不是以野战来支持守城,而必须以守城来掩护撤退,撤退后获得休整的部队反过来还可以牵制日军,帮助守城,这样城池或许能守得更久一些。
应该说,黄绍竑这番话确实是真知灼见。在场的卫立煌、孙连仲开始都表示赞同。
可老阎又变回到了从前。
有一段时间,特别是在忻口战役之前,他曾经丧失自信,转入“他信”,但在娘子关被突破后,不知怎么他又只相信自己了。
所有来开会的晋军将领,除了尚在忻口一线的陈长捷以外,平时大多唯唯诺诺,没有谁敢提反对意见。傅作义被托以守城之责,也不便说什么。卫立煌、孙连仲等客军将领见情形尴尬,索性不参与表态,在开会现场就半真半假地睡起觉来,一时间,会议厅的呼噜声此起彼伏。
整座大厅,争论的就阎、黄二人,一个二战区司令长官,一个副司令长官。
会议开到半夜,仍无任何结果,老阎心里本来就对黄绍竑甚为不满,认为要不是他指挥失当,娘子关那里出了纰漏,忻口守军又何至撤退,所以对黄的意见很不以为然。
最后他索性摊了牌。原来在开会的同时,他早已将命令下达到各部队去了,所谓开会,只是走个形式而已。
大家都很无语,但也只能照此办理。
黄绍竑的担心不是多余的,就在二战区军事会议召开的第二天,包括龙山师团在内,日军已有一师两旅团到达太原东南,其中,龙山师团更跃跃欲试,一再向香月提出,要由自己来担负攻城之责。
假如按照阎锡山“依城野战”的打法,大部队都得被葬送在太原城下,日军只要在东南方向关上门,再扭上锁,你们一个都别想溜。
可是香月拒绝了龙山师团的请求,不但如此,还让其他部队也不要轻举妄动。
在太原周围布满日军的情况下,从忻口和娘子关方向撤出的部队已全无斗志,所以根本就不会停留,从城下一擦而过,谁也没有理会“依城野战”的命令。
龙山师团眼睁睁地看着这么多中国军队从身边通过,急得两手直搓。
香月不是我们的人,所以他这么做绝不是替我们考虑,他是替另一个人着想。
板垣和陈长捷在红沟决斗,损失兵力达到一半以上,却仍不能撼动对方分毫,还差点被逐出南怀化,这使日本军政两界顿时响彻对板垣能力的怀疑之声。
板垣的“钢军”是香月经常放在嘴里吹嘘的部队,他当然要力保板垣,因此便作出了一个在军事上极其反常的决策,即放着最近的龙山师团不用,让板垣来攻太原。
如此安排,便可让板垣独得攻取太原之功,摆脱外界质疑,也算用心良苦。
等板垣到达太原城下,已经是两天以后的事了,城外的各路部队早就退了个一干二净。
本来说“依城野战”,现在只能是傅作义“孤军守城”了。
卫立煌在后撤时,曾劝傅作义,既然“依城野战”已经流产,后撤部队又支援不了太原城,仅凭孤军是守不住的,不如改变计划,一同南下。
可是事已至此,傅作义却实际处于骑虎难下的境地。对黄绍竑、卫立煌等人的意见,他不是没有同感,然而阎锡山既将守城之任交给他,很多人也相信他能守住,无非还是因为他有善守之名,这是傅某立身之基。如果胸脯刚拍在前面,后面就掉转屁股想溜,不光违反军令,为将的声誉也会受到影响,以后还如何在江湖上立足。
以前在涿州守了三个月,现在少说点,半个月总得守吧。
傅作义决定封城。封城之前,他说,我们这是躺在棺材里,就差盖盖子了。
本来这话是为表示与太原城共存亡的决心的。但此时受到外面兵败如山倒大气候的影响,军心士气已经不振,所以得到的反馈,却是当天晚上就有很多人不愿“躺在棺材里”,连夜越城潜逃了。
板垣到达太原城外后,派出使者,要求傅作义开城投降,理所当然遭到了拒绝。
11月8日,板垣开始攻城。
一攻,城里就乱了。乱源,首先是傅作义的一个副军长,后者借口巡视,骑着马跑了。
一个副军长跑了,本来还不影响全局,但是在城内极其紧张的空气下,由于副、傅同音,“副军长走了”竟被误传成了“傅军长走了”,使得其他人惶惶不知所从。
很快,戒严副司令也落荒而逃。于是,“副(傅)司令走了”更是令城中乱中添乱。
大家之所以敢在四面楚歌的情况下固守太原,其实全指着傅作义的那点威名,现在听说傅作义也“走了”,谁还能再坚持得住。
绥军虽素有能战之名,但经过忻口战役,实际已沦为破损之师,与从前不可同日而语,加上守城决心动摇,傅作义纵有过人之术,如今也已徒呼奈何,当下急得两眼通红。可是此时此刻,那个“走”字却仍不能从他嘴里说出来,毕竟满打满算,太原守了一天还没满呢。
最后撤退的命令是由参谋长代签的,然而肯定是得到了傅作义的默许,不然没人敢这么干。
傅作义出城撤退时,窘迫到身边只有一个兵,而他在过河时,鞋被陷在泥沙里,不得不赤着脚蹚过河。旁边的小兵给了他一双布鞋,由于傅作义脚大,穿不进去,只好把前鞋口割开一个缝,才没有落到军长光着脚跑路的地步。
仅仅一天工夫,太原失守,让板垣白捡了一个皮夹子,声誉迅速回升,又成了“日本国第一名将”。
太原虽然失守,但阎锡山和傅作义都没有离开过北方。
阎锡山曾一度过黄河到陕西避难,不过很快又回到了晋西,回来之后继续拿起算盘噼里啪啦地算,并玩起了在三个鸡蛋上跳舞的高难度杂技:有时联共,有时反共,有时抗日,有时联日,有时拥蒋,有时又拒蒋,当然这一切都是为了生存需要,为了保住他的山西地盘。
傅作义则厉兵秣马,没有一日忘记过要洗雪前耻。两年之后,他返回草原大漠,随即创造著名的五原大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