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一寸河山一寸血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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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阿甘一样的人 (2)

放在其他部队,保不准这里忘一点,那里错一些,但是绥军绝对没有问题,因为那是人家的专业,吃的就是这碗饭。

夜色沉沉之中,孙兰峰率部出发。

绥军的奇袭确有独到之处,当他们的前锋接近日军炮兵阵地200米时,对方哨兵仍毫无察觉。

那就对不起你们了。尖兵匍匐上前,然后猛然跃起,举起大刀,咔嚓咔嚓,全给剁了。

这里离中国军队的阵地还很远,日军炮兵们都在营中呼呼大睡,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睡梦中就被投进去的手榴弹给终结掉了。

到天色破晓,鬼子兵们被尽数歼灭,而阵地上的所有山野炮也被全部破坏——炮栓拉出来扔到河里,炮膛和弹药库则用手榴弹引爆。

板垣做梦也想不到陈长捷会给他来这一手,步兵竟然还能偷袭炮兵。

几天过后,你再拿着望远镜看,就很难再观察到日军炮位了。这帮家伙自觉地把大炮挪到后面,从此再不敢轻易靠前轰击,而根据炮声判断,其参战火炮数量也比原来减少了一半以上。

这还导致了一个有趣的现象。

南方的淞沪会战,日军白天在炮火掩护下发动进攻,中国军队只能夜晚出动,可是北方的忻口战役则不同,双方炮战半斤八两,基本上是谁也不怯谁,于是双方都只能过上了“夜生活”:白天相互对峙,到了晚上,步兵倾巢出动,斗到死去活来。

地面的特种部队占不到什么便宜,板垣只能召唤空中的特种部队。

北方空战,中方即使有那么零星几架飞机参战,也不过是应应景而已。

地面部队曾经看到有一架飞机冒着烟摔下来,起先还以为是日机被打下来了,都欢呼雀跃地上去围观,一看却傻了眼,飞机上面有青天白日徽记,原来是自家飞机被击落了!

这下不是飞机保护步兵,而是步兵得保护飞机了。大家集中重武器向空中扫射,以阻止日机俯冲轰炸,抢救受伤的飞行员要紧。

飞机在天上,绥军再厉害,也没法插上翅膀去逮它们,但是八路军逮到了,这就是阳明堡机场奇袭战。

抓住这些鸟的是除林彪115师外的另一个主力师——刘伯承129师,更确切地说是这位“红军军神”麾下战将陈锡联所为。

陈锡联想起打阳明堡的主意,其实还带有一定的偶然性。

当时部队正在行军,飞机老在上空飞来飞去,这本来并没什么古怪的,不一样的是,这批飞机会在附近时而出现,又时而消失,陈锡联据此判断,周围一定有日本人的飞机场。

派人一侦察,果不其然,日军用于支援忻口前线的阳明堡机场近在咫尺。

阳明堡机场原来还是阎锡山修的,他自己没派上用场,却让鬼子给捡了个现成便宜。

由于这个机场是临时性的,因此修得非常简陋,除了一条跑道,几乎是空空如也,日军航空队占据这里后,也就把它当成个打尖的地方,什么护卫队、铁丝网之类都没有,要不然陈锡联摸过去也不会这么爽。

经此一战,陈锡联共烧毁和破坏日机24架,之后,日机便在忻口战场的上空销声匿迹了几天,让前线将士大感轻松。

可是这样的奇袭,并不是天天都有,而且除阳明堡之外,板垣在前沿还有一个临时机场。

看到地面上晋军大炮这么“嚣张”,敢大白天地对着干,日机就拿晋军炮兵阵地作为主要攻击目标,有的阵地因此经常被炸毁。

得换个招了。

陈长捷告诉炮兵,你们白天不要打了,躲到山洞里去,只要留人在外面观测即可,看好哪些地方可能是日军的临时飞机场或起降点。

我们可以等到晚上再出来,但是每一次出来,炮兵阵地都要进行变换,以免遭到暗算。

终于在一个晚上,陈长捷抓住了机会,晋军大炮朝板垣的临时机场直轰过去。后者完全没有防备,一批日军正准备坐飞机降落,刚好与这顿炮弹粥不期而遇,活色生香,被煮到一块,包括当官的在内,十几个鬼子全都机毁人亡。

机场被炸毁后,板垣出动工兵才勉强修好,但是很快又遭到炮弹袭击,前沿的临时机场怎么也恢复不起来。

由于那一阵日军临时机场连遭打击,飞机损毁较大,并且缺少就近起降点,板垣的空中威慑力也大大降低。

限制了你的长,接下来就要发挥我的长,得让你看看我的特种部队有多厉害了。

陈长捷把所有山野炮和迫击炮都集中到高粱地内,白天黑夜地猛轰一气。

中国大炮由此大发神威,炮兵们脱掉棉衣干都来不及,最后火夫和马夫也跑过来,帮着一道搬炮弹和擦炮膛。

从太原发出的火车不停顿地向忻口运送炮弹,但仍时时感到不够用,有时一天的炮弹,打到傍晚就没了。整个忻口战役,总共消耗了四万多发炮弹,可以说把太原兵工厂几年生产的炮弹全清仓甩卖给了鬼子。

当时在红沟阵地前三到五里区域内,每天都处于一片火海之中,日军冲锋部队要想通过这片“死亡区域”,不拿死人出来买门票是绝对办不到的。

拿到第一张门票,仍然无法继续通行,陈长捷的第二张门票是免费奉送的,不过却是阎罗殿的集体参观券。

迎接他们的,只有死亡。

除了炮火拦阻起到很大作用外,红沟守军的力战不退,与陈长捷严明军纪也有很大关系。在“陈氏三章”里面,负轻伤是不准下火线的,而如果一支部队牺牲很大,当官的却一个人跑下来的话,那是必斩首无疑的。

一个团长实在吃不消,便打电话给陈长捷,问能不能撤下来休整一下。

陈长捷在电话中明确告诉他,准备与阵地共存亡吧,你今天战死,我明天就在太原给你开追悼大会。

也有想侥幸的,一个副团长,左手被打断了两根手指头,可是对照“陈氏三章”,这算轻伤,不能下去啊。这兄弟倒也聪明,他把手上的血抹在了额头上——都打到脑壳了,还能说不算重伤吗?

这位“重伤”的副团长,找了一个士兵作掩护,搀着自己,想混到后方的伤兵营里面去。

那一脑袋的血,当时是骗过了执法队,可是也不知哪个伤兵向执法队举报了。人家是真的受了重伤,自然看不惯这企图蒙混过关的。

执法队马上追过去,验明脑袋没受伤后,乓的一枪就直接把他给撂倒在了路上。

这下子,真没人敢“装”了。

到后来,陈长捷亲自带着执法队把守沟口,检查伤兵,那些底下兵都打光了的光杆团旅长,就算受了轻伤,也都不敢下来,只能继续趴在阵地上等援兵。

渐渐地,陈长捷在红沟的指挥部有了一个新的名称,叫做“鬼门关”,意思是跨过这道关,基本上就等于踏上了死亡之路,那些吃不消,想下来的官兵则把沟口称为“阎王殿”,陈长捷荣任为“陈屠夫”,只要这个“屠夫”铁笔一挥,执法队抬手一枪,立刻让你魂归西天。

冲啊杀啊,反正都是死路一条,战死总比挨执法队的子弹强吧。

在北方战场上,从没有人见过陈长捷这样执法严厉到几近残酷的指挥官。连晋军将领都认为陈长捷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主义,倒是不善打仗的王靖国变成了“老成谋国者”。

进入红沟阵地,等于到鬼门关来报到了,吓得从后方调到忻口战场来的部队,没有谁敢归陈长捷指挥,都抢着到左翼或右翼去。

陈长捷不是瞎子聋子,他也并不是真的心坚如铁,不食人间烟火,只是试问,面对板垣这样的强敌,如果不拿出点非常手段,红沟能守得住吗?

大家都不肯来,背后的流言蜚语又这么多,陈长捷也备感伤心和无奈,他转而向王靖国提出,要不你来干吧,我辞职。

听说陈长捷要辞职,王靖国又急了,他也就会“老成谋国”,哪有那个胆气上去“一将功成”。

他赶紧派人向卫立煌请示。卫立煌想了想,说这个好办,以后调到忻口去的部队,我都写清楚,专用于防守红沟,谅没人再敢不去了。

卫立煌的措施果然立竿见影,陈长捷达到目的,从此也不再提请辞的话了。

不过毕竟还有不甘心的,比如有个叫陈铁的将领。

陈铁原在左翼,调到陈长捷这里后,被作为预备队。

虽说是预备队,可是谁都明白,那也是迟早得进入“鬼门关”的。

陈铁出身于黄埔第1期,资格不算浅,他鼓足勇气去找陈长捷,说我不想当预备队。

陈长捷愣了一下,然后很快告诉他,不想当预备队也行,那你就直接上去守阵地吧。

听得这句话,陈铁的整个脑袋都要炸了。

我没来之前就听说了,红沟阵地上一个师防一天就不能再打了,我只有两个团,看这情况,最多也只能守一天。因此,我不同意这个方案!

陈长捷一瞪眼,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要怎么样,想避战吗,别以为我不敢执行军法。

陈铁涨红着脸,咬了咬牙,横竖都是一个死,我愿意主动进攻,去收复失地。

陈长捷同意了。

陈铁拂晓出击,从日军手里夺取了阵地,而他果然也很争气,在那块阵地上坚守不止一天,而是超过了十天。

为了固守红沟的山头阵地,陈长捷陆续调集部队达到一百个团,近15万人,堪称北方最早的“百团大战”。最激烈的一天,竟有11个团被打光的纪录!

杨虎城被迫出洋后,他的陕军(第17路军)被改编成中央军系列,此时一部分也加入到红沟战场。

陕军里面有个娃娃连,顾名思义,连队里面全都是娃娃,当然他们不可能是那些家境殷实人家的孩子——但凡家里还能过得去,谁肯把自己年龄尚幼的小孩送去打仗。

这个娃娃连,实际是吸收流浪和穷苦儿童所组成的,算得上是个“三毛连”。

“三毛连”是为今后打仗储备兵员的,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放到第一线去。可是既然上来了,肯定也要让他们看一看战争场面,见识一下,所以指挥官就把这些三毛放在二线,让娃娃们只看不打。

然而战场上的情况是瞬息万变的,由于友军部队被日军突破,一股鬼子竟然钻进了二线,“三毛连”的阵地变成了一线,而且由于距离较近,必须拼刺刀。

如果“三毛们”扭头就跑,谁也不能责怪他们,因为毕竟是一群孩子,从没有打过硬仗,可是这样一来,前面的部队就要被鬼子包抄了。

好一群陕西娃娃,像黄土高原一样的硬气,竟然死战不退。一个年幼的小兵,由于个小力弱,被一大个儿鬼子兵刺倒在地,临死之前,他人倒枪不倒,依然直搠过去,愣是把冲过来的鬼子也挑了个透心凉。

结果,进入二线的日军没吓退“三毛连”,自己却被陕西娃娃兵给打垮了。

这是真正的大血战,即使你使用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这些词汇都没法形容它的惨烈。

陈长捷的一名参谋到前线联络,亲眼看到敌我阵地之间的一座山沟里,竟然已经被累叠的尸体完全铺满,景象异常阴森恐怖,真宛如人间地狱一般。

刚刚都还是活生生的人啊,即使是久经沙场的老兵,看到这一幕,也会禁不住两股战栗。

本来战场是要进行清理的,可是双方谁都不敢下去清理,都害怕一脚踏上去,自己也会很快成为其中的一员。

残酷的战争,把生命的价值高度贬低了,死去的人们,好像一脚踏上去就能踩死一堆的蚂蚁。

今日之红沟,已非生人境矣。

然而,即使置身这样的境地,也时见人的尊严在闪光。

一个连长在起身投弹时,一颗子弹从侧面射来,什么地方你不能射,偏射屁股,说都不好意思说,送下来抢救时,不管多疼,这个连长始终一声不吭。

一个排长挨了炸弹,下颌被炸碎了,他第一个反应不是包扎伤口,而是掏出身边的小镜子照了照自个儿。

一照,完了,好好一帅哥被整得不像个人样,以后还怎么讨媳妇。

死了算了,掏出手枪,乓的一声自我了结。

陈长捷亲自督阵的执法队,六亲不认,对谁都不买账,但只要见到绥军中一支佩有“黄王团”臂章的部队,即来去自由,从不过问。

这个团的自我要求,比陈长捷还要来得高,轻伤是绝不肯下火线的。他们到后方,除了裹伤再战,就是去取弹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