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一寸河山一寸血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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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从常胜到常败 (1)

先占平津,再夺察哈尔,出兵以来可以说无仗不赢,无战不克,这一“辉煌战绩”令日本统帅部忘乎所以。

人的瘾头一上来,是止不住的事,华北“驻屯军”已经不好玩了,而且也太慢,得加食添料,升升级。

升级后的名称叫做华北方面军,规模扩展到了八师一旅团。

在“七七事变”以前,日本仅有17个常备师团,但几乎每个师团都有一支对应的预备役部队,这批人就叫“在乡军人”,全部都经过军事训练,各师团还为他们专门建有武器库。

不打仗时,“在乡军人”们就在本地当农民的当农民,经商的经商,轮到打仗了再紧急动员,发放枪支弹药,通过这种办法,短时间内即可由一变二,组建出新编师团。

比如,第108师团就是新编师团,它是由第8师团的预备役人员组成的。

华北方面军又分为第1军和第2军,其中第1军由司令官香月统率,沿平汉铁路直逼保定。

9月14日,爆发了保定会战,又称涿保(涿州—保定)会战。这是平津沦陷以来华北的第一次大规模战役,中方指挥官为刘峙。

冯玉祥的老西北军有“五虎上将”,蒋介石的中央军也有,其大致入选标准为:黄埔资深教官、在东征和北伐中建有殊功。由于“五虎上将”的说法并非来自正式文件,纯属茶余饭后闲谈之资,因此其人员和排序多有差异,但不管怎么排列,刘峙都是少不了的重要角色,有人甚至称他是中央军中的首席良将。

刘峙,江西吉安人,毕业于保定军校第2期。

私底下的刘峙,不仅长相忠厚老实,而且口齿笨拙不善辞令,极少与人争执。当年中央军系统里有两个最好说话的“婆婆”,一个是何应钦何婆婆,另一个就是这位刘峙刘婆婆,后者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人生在世没有不散的筵席,要给人过得去,要给人以生路,尤其不能用公权报私仇。

刘婆婆嘴巴不会讲,但是人家内秀,中文功底很深,曾给欧阳修、文天祥等人编过文集,尤其在旧尺牍也就是古代书信上颇有研究。解放后他落魄南洋,困顿之余偶然给学生讲了一堂课,连学校校长都听得一愣一愣的,当即聘他为正式教员。

两个婆婆皆洁身自好,刘峙本人一辈子与烟酒赌博挂不上钩。他继何应钦之后担任第1军军长,于治军方面堪为表率,一个步兵操典能够背到烂熟,平时穿着一身布军装下基层连队是常事。

与生活中的随和不同,战场上的刘峙给人印象却是:内藏机谋,个性倔强,一旦决策便毫不动摇。

在东征北伐乃至中原大战的过程中,刘峙几乎是战必胜,攻必克,蒋介石那些新老对手见到这员将没有不怕的,从那时候起,刘峙便有了常胜将军和福将的名号。

当内战变为外战,常胜将军本来是有机会延续他的常胜之名的。

平原之上,无险可守,最利于发挥特种部队的优势,香月不仅在地面出动了大量重炮和坦克,天上还有航空兵独霸——中国在北方几无空军可用于助战。

他使用的步兵也几乎是最强的:熊本第6师团和宇都宫第14师团。

熊本师团不用说了,那是有名的野兽师团。宇都宫师团在松木担任师团长期间,曾第一个在哈尔滨附近追击马占山,此时的师团长是继板垣之后的第二位“中国通”出身的名将——土肥原贤二中将,在他出掌宇都宫师团后,该师团也被称为土肥原师团,是一个拥有很多坦克大炮的机械化师团。

香月认为他的锤子已经够重够猛了,却始终砸不开刘峙所布置的正面防线。

倒不是说刘峙的兵力有多强,事实上他用于涿县第一线防御的只有孙连仲第26路军和万福麟第53军。

孙连仲还行,毕竟是老西北军的旁支,而万福麟属于东北军,还是东北军中打仗比较烂的,其军官很多连地图都不会看,师以上高级指挥官在交战后更只靠电话遥控,前面的情况两眼一抹黑,根本不了解,所谓指挥,大多数情况下也是瞎指挥。

刘峙依赖的主要是工事。

常胜不是偶然的,福气你不求它也不会自动上门。早在“七七事变”前,刘峙不仅在自己治理的河南省做到了“道路平,无苍蝇,无野狗”,而且未雨绸缪,积极备战,在北方平原督建了大量的国防工事。

长城抗战时,徐庭瑶对日军的特种部队特别是坦克部队了解还不深刻,所以临时修建的工事终有缺陷,防住大炮却防不住坦克。有了长城抗战的教训,刘峙对工事进行改进,特地增加了防坦克壕。

你有铁甲马,我有绊马坑,冀中平原上遍布的防坦克壕,令香月也无可奈何,土肥原有那么多坦克,然而大多数时间里只能摆着看看。

难以突破,就要寻找薄弱处,而薄弱处往往就在对手两路防区的结合部,所谓的“两不管地区”。

此时的中国守军,刘峙守平汉线,宋哲元守津浦线,在平汉和津浦线中间的地方,最难分清责任,刘峙可以说是宋哲元的防区,宋哲元也可以说是刘峙的防区。

香月命令土肥原朝此处出击。

在日本国内,香月以研究步兵战术而闻名,但他的对手也是个战术专家,后者对自己哪里最薄弱同样十分清楚,所以土肥原出击后很快发现,刘峙早有防备,那里已经有人在等他了!

不光有人,在土肥原前面还挡着一条永定河,要冲过去得徒涉河水,难度太大了。

这个结果似乎有些让人泄气,但在侦察之后,土肥原大喜过望——他听到了守军车辆开走的声音。

对方不是要坚守,而是要撤退!

撤退的是万福麟,刘峙把他派到这里来堵漏洞,他却只想装装样子,看到土肥原杀到,提前开溜了。

土肥原马上发动强渡,渡河之后即从侧背对刘峙的一线防御造成了致命威胁。

9月18日,涿县陷落。

涿县一失,保定便失去了屏障,但刘峙在保定还预留着后手,被他布置在二线防御上的不仅有关麟征第52军,还有其他“杂牌部队”,加上从一线防御上退下来的部队,若一齐用命,香月的日子并不好过。

可问题恰恰出在“杂牌”身上。从一线撤下来的,只有孙连仲肯协防保定,但两天之后也呈溃退之状。其他已经上来的,还没上来的,都声称已与刘峙失去联络,争先恐后地跑没影了。

刘峙再一看,能打的就只剩下了一个关麟征第52军,一共只包括两个师,却要防守长达40里地的正面,不说火力占着下风,光人就不够用。

刘峙急得要命,一个劲儿请求蒋介石火速增派援军,然而此时淞沪战役已经打响,并在逐步扩大,兵力根本没法北调。

想那长城抗战时,徐庭瑶手里曾有三个师,还被日军一个师团给冲垮了,现在要想用两个来扛人家三个,结局可想而知。

饶是如此,也并没有形成绝对的一边倒。为攻下保定,香月以特种部队为前导,出动坦克140辆,火炮260门,空中还有60架轻重轰炸机轮番攻击,后则继以三个常备师团,然而一天也只能在平原上前进20里,过了10天后才在关麟征撤走的情况下占领保定。

战后一清点,中国军队伤亡了两万,但保存了主力部队的基本建制。与此同时,日军则死伤了5177人,而且里面全是熊本、土肥原师团的老兵。显然,对这样的结果香月不可能完全满意。

同样大为不满的还有中国的后方舆论。内战之中,刘峙从未打过一次败仗,轮到外战,国人自然对之期望甚深。尤其当时抗战初起,国人自信心还很强,“经过八年抗战,将领中很少有没吃过败仗的”,那是后来才慢慢领悟到的。

蒋介石不是不懂军事,他也认为刘峙在保定会战的指挥上没有什么明显的失误,只是舆论攻击厉害,只好选择让刘峙退避三舍。

平生第一次打败仗的刘峙,就这么从云霄上一头滚落下去,不仅失去指挥之权,还被人借题发挥,讥之为“长腿将军”。

刘峙的幕僚为自己的长官抱不平,想要将会战的整个经过公布出来,却遭到了刘峙的制止:这是军事秘密,岂可轻易告人,我忍耐就是!

重新被人关注,是很多年后的事,他自言当时的局势,连不懂军事的人都能看出不妙,他是如同“跳火坑”一样被再次派到指挥位置上去的。

那当然又是一个败仗,而且是大败仗,它彻底宣布了刘峙军事生涯的终结。

人生就是这么诡异,一辈子打了无数的胜仗,最后却以一次败仗收场。

对于很多人来说,输掉一次,也就等于输了全部!

刘峙自己努力装出对这些都不在乎,但当他70多岁时,也发出了“浮生如梦”的叹息。

年岁不会制造圣人,只会制造老人。

——刘峙《我的回忆》

忍了一辈子的刘峙,终于说出了一句非常富有哲理的真话。

在香月沿平汉路进攻保定之前,占领察南的东条英机中将已在策划新的攻势。

东条英机,毕业于陆大第27期,著名的“巴登巴登密约”发起人之一,时任关东军参谋长兼蒙疆兵团指挥官。

东条出生于武士世家,他的父亲东条英教在甲午战争中一举成名,被誉为日本陆军的“天才”和“智将”,所写的兵书,更是被奉为日本的“陆军宝典”。

有了这么一个老武士做榜样,东条从小就立志做“小武士”。他刚上学时不爱读书,只愿与人斗狠,而且向来死不服输。

但有一次,他服了——几个人打他一个,被人家揍得鼻青脸肿,惨不忍睹。

这样不行,双拳难敌四手,看来我得学万人敌才行。

自此东条才用功起来,要不然他也考不上陆大。

老东条当年是靠中国人的血为自己铺平了进阶道路,小东条如法炮制。他在东北期间,对东北抗联的镇压不遗余力,可以用“血腥”和“残忍”来形容,因此有“剃刀东条”之称,赵一曼就牺牲于这一阶段。

“剃”东北抗联这样的游击队,对东条来说还是小菜一碟,他的最终梦想还是像老东条那样,到关内去“剃”中国正规军。

他指挥的蒙疆兵团(东条兵团)其实是个从关东军中临时拼凑而成的混成旅团,兵员仅有几千,却击败了拥有三万守军的刘汝明,轻而易举地占领察哈尔全境,这让东条忘乎所以,很快就将矛头转向山西。

9月5日,东条兵团进入晋省境内,其兵锋直指大同。

山西土皇帝阎锡山该着急了。

阎锡山,民间俗称“阎老西”,字百川,山西五台人,毕业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第6期。

民国年间,地方诸侯和封疆大吏很多,但没有一个能及得上老西儿。他执掌山西权柄38年,真正把这里治理成了国中之国,不仅经济搞得好,有全国“经济建设模范省”之誉,而且他本人也成为政治上的不倒翁——中原大战之前差点跟蒋介石争夺天下,中原大战之后,老蒋亦拿他无可奈何。

阎锡山当年的陆士同学在回忆时,都想不出这位大佬在学生时代有何过人之举,都说他其实表现平平,成绩也极其一般,于是阎锡山的成功秘密便成了众说纷纭的话题。

若看老阎早年的相片,矮胖子,大头颅,身子像个肉轱辘,活脱脱就是个大老板或账房先生的标准模子。

内战时期,阎锡山对上海一家小报的漫画津津乐道。画上一共三个人,蒋介石一手握手枪,一手托现洋;冯玉祥一手举大刀,一手抓窝窝头;他阎锡山则是一手提杆秤,一手拿算盘。

别人认为这幅漫画有丑化之嫌,老阎却不介意,他还很得意这个,认为画得形象,画出了自己比蒋、冯高出一筹的地方。

俺归结起来只有一个字,叫做算,两个字,叫做会算!

会算好啊,因为算盘之中有财富,有军队,有政权,能算者赢,不会算者输。

老阎的算计,非同常人,那真是要算得连骨头都疼的。别人算年,他就算月;别人算月,他就算日;别人算日,他就算时;别人算时,他就算分;别人算分,他就算妙,能算出来的要算,算不出来的也要拼命算,直到算得昏天黑地,累倒在地两腿抽筋为止。

老阎在经济上算,在军事上算,在政治上也算,可以说无一不算。山西人形容他说,只要老西儿睡觉打个滚,便可以想出许多新点子。

早在平津沦陷之后,他就开始算计,要是日军也打到山西地界上来,该怎么办。

老臣赵戴文进言,说的却是早年的“九一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