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一寸河山一寸血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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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烽火长城 (2)

他曾对蒋纬国说,中国的黄埔军官必须降两级使用,比如原先当团长的,你只能把他看成是排长,当军长的,你就只能当他是团长。

所幸,除了正在长大的黄埔生外,我们还有其他“生”可用。

在国民党中央军里面,向有“陈胡汤”三系的说法,正好代表了其将领的三个流派。陈诚出身于保定军校,胡宗南毕业于黄埔军校,汤恩伯则是日本陆士的代表,后面这一系统的存在,恰是对“学生打老师”的一个有力旁证。

老汤虽看似邋遢,不讲究,与一般的“日本海龟”迥然不同,可人家留学东瀛,却的确学到了点真东西。

第13军的武器装备并不算好,所配备的山炮迫击炮根本无法与铃木旅团对抗,汤恩伯就采用反斜面战术,你轰,我就躲到山背后去,等你不轰了,我再出来。

反斜面其实不是什么新鲜战术,一般讲山地战,都会用到,然而当时很多中国的草根将领并不清楚,导致许多时候都在白白挨人家炮弹。

光会照搬教科书,那还不算什么,假如老汤只会这一招,就不可能在陆士毕业的将领中脱颖而出。

善打运动战,是他在用兵上的一个最显著特点。

山地战和阵地战原本与此无缘,但正所谓兵无常形,你想“运动”,就总能找到机会。

白天不行,我晚上打。

老汤从各支部队中抽出机动兵力,组成大大小小的敢死队,白天钻高粱地,晚上出来四处“运动”。

这种变幻莫测的打法让铃木相当困扰,他曾担任过陆大教官,可是翻了半天教科书,也没搞清楚对手的战术究竟出自于书上的哪一章哪一条。

其实汤恩伯的运动战术并没完全脱离他在日本的所学所知。

日本人的战术思路主要来自于德国,喜欢迂回包抄,攻人不备,而老汤只是在此基础上运用得更加灵活而已。

在扼制住铃木的进攻之后,他还要转入反攻。

电话急召罗芳珪。

罗芳珪不过是个团长,照理上面还有旅长师长,身为军长的汤恩伯只要下个命令即可。

但使用千里马是不一样的,必须特殊对待。

在老汤眼里,罗芳珪毫无疑问是匹千里马,也是此次反攻获胜的最大保证。

罗团长,我对你完全放心,完全相信!

我有一言相赠:人生百年,终有一死,好汉倒在阵地上,即为军人光荣之归宿。

罗芳珪立刻率先杀了出去,并且锐不可当。

两千多人,打到仅剩四百来人,他自己也受了伤,由于通信中断,后方一度还以为这位勇将已经在战场上“光荣”了。

铃木没想到对手反击如此犀利,本能地想往后退上一步。

可是回头一看,惊住了。

不知什么时候,汤恩伯已抄到背后,把他的后路给切断了!

学长不知所措,学弟就笑了:运动战,还是不能脱离迂回包抄的老底子啊。

你目中无人,攻得太急,前后就严重脱节了,要不然我如何能找到机会断你后路?

铃木哑口无言。

这才发现老汤的厉害,然而已经晚了。

本来想攻南口的铃木自己却被围了起来,而且所有粮食弹药都到了要依靠空投的地步。

只好使尽浑身力气往外突了,可是突围并不容易,因为第13军虽然武器一般,但实在很能打。

《大公报》当时派战地记者实地采访,同样惊骇于第13军异乎寻常的意志和战斗力。

他们抓到一个细节,一个机枪连的连长,指挥几挺机枪在山头阻击日军,嘴里骂骂咧咧,意思是嫌机枪手打得太慢。

你们这么磨磨叽叽,鬼子都要冲上来了。

过了一会儿,实在耐不住,正好旁边一个机枪手阵亡,他便接过机枪自己打。

这回倒是不慢了,不料打着打着,由于动作过猛,一不留神滑了一跤,结果骨碌碌地从山上跌了下去。

人跌下去,机枪却抱在怀里不肯放。

一个日军军官看到山上冷不丁掉下一个人来,吓了一跳,握着指挥刀就要上前看个分明,没想到这连长端得凶猛,他把机枪一放,竟然空手生生地把对方的指挥刀夺了过去。

倭刀在握,反手便是一下。

鬼子军官戴着钢盔,第一下砍在钢盔上,第二下换了角度,才一刀将其毙命。

砍了鬼子,连长捡起机枪,爬到山头上继续干。

《大公报》不是普通报纸,那时是全国第一大报,记者也不是没有见过世面,但这样刚猛而且利索的中国军人,他们还是头一回见着和听说。

之后,他们见到13军的前线官兵就竖起大拇指,连夸好样的,有的记者甚至还从身上掏出银元,塞进士兵口袋,以示钦佩之情。

几天之内,铃木旅团的伤亡无以复加,从南口运回北平的军车一辆接一辆,车水马龙,日夜不停。

车上装的不是别的,都是铃木旅团在南口战役中的战死战伤人员,其伤亡之重可想而知。

自“七七事变”以来,日军在北方终于遭遇到了最强悍的对手。

在此之前,铃木旅团几乎没打过什么像样的大仗和恶仗,这个身上带着关东军标签的混成部队骨头都有些轻了。

但是长城不是给你们旅行的,那是要付出点代价的。

香月惊闻铃木旅团被围困,第一反应就是铃木指挥太孬,不是汤恩伯的对手。

都是陆士的,你还比他高一届,怎么就整他不过?

高一届不行,那就另选一个高两届的吧。

香月这回中意的是刚刚出任第5师团师团长的板垣征四郎(陆大第28期)。

板垣的陆士届次为第16期,正好比汤恩伯高两届。第16期在陆士历史上很不一般,土肥原、冈村宁次等所谓的日本第一流名将都毕业于这一期,因此也被称为“荣耀的第16期”。

从长相上看,板垣属于那种脑袋大脖子粗的类型,不过他既不是老板也不是火夫,而是一个战场狂人。19岁时,他在东北参加日俄战争,一听到枪响,便哇哇叫着不顾死活地往前冲,结果老毛子的一颗子弹毫不客气地从他的小腿上穿了过去。

受了重伤之后,这哥们儿仍不肯罢休,结果最后还是被其他人生拉硬拽下去的,从那时候开始,板垣就在军界树立了胆大凶猛的形象。

日本人有谓:石原之智,板垣之胆。

板垣胆是有的,可是他在华北当特务时却败在了黄郛手下,而且还败得很丢脸,大概特务这个行当不光要有胆,亦须有“智”。

现在好了,板垣终于回归了他的老本行,做师团长了。由于板垣的关系,在他任职广岛第5师团师团长期间,该师团也被人们称为板垣师团。

板垣师团本是用来进攻保定的,但如今南口形势不妙,香月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急调板垣师团前去南口增援,并规定自板垣到达后,铃木旅团亦归其指挥。

板垣果非铃木可比,倒不是说他的兵书战策一定比铃木强上多少,而是他更“知彼”。

作为“中国通”,北方地理曾是板垣关注的重要目标。尤其他在任关东军参谋长期间,曾以考察为名,深入平绥铁路沿线仔细考察和研究过这里的地理环境,并由此画出了可用于实战的军事地图。

对于战场指挥官来说,地图可不是一般的重要。

明末清初时,有一个叫顾祖禹的无锡人,写了一本奇书,当时很多人看了都不知道作者写此书是干什么用的,“骤读,每不知其用意所在”。

不懂归不懂,书却是奇货可居,价格贵得吓人,直到清末,买一本手抄的也得用去白银40两。史载,无锡当地人多以誊写该书为生者。

实际上它是一本军事地理书,一村一溪一山一店皆记之甚详。顾祖禹是明末书生,也跟“明末三大儒”那样搞过反清运动,失败后才不得不隐居山林著书。他写这本书的一个重要目的,就是要给后来的反清义军做指路明灯。

让人嗟叹的是,几百年之后,顾氏之书并没有被拿去反清,却被人读后用在了与太平军作战方面,而且立即见效。

此书名叫《读史方舆纪要》,读这本书且享得大名的人,叫左宗棠。

据说日本人对此书也十分重视,“战时行军,多行其意”,可见许多年过去,山川形胜仍未有大的变化。

但毕竟时代在演变,以前打仗用放大镜就行,现在最好还得用显微镜。

南口战役时中国军队所使用的地图,竟然出自于前清光绪年间,距现在整整40年了!

更为糟糕的是,清朝的先人们还没建立起测绘学概念,所谓的地图,跟古玩店里的“长江万里图”差不多,无非是某个文人或者小吏在周围溜了一圈,然后回到斗室凭借记忆,写意式地记下山川形胜而已。

这种地图甚至都不如《读史方舆纪要》,拿着这种地图上阵,有如盲人骑瞎马,要到东,它可以指你到西,要到西,它可以指你到东。

就这,还不是每个军官都有,必须是团长以上!

与“长江万里图”相比,板垣考察并绘制出来的地图却极其精准,连小村庄和单家独户的房子都标注在上面,长城上哪里有碉堡更是画得清清楚楚。

画出来以后,印发给师团的每个军官,连中队长、小队长这样的角色都人手一份。

汤恩伯虽精于战术,然而在“知己”上甚至还不一定超过人家板垣,如此打仗岂能不吃亏。

几个回合之后,汤恩伯力战不过,只得收缩兵力,退守居庸关。

自南口开战以来,身为一军之长的老汤从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人已瘦得像鬼一样,两只眼睛深深地凹陷进去,整个身体仅剩下了皮包骨头。

“壮汤”变成了“瘦汤”。

他一刻不停地吸烟,始终盯着的就是两样东西,一张前清版的老地图,一部电话。

他要继续咬牙苦撑。

经过居庸关前的血战,又有好几个山头失去了。要想多守哪怕半日,唯一的办法,只能冀望于“回光返照”,把那几个山头再夺回来。

说回光返照,是因为一个完整的第13军已经快打光了。

汤恩伯曾亲自到居庸关前线视察,去了以后,对着手下那些已被耗得油尽灯枯的子弟兵,他无言以对。

嗫嚅半天,只有一句:我们要好好地打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