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一寸河山一寸血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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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情义无价 (1)

虽然暂时阻止了进兵,可是宋美龄的心情并不因此而轻松。

那些劝她不要冒死涉险的话,往好了说是为其安全着想,听着却着实让人不是滋味,似乎蒋介石真的已经凶多吉少了。

毫无疑问,悲戚和失望,黯淡和怆然,会一次又一次地袭击这个不幸的女人,但她必须挺住。

由于自己不能亲往,在经过同意后,宋美龄决定派洋顾问、澳大利亚人端纳前去西安打探情况。

端纳以前也做过张学良的顾问,经过这位老外的从中交涉,西安方面答应放人,不过放的不是蒋介石,而是扣押的人质之一——政府要员蒋鼎文,后者告诉大家:蒋介石还活着!

这当然是一个好消息。

然而宋美龄的心仍然悬在那里:现在活着,不等于可以永远活着。

她料定张杨在无力抵御中央军,又被四面围困的情况下,一个最大可能就是乘飞机携蒋出逃。

说起飞机,宋美龄可不是一个外行。她自己也乘机去过西北,知道那里大多山地崎岖,飞机很难着陆,而像样一点的飞机场,又尽为中央军控制,张学良的座机去不了。

如果一定要飞,能飞往哪里呢?

很可能是陕北苏区。

这个念头让她坐卧不宁。

她准备再次去西安,但在即将登机的最后一刻,却又被拉住了,不过这一回并不因为她是“一般妇人”或“普通国民”,恰恰相反,她的身份和地位已经恢复到了“特殊国民”。

蒋介石还活着,这就意味着,她的老婆仍然是那个供大家仰望,且无人敢得罪的第一夫人,岂能轻易犯险!

代宋美龄飞赴西安的,是主和派的另一个重要人物,宋美龄的哥哥、蒋介石的大舅子——宋子文。

说起来,这宋家当年真是了不得,估计也要300年才能出此一家。除了涌现出两个第一夫人、一个准第一夫人外,宋子文也是一个能靠自己混饭吃的牛人,他和姐夫孔祥熙不仅都被称为民国财神爷,还都以政治家的身份进入政府最高层,担任过行政院院长或代理行政院院长。

对大舅子能在这个时候冒死到西安来搭救自己,蒋介石起初并无心理准备。

宋子文和孔祥熙,虽同为蒋之内戚,也都善于理财,但蒋介石素来喜孔恶宋。原因是宋子文从上到下,从头到脚,几乎每个毛孔都洋化了,平时最喜欢讲的就是洋人那套规矩,而这个让蒋介石极其头大。

蒋介石自己尽管不敛财,可他得花钱啊,有的究竟拿去作何用途还不能明讲,得意会。偏偏宋部长既不能意会,也不愿配合,总是要翻来覆去地问:这钱你拿去做什么用?

或者干脆挑明:钱款从哪个账户上拨,汇到哪儿去?

这能都跟你讲吗,蒋介石感觉自己难受得要命,就好像伸手向人乞讨似的。

孔财神就不同了。这兄弟立场摆得很清楚:我就是蒋老板的账房先生而已,钱反正都是老板的,他拿去干什么用,给谁不给谁,跟我有什么相干,我只要知道他啥时候要,随时能把银子取出来给他就行了。

如此一对比,蒋介石就认为宋子文是故意在跟自己对着干,所以两人经常发生言语甚至肢体冲突。就在西安事变之前,他们还曾为军费开支超额的问题而大吵过一架,差点就动起手来,弄得宋子文负气出走。

现在谁都知道西安城里最危险,谁肯轻易跳此火坑?

看来吵归吵,闹归闹,还是情义无价啊。

蒋介石百感交集,几乎说不出话来。等到看到老婆带来的字条,说要是宋子文三天内回不了南京,就来跟自己同生共死之后,情感上再也绷不住,失声便哭了起来。

强人,原来也是挺脆弱的。

谈起如何脱险,蒋介石的打算仍然是以战逼和,即外面的中央军只要逼得越紧,张、杨就可能越软弱。

但宋子文的感觉完全不同。通过与张、杨的谈话以及对西安城内气氛的观察,他兜头给自己妹夫浇了一盆冷水,忠告他:正因为外面逼得急,张、杨才更可能走向极端,好汉不吃眼前亏,我看你还是不要硬顶为妙。

从宋子文说话的语气中,蒋介石察觉出了异样,知道这不是开玩笑的事,因此当张学良再次来看他时,态度已经明显软了下来。

不过让张学良哭笑不得的是,都这时候了,蒋介石竟然还想使避实就虚之计。

他主动提了两条,一为允许东北军开往绥远抗日,一为改组陕西省政府,由杨虎城提名人选。

但对于张、杨最关心的政治条件,蒋介石却推托说应交南京方面讨论,因为光他一个人说了不能算。

这话就只能骗骗小孩子和不谙中国国情的老外,谁不知道在南京政府,只要你蒋介石点了头,什么大会都只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

张、杨不满意,蒋介石不答应,宋子文亦觉一筹莫展,他决定立即和端纳一起返回南京。

蒋介石是在睡梦中被大舅子叫醒的,得知对方马上就要走,不由得心头一惊。

事实上,宋子文急着要离开这一是非之地,并不是为了保命,倘作如此想,这位财神爷就不会只身到西安来了。

他急着回南京是要找破局之策。

曾担任过代理行政院院长的宋子文不光会理财,同时也谙熟国情,具备很高的政治眼光。此次西安之行,让他得出了与南京的主和主战两派以及蒋介石本人都截然不同的判断和结论。

主和派说,可以离间张、杨的关系,但宋子文分明看到,这两人虽然在一些问题上态度不一,但在根本利益上是一致的,尚无翻脸相斗的可能,而且两军官兵对发动西安事变都持支持和拥护态度,也就是说,扣蒋至少在西安是得民心、顺民意的。

主战派说,只要大军出动,东西夹攻,西安将很快被攻下,而蒋介石也能因此脱险。

宋子文则认为,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东北军、第17路军和红军已经结成“三位一体”,这是一个令人生畏的军事集团,虽然西安比较难守,但他们可以退至广大的陕北苏区,到时三军用命,加之凭借西北的有利地形,守个把月绝对没有问题。

对于蒋介石以战逼和的策略,宋子文就更不能认同了。他相信,如果大规模内战开始,第一个要倒霉的恰恰就是蒋介石本人,别说放他了,小命保不保得住都很难讲。

就在离开南京时,宋子文还在犹豫,究竟是军事解决好呢,还是政治解决好呢?

到这时候,已经坚定信心:只有政治解决一途!

因此,他才要急着赶回南京做说服工作。

伤离别,离别就在眼前。此时蒋、宋心里都充满了酸楚:他们还会有再次见面的机会吗?抑或只能重逢于九泉之下?

老蒋强打精神,作英勇无畏状,叮嘱宋子文不要再回西安,当然也不要让誓言同生共死的老婆来送死。

他要宋子文转告何应钦,一定要在五天之内完成围攻西安的计划,那样他就可以安全了。

宋子文连连点头,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码事。

我走了,后天再来看你。

走出门,却又再次返回,并且加重语气:我一定会回来的!

蒋介石的眼泪差点又没忍住要掉下来。

今日一别,可能永世不得相见,多看一眼算一眼吧。

蒋介石动笔给家人和国民各写了一份遗书,在他心里,已经完全不做宋子文返回的打算了,等于是在“托妻寄子”。

宋子文人在西安,能走不能走,还不是可以由他自己决定的。

张学良和宋子文曾是一对铁哥们儿,他对宋子文说:干脆,你就不要走了,反正回南京也没什么用。

此时针对蒋介石的“顽固不化”以及内外部越来越大的压力,张、杨也变得有些垂头丧气了。

宋子文赶紧告诉他们,自己决心推进政治解决,现在的一个当务之急,就是要改变蒋介石听天由命的状态。

怎样改变呢?

去南京把宋美龄接过来,让她做蒋介石的劝导工作。

一听这话,张学良吃惊不小,他劝宋子文不要这样做,表示如果西安真的爆发战事,他不一定能完全确保宋美龄的安全。

但宋子文信心十足,因为他已经构想好了一个初步的解决方案。

除了带自己的妹妹同上西安之外,他还要再邀两人。

一个是刚刚回南京的蒋鼎文,由他负责处理可能会出现的军事问题。

说是解决军事问题,其实一方面是做军方代表,另一方面也是做给张、杨看的:我们往返两地是为了和平交涉,绝不是忽悠大家,或一去不回。

另外一个是戴笠。

在很大程度上,戴笠也是起到一个象征作用。由于支持蒋介石的军人中,黄埔学生占很大比例,如果他能来西安,可以代表黄埔系,让张、杨放心。

宋子文提出的方案,正合张、杨的心意。

自从上次蒋鼎文回南京后,他们不能不产生一种担心,那就是对方是不是在玩金蝉脱壳之计,张学良不放宋子文走,多多少少也含有这种顾虑。

现在这种顾虑证明可能真的是多虑了。

对宋子文回京,张、杨不疑,南京的要员们却大起疑惑之心。

宋子文可是蒋介石的大舅子,本人在政府内的影响力也非蒋鼎文等所能及,在他们看来,既然西安不能释蒋,张、杨又有什么理由再把宋子文平平安安地给放回来呢,应该把他也扣起来当人质才对啊。

更何况,宋子文和张学良的关系在朝野上下也是无人不晓,都知道他俩是多少年的铁哥们儿。如果这两人背着大伙玩玩猫腻什么的,谁知道?

为了解释和通过自己的方案,一向恃才傲物的宋子文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坐下来接受怀疑者们的轮番拷问。

或曰:是不是“委座”在张、杨的逼迫之下,已经在政治条件上签字了?

关系到蒋介石的“气节”问题,宋子文赶紧澄清:你们难道不知道“委座”的为人吗,他怎么可能会违心签字呢。这是对他人格的污辱!

在蒋介石还存活于世的情况下,当然没人敢出言不逊,进行“污辱”。

有人便顺坡而下,抓住这一点不放:你说得不错,只要“委座”还被扣在西安,遭人胁迫,他就不能同意任何条件。

宋子文张口结舌,很感无语。

何应钦则从军事角度出发,认为宋子文再赴西安倒没什么,但是让蒋鼎文和戴笠同去则不妥。

为什么呢?

因为蒋戴二人都是军队系统的,如果到时张、杨进行“威逼”,让他们把南京方面的军事进攻计划都供出来,那可怎么办?

质疑来质疑去,无非围绕两种可能:不是“委座”自己“屈服”了,就是这姓宋的跟张、杨穿一条裤子,背叛了“委座”。

宋子文平时跟蒋介石都敢对着干,其他文武百官更不被他放在眼里,得罪过的人自然不少。趁这机会,有嫉他的便在背后群起而攻之,并大泼脏水,谓之:西安事变总策划师!

眼看矛头马上要集中指向自己了,宋子文愤然而起:现在时间这么紧迫,解决事变以分分秒秒计,你们却还在这里怀疑我,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我宋某是不是吃饱了撑的,非得到西安那种险地去过把瘾,你们为什么都不去?

质疑的要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提出了一个最核心的问题。

别的都不要扯了,你直截了当地告诉我们,“委员长”究竟是什么意思,是要军事解决呢,还是政治解决。

宋子文心里当然明白,蒋介石在他临走时说得清清楚楚,必须军事解决。

他不能够篡改“圣意”,但又知道非政治解决不行。

为此,宋子文只能剑走偏锋,以外交辞令作答:如果我们能够找到一条和平解决之道,“委员长”他老人家也肯定不希望看到内战发生!

这话答得还真够水平,既坚持了“和平之道”,又没有歪曲蒋介石的原意。

在宋美龄之后,宋子文终于又再次拿捏住了“群儒”,主战派同意按其方案行事,但是提出一个要求:只给你们三天时间,三天之后,如和谈不成,则对西安发起最后的总攻!

得知情况严重,丈夫不是离危险越来越远,而是越来越近后,宋美龄立即准备随同前往。

在她看来,和平营救蒋介石这件事就像在造房子,端纳算是奠基起了个头,宋子文接着把柱子墙壁建好了,最后上梁盖顶的工作当然得由自己来参与完成了。

就在飞机快要起飞时,一个女人哭着跑过来,死活要上飞机。

一看却是蒋鼎文的太太。

蒋鼎文被扣西安,蒋太自然是天旋地转,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等到丈夫奇迹般地第一个脱险回京,又有一种喜极而泣的感觉。忽然没几天,身边的人竟然要重返她认为的那个龙潭虎穴,再次面临着送命的可能,顿时整个人都要倒下去了。

天上一脚,地下一脚,过山车也没这么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