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里重新恢复宁静。
半人高雪窝子里，一人一狐狸各据一角落互不相扰。
南烟胸脯急剧起伏，有点担忧自己。作为女性，她那个地方还算出类拔萃的，养了二十来年才出的成绩，不会被阿骨打一记泰山压顶压成平原千里了罢？低下头看了看，还好，能保持原样。小心翼翼拍了拍，原本用意是想安慰自己。不料一掌下去，很轻微的力度，却引来一阵细针扎入般密集疼意。
她蹙眉，向阿骨打抱怨，“你弄伤我了！”
狐狸还是那只狐狸。无论身处何地，总是一股风流明媚、优雅自成的高贵体态。它懒懒侧卧，一只前爪撑颐，另一只闲闲放在胸口。眼睛却瞄定猎物般，精亮十分定定锁住对面紧紧蹙眉狼狈不勘的女子。听完南烟抱怨，狭长狐狸眼微微一眯，似调侃又似认真，“你也弄伤我了。”
南烟一愣，脸色飞红，口里却打算死鸭子硬到底，“哪里伤到你了，不可能！！”
狐狸提了提没有了左颊边唇须的唇角，对南烟的无耻程度有了新的认知。狐狸眼里眨过诡异光亮，南烟寒毛耸立未及阻止，大狐狸已经将肚腹部翻了过来，“要再来确认一下吗？来！”仰面朝天，一副敞开了任君采拮之态。
南烟吞了吞口水。翻肚腹求抚摸在猫猫狗狗身上不少见，但当对像换作一只可以变化作人形的大公狐狸时，这种场面却诡异起来。她咽了几咽，如实说出心中想法，“阿骨打，你可真够无耻的！”
狐狸翻身坐起，意态懒洋洋，“哦，彼此，彼此！”
天上仍然飘雪，一人一兽坐在雪窝子半天没有说话。南烟肚子里咕咕响了两下，她变得愁眉苦脸。距离上次进食，应该有两三天了吧。不想再被狐狸看去自己的狼狈，她抱膝曲作一团。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在地上划拉。各种奇形怪状图案，有时是一个面包，有时是一盏明灯。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雪势总算小了些。一直紧闭眼睛的狐狸蓦然睁开眼。
南烟感觉到周围气氛一变，抬头看去。瞧狐狸这架式，是终于打算有所行动了么？之前她还以为二人会一直在这片白茫茫看不到边的雪地里冻死为止。
狐狸却对她在雪地上划出的图案颇有兴趣，“这是什么？”
南烟作贼心虚，打算立刻掩盖过去，“没什么啊，就是画歪变形了的一个圆圈！”
狐狸不客气靠近过来，将南烟挤到一边，“让我看看这到底是什么。有尖尖的立耳，长长的睫毛和狭长的眼睛，还有鼻孔和微微勾起笑着的唇线。”回看南烟一眼，一边看一边似笑非笑打量，“怎么越看越眼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哦，原来是心怀春意，暗暗恋着本君，偷偷画着本君的头像呢！”
南烟暴躁，“我画的凤凰，你眼睛长歪了！”
狐狸动了动眉宇，又低下头刻意研究了下。说实话，这女子绘画功底实在太过糟糕，不说整体构图，一根根歪歪扭扭的构线无不像是蚯蚓爬过。狐狸脸颊抽了几抽，差一点点就相信女子所言，她确实只画的是一只如同家鸡的凤凰。不过最后一瞬，狐狸右颊上残留的几根唇须高高扬起。
它转身过来面对女子。一只爪子在没有一根唇须残留的左脸颊比划了下，一脸“你怎么解释这个”的确定表情。南烟尴僵。狐狸左脸颊那几根原有的唇须，似乎、确定、百分百是她从狐狸身上跳下来时，被当作救命稻草一把尽数扯落。而她信指画下的图案，恰好左边没有一根唇须，右边留着的几根，也是参差不齐如同被火燎过一般。
狐狸又意兴洋洋看了南烟几眼。在她要再度暴躁之际，九条毛茸茸的大尾巴齐齐甩过来，“看在这幅画像的份上，带你一起走！”
它在出言作出决定的那刻，天空一直飘着的大雪同步止住。南烟不得不怀疑，狐狸表面在戏弄她，暗地里却一直在掐算等待能安全离开这片冰天雪地的时间。眼下时间点来临，它再不耽误一刻，一条最粗的长尾巴将南烟整个儿打包般缠了几缠包裹起来，后肢一纵，总算从雪窝子里跳出去，在明光大盛的冰天雪地里奔跳起来。
南烟整个被毛茸茸的尾巴裹住，身上又柔又暖，忍不住动了几动想要反抱过去。毛狐狸骤然刹住前奔态势，龇牙咧嘴吼道：“不要乱动！”南烟被吼得耳鼓膜都要穿孔了，有委屈但不敢多言。狐狸于她，已是恩大于过，她是个识是非的女子。它能在逃命时一起带上她已经令她感恩满足。她不能也不会对它提出其它过份的要求。
眼下，她尽量配合它，不要添乱就好。
她如同处在一架急速奔腾的过山车上，最初的新鲜感后，漫漫雪途，所见皆为白，化作一道道流线从身侧飞闪而过。狐狸的奔跑越来越急，身后如同追赶有一只更为恐怖的巨兽。南烟刻意忽略由于剧烈运动而险从身体里蹦跶出的五脏六腑，将所有注意力放在那未知的危机之上。
狐狸以逃命般的速度，在雪地里足足奔跑半天，而所谓的危机，在夜晚再度来临，二人在另一个雪窝子里休息的时候，总算被南烟从狐狸口中问明。狐狸一脸南烟从没见过的慎重表情，虚虚抬爪凝出一个界面。
画面里，两人上一个歇身地，被一片天地相连的黑暗空间疯狂吞噬。南烟吓出一股冷汗，这世界末日般的崩塌场景，比前几日的流星雨有过之而无不及。她牙关连磕，“这，这都怎么回事？”
狐狸在地上完全耙软下去，它累坏了，连舌头都吐出半截露在外面。喘息半晌，它恢复一点作为大妖怪该有的样子，却盯了盯南烟，“所有一切，都因为你的到来。”
南烟啊了声。一副听天书表情，哄谁呢。她就一平凡都市小白领，直到目前为止，也没发现拥有什么能逆天改命的异赋天秉。莫名其妙坠入这片异境，先是被凤凰烧，又是被蛟吞，次后又被狐狸压，一路扮演着认命被欺负的角色过来，一直被动落难不说，如何能够拥有如此大的破坏力？！
她叹了声。怀里啪嗒掉出一本书来。是差点被遗忘当作不存在的《妖灵录》。狐狸坐直起身，从南烟手里抢过那本书，随意翻开一页看向南烟，“你来之前，这个世界如同这本书里的一页，整个处于封印静存状态。”将册子一卷，再随手放开，纸页一张张连动，现出一幕幕动态画面，“而今，它变成了这样。”
“我知道了，这本是个扁平世界，但有了某个引子，它便如同动画一样，从二次元转变到三次元状态。”南烟点头，但她仍不认为自己有改变世界的命运，也不打算就这个问题纠结下去。她更为关心狐狸。
南烟看向狐狸，目光一动不动。
狐狸哼了声，“你这都什么表情？”
南烟如有失神，“我很确定，你不是我那个时代认识的阿骨打。但你也没有否定我给你取的名字，那在一定程度上还是认可我的。我很不明白，你对那么多个自己，不觉得感到混乱么？再换种说法，我是这个世界的外来者，而你，则是原本存在于此的。”
将《妖灵录》一把抢回来，将纸页翻得哗哗作响，“也就是说，如果没有某种外来因素搅和。这一个你，只相当于是一个书面人物般的永恒静止存在。对于此，你难道不该为自己的这种存在方式感到失望和伤心吗？”
狐狸哼笑了下，拎住南烟后领子将她一把扯近过来，手指在地上连划，“这是什么？”
南烟愣愣，道：“一。”
狐狸又换个地方比划，“这个呢？”
南烟又道：“还是，一。”
狐狸又笑了笑，爪子虚空一划，离两人三步远的雪壁上出现一道痕迹，“这个？”
南烟不耐烦了，暴躁怒起，“还不是个一，你玩儿我呢？”
狐狸敛起笑意，一脸不经意，“反正都是一，只要自己认可，摆在那里又有什么区别呢？”
南烟听得似懂非懂。不管从现实世界，还是二维到三维，她一直接受的是单向思维存在方式。狐狸却以简简单单一个“一”字，向她说明，这个世界还存在多向思维认可自己存在的认知。幻想了下自己也以那种方式存在，她懵逼摇头，“不行，我实在接受不了！一个人，怎么可以存在N多个不同个体？这么说来，简直就是人格分裂症了。”
狐狸哧了声，“所以，你只能是人，而我，现在是妖，曾经是神。”
南烟回看过去。狐狸这是在哧笑她的思维方式么？不过没办法，她只能这样认可一个自己存在。如果别人非要告诉另一个空间有另一个她存在，那她一定会把另一个个体当成是另一个人，而与自己在存在方式上各自独立无所关联。
她想了想，又好奇问：“那么多个自己，你管理得过来么？还有，你们之间都是怎么沟通的？”
狐狸弹弹爪子，似乎想起很不痛快的事，“昔日神界：神者，皆为天命存在。凡天命之处，司其职者神者必至。一个神者，为了天命可用主神身份分化无数个分身，进而借助层层搭建的神族契约任意沟通。神界覆灭后，神族契约随之消失，幸存下来的神者，分身皆裂化成独立存在。但在他们的认知里，仍然认为分散各处的自己是一体的。”
南烟仍旧困惑，“不能相互沟通，也不能回归一体，那不是很悲哀？”
狐狸自嘲般表情，“神者，只为天命。凡人的各种情绪，他们并不会在意。只要能完成天命，更不在乎任何得失。”
南烟想起狐狸之前累得软在地上喘息画面，若有所了，“你在此，也为天命？是分身太多，以至于神力也被剥弱了？”
狐狸嗯了声，赞扬性叩指击了下南烟额头，“总算聪明一回。”
南烟呜了声，瞪回去一眼。
狐狸转身睡过去那刻，她其实很想问一句：若存在即为天命，那天命了却，又无法回归主身，那这个存在是否会随之被彻底抹杀？！
若说这个世界的存在也是因为天命，那么存在于其中的每个个体，如她自己，眼下不知下落的阿诺，眼前时刻相伴的大妖神阿骨打，那不是每个人也有着各自应该完成的天命？！天命了却或失败，这个自已会不会消失？而现实世界，是不是也同时存在着另一个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