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万一”没有发生。
孙权没等诸葛亮完全站起,就一把拽住他袖子,动作之快,让鲁肃吃了一惊。在鲁肃印象里,孙权是个少年老成的君主,就像最锋利的宝剑,总是藏在深深的、沉重的鞘里。
“难道我就甘愿受辱?我就肯向曹操屈膝下跪、以求苟安?难道我堂堂孙仲谋,会是个刘琮一样的懦夫,将大好江山、十万将士拱手让人?”
孙权一拳挥出!无论如何,要揍诸葛亮一下!这一拳直打在诸葛亮锁骨上,令他一个踉跄。好爽快!孙权忽然记起,他有整二十年没打过架。兄长孙策自己就是个爱打斗的,偏不许二弟打人,说他拳头一扬,就要失了孙家身份,要使人说孙家儿郎仗势欺人、羞辱江东。这次揍的可不是江东人!孙权扬起眉,得意洋洋望着诸葛亮;诸葛亮身靠书柜,右手揉着肩胛,一脸苦笑。
只有鲁肃大惊失色!
“孔明、主公……”
没等鲁肃想清楚该说什么,就听诸葛亮、孙权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孙权一面笑一面说,“孤心意已决!”
“主公?”鲁肃问。
“将军真打疼了我。” 诸葛亮笑道,“接下来,就该直击曹操了吧?”
孙权笑着晃晃拳,快乐的模样像个孩子。“不,我的拳头挥不到曹操身上,那得靠……周郎哇!”说到这,孙权冷静了些,他收敛了方才那一拳的喜悦,蹙蹙眉问,“子敬,周郎现在何处?”
“公瑾正往柴桑来。”鲁肃回答。
“好!”孙权一拊掌,转面诸葛亮,“我想好了,当今天下,除了刘备,再没有能与我并肩抗曹的人。只是,刘备新遭惨败,这一战他捱得过吗?”
“敢问将军麾下,有多少能随时出战的军卒?”诸葛亮反问孙权。
孙权一愣:“十万吧。”
“十万?”
诸葛亮戏谑之色,令孙权低下头,盘算了片刻,说:“哦……五万吧?”
“五万吗?”诸葛亮追问。
孙权咳嗽一声,望望鲁肃,恨恨道:“三万人总有的!”
三万……袖子里那封信,像炭火般烧着孙权,那封信上面,赫然是八十万的惊天之数!要用三万人,对抗曹操八十万人,正似蚍蜉撼树!难怪张昭等人个个主张投降,说战事一起,江东就将陷入万劫不复的灾难。
“三万,呵呵。”诸葛亮笑了,“我主虽败,手下仍有一万兵力,刘琦在江夏的军卒也不下万人。合起来便是五万。孙将军,你怕了?”
烛光里,孙权嘴唇绷得紧紧的,他像一只狼,诸葛亮忽然想,正在这个瞬间,诸葛亮觉得危险,这种危险无疑是从眼前的青年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或许日后,他会成为一个严重的敌人。
“没有,”孙权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我在等孔明说下去。”
诸葛亮说:“将军愿意听一个预言么?”
“讲!”
“曹军必败。”
“怎么说?”
“曹军来自遥远的北方,为追赶我主,骑兵一日夜行三百多里!正所谓,再强劲的弓箭,到精疲力竭之时,连最薄的丝绸也穿不过去。曹军目前,正当强弩之末,遭遇挫败,那是一定的!”诸葛亮眼里闪着异常锐利的光泽,“何况,北方人不善水战,荆州军民投降曹操,大多是为武力所迫,并非真心归顺。假若将军能命一位上将统率三军,与我主合力并进,便胜券在握!”
“哦……好!一位上将!”
“将军,我所说预言,才刚刚开始。”
“什么?”
“曹军兵败,必然返回北方,如此一来,荆州、江东的势力便强大了,三足鼎立之势,也就此形成!”
诸葛亮一口气说完。
他在等待又一次惊讶,他一直喜欢收获他人的惊讶和赞叹,就像收获荣誉与胜利,就像他一直喜欢仰起面,感觉金子般的阳光洒到脸上,暖融融的叫人快活。然而这一回,孙权将目光转到鲁肃脸上,诧异地说:“子敬,孔明之语,岂不与你暗合?记得你我初次相见,你便向我提出三分天下之说。”
诸葛亮一惊!鲁肃?!
“那不一样,”鲁肃很好脾气地笑道,“我只是猜测,主公与曹操将各有三分之一,至于第三个人,我估量不到;而今才知,原来玄德公就是第三人。”
谦虚——是诸葛亮此夜得到的最丰饶的财富,尽管它之得来,以了一种令他无奈到失落的形式:原来三足鼎立,鲁肃也曾想到。世上绝不只有一个人,拥有至高的智慧,上天会安排与你势均力敌的对手,叫人为之煞费苦心、战战兢兢。鲁肃不是对手,他是个善良的提醒。
“孔明……孔明?”
从礼贤馆走出,诸葛亮一直有点心不在焉。鲁肃唤了他好几声,他才停下脚步,掉头朝鲁肃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