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随着平津的陷落,华北局势已发生了巨大变化。王克诚确信,仅依靠戴笠已远远不够,日本人俨然成了北平的主人。王克诚并不是个甘愿充当汉奸的混账王八蛋,但是他也不会当面与日本人闹僵,他甚至很欢迎日本人到光明大戏院观看演出。在社会上混了多年的王克诚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他不会叛国投敌,可他还要吃饭,还要赚钱,因此,他不愿得罪日本人。
三姨太经常陪着王克诚在各种社交场合出现,她一身珠光宝气,雍容华贵,自然惹得许多男人魂牵梦萦。她喜欢看着那些男人为了她而神魂颠倒,她很陶醉这种众星捧月般的感觉,但她却又对那些男人不屑一顾。王克诚有妾如此,表面上风光无限。
有时候,一个人真不该太招摇,王克诚却偏偏忽略了这一点。他实在太不懂得低调处事,更不懂得应该将如花似玉的三姨太藏起来。太美的女人总会让人垂涎,将一个貌美如花的女人带在身边,必然很危险。可是王克诚却偏偏没想到这一点。
日寇驻北平军部的参谋长小田切让喜欢到光明大戏院看戏。当然,他更喜欢看女人,看戏院老板王克诚的女人三姨太铁兰。
王克诚实在太大度,他竟然似乎不介意小田切让与三姨太铁兰之间的亲昵举动。王克诚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当然不会给自己添麻烦,铁兰越是与小田切让亲近,他就越安全。毕竟,平津已是日本人的天下。
陈仪贞曾跟梅兰芳先生学过京戏,她名义上是梅兰芳先生的弟子。梅兰芳离开北平远赴香港,陈仪贞留在了光明大戏院。王克诚早已知道陈仪贞的特工身份,他们自然而然就成了“朋友”。
九月七日早上,天气阴沉。小田切让带着一支宪兵队前往光明大戏院看戏。与之同行的还有汉奸王克敏、梁鸿志等人。每当小田切让来戏院,王克诚就必须确保戏院内外没有刺客,但又不能将其他戏迷拒之门外。小田切让来看戏,不止看女人,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想让北平城中的老百姓觉得日本人并没有人们说得那么凶神恶煞,他想用自己的言行来证明,日本人与中国人一样和蔼可亲平易近人。
不过小田切让这一套把戏根本不能令人信服,他实在太平易近人了些,以至于每次来到戏院欣赏完了舞台上的演出,离开时会毫不犹豫的向王克敏提出,他想将戏台上的女戏子带回去。
开始时,小田切让带回去的是戏院的女戏子,后来,戏台上的女戏子就换成了王克诚的三姨太铁兰。小田切让的借口是想跟三姨太铁兰探讨一下京戏。至于他返回日本驻北平的军部后,如何与三姨太铁兰探讨,大概就只有鬼才知道了。
三姨太铁兰是个柔媚多情的女人。她睫毛修长,嘴唇红艳,眼眸中永远漾着浅浅的笑意,她相信凭借这大好年华,凭借这多情妖娆的身体,能够征服世间很多男人。日本人也是人,也一样会被她富有挑逗性的肢体与妩媚妖冶的容貌迷惑住。
小田切让回到作战参谋部,已经是正午。天空中渐渐笼罩了大片白云。
晴朗的天气变成了多云的天气。
这就像一个人的心情,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变化。
三姨太铁兰忽然变得很不开心。她从小田切让的怀里轻轻挣脱出来,走到窗畔,探出白皙的手,将窗帘拉开一线,看向窗外阴沉天空下略显惨淡的街景。街上车来人往,已丝毫看不出一个月前战争的阴霾笼罩在北平上空时所呈现出的末日气象。
小田切让躺在床上,以手臂支撑着头部,眯起眼凝视着三姨太铁兰。
九月十一日,太原会战打响。驻守平津两地的日寇大部分已被调往山西战场。随着战事的吃紧,日寇大量增兵山西。平津虽显得很“太平”,但人人自危。潜伏在平津一带的“蓝衣社”特工及****地下党加紧了对日侦查工作。
初秋的北平,天高云淡风清。三天前下了一场小雨,天气一日凉过一日。城中街道上经常见到日本宪兵队持枪经过,街上百姓见了日本宪兵队,如躲瘟神,避之唯恐不及。一个月前还与日寇在街头混战的警察,此时已没了当时的锐气,面对傲慢无礼的日本宪兵,也只能忍气吞声,唯唯诺诺了。
山西战场战事越发紧张,平津一带日寇布防越加空虚,日本驻平津卫戌部队为防止城中发生暴动,令宪兵队加强城内巡逻。由于日寇对平津监控越来越严密,“蓝衣社”成员及****地下党在平津一带的活动不得不更加小心谨慎。
九月十二日,天气晴朗。
陈仪贞与光明大戏院老板王克诚乘坐汽车经由白纸坊西街驶向白纸坊东街,折而向南,进入菜市口大街,再折向东,到了陶然亭。一个中等身材的女人早已在亭中等候。这个女人正是向影心。向影心奉戴笠之命潜入北平,图谋行刺王克敏、梁鸿志等人。考虑到大汉奸王克敏、梁鸿志经常陪同小田切让到光明大戏院观赏京戏,向影心向趁机将这两人暗杀掉。但为了使王克诚及光明大戏院不被卷入这件事情当中,暗杀地点必须远离光明大戏院。
“仪贞,你大概还不知道,美籍间谍拜德拉克已经从东北关东军驻地那里获取了日寇的一个军事机密,日寇打算从东北运入关内大批细菌武器,并将这批细菌武器应用到太原战场。这次我来北平,暗杀汉奸事小,截获日寇细菌武器事大。希望你们能竭尽全力帮助我找到日寇存放细菌武器的地方。”向影心低声说着。
王克诚不解的问:“细菌武器?这种武器杀伤性大吗?”向影心说:“这种武器的最大危害就是能够使病菌大范围扩散,利用病菌引起致命疾病。据说细菌武器诱发的疾病传染率特别高,一旦疾病在一个地方爆发,后果将是灾难性的。”王克诚倒吸了一口凉气,说:“鬼子可真是丧心病狂,这是要将我中华民族残杀殆尽啊!”
陈仪贞略微思索,说:“如果要调查日寇的细菌武器下落,就应暂时中止暗杀汉奸的计划。”向影心微笑着问:“这该如何说?”陈仪贞说:“有两点理由:一,暗杀汉奸,打草惊蛇,日寇会加紧提防;二,留着汉奸,也许他们能够帮到我们,我们要调查细菌武器的下落,须顺藤摸瓜,汉奸有时候就是一条‘藤’。”
向影心点了点头,赞叹:“怪不得戴副局长一直夸你,你的想法跟戴副局长的想法完全一样。”陈仪贞笑了笑,说:“既然戴副局长已经跟你商量好了,你就不该再故意瞒着我,引我说出刚才的想法。”向影心冷静地说:“我觉得很有必要,因为我想看看,你是否真有戴副局长所夸赞的那样机敏。现在我放心了。说实话,日寇不止想侵占华北,他们还要图谋入侵上海,我可能很快就要离开北平,前往淞沪。我离开后,平津一带的谍报工作就交给你们了。”
王克诚开车离开陶然亭。陈仪贞就坐在副驾驶室的位置上。王克诚微眯着眼,双手轻轻转动着方向盘,将黑色轿车开到菜市口大街上。他吹着口哨,闲得很轻松,若无其事的说:“向影心果然长得如花似玉,也难怪是戴笠身边的大红人了。”陈仪贞说:“王大哥的意思是小妹我也是凭借容貌才成为戴副局长身边的大红人咯?”王克诚这才意识到自己口误,连忙解释:“我可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向影心实在太美艳了。”陈仪贞微微一笑,说:“‘裙带花’可非浪得虚名。”
陈仪贞与王克诚回到白纸坊西街的光明大戏院,戏院中正上演《四郎探母》中的一个桥段。
戏台上杨四郎唱道:“曾记得沙滩会一场血战,只杀得血成河尸骨堆山;只杀得杨家将东逃西散;只杀得众儿郎滚下马鞍。”台下戏迷纷纷叫好。这一段唱词之所以令戏迷如此动情,是因为日寇侵华,二十九军将士与日寇在北平血战,损伤惨重。台上杨四郎唱得慷慨激昂,热泪盈眶,台下戏迷听得义愤填膺,恨不能披挂上阵,斩杀敌寇。
王克诚经由戏院前台进入后院。陈仪贞没有跟王克诚在一起,她到了白纸坊西街近旁的一条小巷中。小巷尽头的那座屋子就是****北平地下党的一个联络点。陈仪贞与陈仪遵分别后,曾暗中跟踪他,查出了他的落脚点,因两人是兄妹,陈仪贞没有做不利于陈仪遵的事情。她这次也是在确定无人跟踪的情况下才到这里来的。
陈仪贞想将日寇往关内运细菌武器这件事告诉北平地下党,让他们协助调查出日寇的运输路线,尽可能在这批细菌武器在入关之前就被截获销毁。
陈仪遵不在,郑云不认识陈仪贞,因此对她戒心很大。陈仪贞也信不过郑云,与他随意敷衍了几句,怕郑云起疑心,又解释自己是陈仪遵的妹妹,想见他一面,与他有要事相商。陈仪贞离开前,告诉郑云,等陈仪遵回来后,可让他去光明大戏院找她。陈仪贞说完就走了。
王克诚回到大戏院后,就到了那个专门为自己准备的包厢里面,依靠在沙发上,眯眼看舞台上灯光下那些身着戏装的人来来往往,唱念做打。王克诚看着看着,就觉得这戏台上的演出活脱儿就是人生,一样有悲欢离合,一样有爱恨情仇,有私怨,有家仇,有国恨,更有一出戏演完后舞台落幕时悲凉……
这一天,铁兰陪着小田切让在北海游玩,王克诚乐得清闲,独自一人坐在戏院包厢中看着戏台上正在上演的一幕幕悲喜爱恨。他的大老婆吃斋念佛,极少搭理王克诚的闲事,他的二老婆除了不断给他带来一张有一张欠条之外,似乎对他极少有帮助——其实,他的二老婆在麻将桌上输钱如流水,却与北平许多官员的大小姨太厮混得很熟,官场中许多私事竟被王克诚的二姨太探听得一清二楚。
王克诚的二姨太王凤仙与北平三教九流多有交往,王克诚本人也对各色人物来者不拒。王克诚不止与“蓝衣社”关系密切,他还与北平那些汉奸表面上维持着“友谊”,日寇占据平津后,王克诚又自然而然与日寇套上了近乎。对他来说,似乎没有固守的处世原则,他唯一的原则就是:随波逐流,适者生存。
六日之后,细菌武器将由哈尔滨基地运往北平,并将用于太原战场。这批细菌武器由岛津、酒井、立花等人组成的特别行动小组护送,沿途经过长春、四平、铁岭、沈阳、锦州、葫芦岛、秦皇岛、丰润、三河,希望你们沿途做好防护措施,以免这批细菌武器落入支那人手中。
石井四郎
这封密电送达小田切让手中时,香月清司等人早已看过。香月清司将保护工作交给了小田切让。细菌武器从哈尔滨至秦皇岛这段路程由其他驻防部队负责,从丰润至北平这段路由小田切让安排北平卫戌部队及伪军去守护,确保万无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