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田口廉也死里逃生,心中感慨:“倘若当年东北军有如此勇猛,我大日本帝国又怎能轻易掠取东北四省?二十九军英勇善战,是我太低估他们了。如今要想攻占宛平,须借助空军与坦克。仅凭步兵作战,实在难以取得宛平。”牟田口廉也在宛平城北永定河东修筑的工事尽数被国军战士占领,他不得不率领溃退的日军在龙王庙一带重新布防,以便牵制宛平守军,减轻沙岗高地日军的压力。
下午,日寇偶尔发动了几次很小的重逢,对宛平守军威胁不大。牟田口廉也已经改变战略,不再轻易发动大的冲锋。驻守沙岗的日军每隔一段时间即在宛平城中丢来几枚炮弹,所幸未造成大的人员伤亡。
夜幕降临之后,何基沣召集起五百人,每人配备四颗手雷弹,手持一柄大刀,左臂系着一条白毛巾,作为己方士兵的标志,然后令吉星文率领这五百名战士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悄出城,疾行两里地,到达沙岗附近,在草木从中埋伏起来。
吉星文命令陆斌前去探路。陆斌将大刀背起,猫着腰快速绕到沙岗阵地东侧,本打算攀上白杨树,从树上丢几枚手雷弹,来一个“天女散花”,给鬼子一个“惊喜”,不料白杨树上栓了十几匹马。陆斌怕打草惊蛇,不敢靠近,忽然灵机一动,从怀里摸出一柄飞刀,借着鬼子军营中的火光,一刀切断了一匹马的缰绳,飞刀余力未消,钉在另一匹马的臀部。这匹马吃痛,嘶鸣起来,这匹马一叫唤,群马骚动,那匹缰绳被斩断的马摆脱束缚,在混乱中闯入鬼子营地中。
群马骚乱,日军被惊动。清水节郎大喊:“有敌人!”工事中的日寇各自就位,架起了重机枪及步枪。这时国军战士如果从正面冲锋,必定会遭到日寇的重机枪火力压制,陆斌绕到阵地东侧,故意“打草惊蛇”,就是为了将敌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清水节郎刚刚喊完一句话,陆斌已拉了一颗木柄手榴弹,扔了出去。手榴弹在日寇中间爆炸,日寇的惨叫声响彻沙岗高地。在爆炸声响起的刹那,陆斌脑海中浮现出这样的一幕:日寇的断臂残肢在气浪中冉冉上升,从日寇身体中喷溅出的鲜血如同朵朵鲜花,缓缓绽放,他们的身体各部分脱离了整体的限制,以各自独立的形态在空中划出完美的轨迹,然后,没有了任何生命迹象,重重跌落在尘埃中。
陆斌有时不得不承认,他有着精益求精的想象力。即便在硝烟弥漫的战场,在生与死的边缘,他的想象力仍然茁壮成长,想象力几乎占据了他所有的生命,使他不同于一般人。他已经不再是一具只知道厮杀的战争机器,他的生命在血与火的浸染中肆意的生长。他并不嗜杀成性,他内心深处也很厌恶这场战争,但是他终究受时代束缚,只能在生死难料的时刻,尽可能从丑陋中发现美好,从死亡中寻到新生。于是,他近乎邪恶的从日寇的死亡中发现了某种令他欣喜的东西,这种从残杀中体会到的“乐趣”不仅支撑着他在血战之中坚强的活下去,也使更多的战士寻找到了活着的意义。
陆斌的美好的想象随即被鬼子痛苦的呻吟声打断,使他意识到这是血淋淋的残杀。陆斌又扔了一颗手榴弹,然后迅速换了位置,隐蔽起来。清水节郎察觉到陆斌投掷手榴弹的方位,挥舞着战刀大喊:“射击!射击!”子弹从枪膛中激射而出,划出一道道炽热的光线,打破夜的沉寂,好似嗜杀的野兽在搜寻猎物。这一通射击没有击中陆斌,却将拴在白杨树的那些战马射死好几匹。
陆斌这时已绕到沙岗另一侧,接连甩出两颗手榴弹,手榴弹爆炸后,将好几名日寇炸飞。日寇阵地中乱成一团。陆斌纵身跃起,冲入日寇阵地中,挥舞大刀,左砍右劈,瞬间砍翻了好几个鬼子。
日寇虽多,怎奈陆斌身法灵活,令日寇束手无策。陆斌冲到重机枪手近前,一刀一个,就地解决。吉星文听到鬼子阵地中乱成一锅粥,料定陆斌又在单枪匹马砍杀鬼子,命令二一九团的战士:“弟兄们,不能便宜了陆斌这家伙。大家冲上去,把这群****的畜生统统宰了!”
吉星文一声令下,五百人挥舞大刀,如潮水般涌上日寇阵地,与日寇展开肉搏战。牟田口廉也没料到宛平守军会夜袭沙岗,他已经将主力调到宛平城北的永定河东岸,企图占据卢沟桥,将宛平城的出路封死,然后迫使守军投降。牟田口廉也被金振中率三营战士一举击溃,退守龙王庙,正在酝酿下一步的侵袭计划,忽然听到宛平城东两里地外沙岗方向响起爆炸声,继而枪声大作,这才想到沙岗阵地一定遭到国军偷袭。他想挥师救援,又怕来不及,万一守军在沿途设下埋伏,仓促回援反而会造成更大的损失。牟田口廉也懊恼万分。
吉星文率五百健儿将日寇砍杀近半,剩余一百余名日寇被二十九军战士杀得心惊胆战,平时受武士道精神激励积攒的那点儿勇气与战意终于溃散。俗话说兵败如山倒,日寇即便再不惧死,面对英勇强悍的二十九军战士,恐怕也只能认输。驻守沙岗的日寇终于在丢下一百多具尸体之后慌乱撤出阵地。这一战二十九军战士也损失不小,伤亡近百人。日寇残存的一百多人退到沙岗北侧的密林中。吉星文没有让士兵追杀日寇。
日寇的两挺重机枪丢弃在沙岗,吉星文令士兵将其中一挺重机枪搬到阵地北侧,枪口对准半里地外的那片密林,以防溃退的日寇反扑,又让士兵将另一挺重机枪对准宛平城东端的旷野,防备牟田口廉也的主力抢夺沙岗高地。吉星文带领众战士将阵地上的日寇尸体统统搬运到沙岗北数十米处,令士兵用工兵铲挖掘出一条壕沟,将日寇尸体推入壕沟中,草草掩埋;又让人将己方牺牲的战士抬到沙岗南端空地上,也是挖掘出一条壕沟,就地掩埋。吉星文所率五百人已经损折数十人,他留下两个连的兵力驻守沙岗,率领二百人带上伤员返回宛平城。
陆斌以一人之力砍杀了三十多个鬼子,战斗结束后,他浑身乏力,几近虚脱。他冲入敌人阵地中,开始时热血翻涌,对鬼子的仇恨引导他全力砍杀,可是当他在杀到第三十个鬼子时,他紧握大刀的手竟然有些颤抖,他嗅到空气中弥漫的浓浓的血腥气,胃部翻腾,差点呕吐。若用子弹远距离结束一个日寇的生命,他可能只是觉得自己射杀了一名日寇,而近战肉搏,砍刀在斩落鬼子头颅或者削断鬼子臂膀时,如此近距离的直面这血腥的景象,只会使他由衷的产生一种莫可名状的厌恶感:他已厌倦了肢解日寇身体的这种暴力行为。
这不是对日寇的怜悯,只是对鲜血的厌恶,对死亡的痛恨。也许这场战争很没有必要,陆斌虽然还没想到这一层,但他内心深处其实还是希望日寇能滚回他们的东洋老家,从此与中国百姓井水不犯河水。只是,战争已经“如期而至”,绝不会因他一厢情愿的想法而中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