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科被范云看得浑身有点不自在,他不由自主摸了摸自己的领口,又耸了耸肩头。
他被范云盯的很不舒服。
他甚至觉得范云莫非是那个?好那口的?
但是方科又立刻否定了自己:应该不是的,就在刚才进门时,他还看见范云正跟先玲有说有笑,聊着什么东西,或许,他是先玲的什么人吧?
赶紧的。
烟递上。
方科摸出他的烟——软包装的玉溪,给范云敬了一支。
人情往来,有来有往。
他自己也点了一支。
范云接过烟来,朝方科扬了扬,表示:烟不错。
烟是抽上了,可话却是没有。
两个没有什么共同语言的男人,就这样坐在餐桌前,没有对话,只有一明一暗的烟头闪烁的星火,在这个已经渐渐暗下来的房间里明灭。
这时,昨天的那两兄弟也来了,方科比范云更积极地去给他们开了门,杨峰兄弟俩应该是认识方科的,从方科的问候语就知道了:“来了!”
他说的是来了。
而不是你好。
杨峰点头:“嗯,你也在啊?”
多了两个人,房间里似乎就热闹了不少,杨峰问方科道:“听说你开了一家包子铺,在什么地方?”
方科将两只长着小擀面杖般十根难看手指头的双手从大腿上拿开,挪到适合它们遮避自己短处的地方去了。
他背着手,直起腰来道:“没有……我只是入了一点股,然后每天下午要是不忙,就抽空去教教他们怎么发面,拌馅子什么的……”
“哦!”
“开在什么地方?”杨峰追问道。
“就在老广场灵渠市场后面那条街,和葆贞街交叉的那个路口!”
“嗯!那个位置不错,客流量大,卖早餐挺好。”
“生意不怎么好,那个位置全是早餐店,光包子店就有三四家,还有一家福建沙县小吃,有三四家卖米粉的。”
方科边说,边摇头。
哦!范云记住了那个地方,那是唐彬与赵艳玲管辖的范围。他决定以后如果有机会,一定跟赵艳玲或者唐彬换几天岗位,重点“关照关照”方科那个包子店的生意。
他觉得可以先让唐彬去“关照关照”,自己还是不要出马的好,毕竟,现在他也算跟方科有了一面之缘,有些事情,还是……不急,不急!范云心中暗道。
范云看看里面那个紧紧关着门的房间,里面并没有什么声音,唐若带着马雪莹在里面,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刚才,杨峰两兄弟来的时候,先玲也进去了,不知道她是因为受不了范云与方科的二手烟,还是进去找唐若说悄悄话去了。
范云很想念上一声“芝麻开门”,但是,他又怕万一自己的咒语灵验了,门一下子打开的时候,看到一些不该看的,女孩子的隐私。
其实。
唐若是很有一些生气,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今天下午莫名其妙冲方科发了一通脾气,而发完火之后,引起她大发脾气的原因,她反而倒不记得了。
原因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发脾气了,她就是想发脾气。
可是,最可气的是,她发了脾气后,方科不但不哄她,还试图以他更大的脾气来压制唐若的脾气。
他的声音很大。
莫非他以为,谁的声音更大一些,那么,谁就更有理?
其实。
方科是觉得,自己每天要干那么多活,一天到晚跟面团子干仗,累得要死要活的,唐若还不体谅自己。
他觉得,自己拼命做事,拼命赚钱,所有的努力唐若都应该看得见,甚至,有时候他还幻想唐若能走到他身边来,温柔的哄他一下。
很可笑。
一个二十八岁的男人,竟妄想一个十八岁的少女去哄自己。
他肯定不知道有这样一句话:男人,是女人最好的老师。
这也难怪,对于一个二十七八的大龄青年来说,或许正是因为他不懂得爱情这两个字的深刻含义,所以才导致单身至此——假如,他不是误打误撞,在朋友们的起哄声里遇上了情感极度缺失的唐若的话,他注定会一直单下去。
假如。
兴安县人民医院陡坡右边,那几个专给人摸骨看相的“神算子”,若是碰巧看到了方科的模样,也一定会斩钉截铁说他一句:一辈子单身的命!
就在刚才,他跟唐若来的路上,两个人还吵了一路。
马雪莹气鼓鼓瞪着他:“你再跟姐姐吵架,就不要跟着我们了!”
看。
连五六岁的小孩子,都知道他没有道理。
方科连马雪莹也不如。
唐若坐在房间里,一边看着马雪莹跟先玲嬉闹玩耍,一边想着心事。
有些话有些事,唐若是不会跟别人说的,她的心事,只会说给风听,说给雨听,哦!现在,多了一个范云,现在,她还会说给范云听。
但是,她绝对不会说给方科听。以前没有对他说过,以后也绝不会说。
唐若心中那些少女清丽的梦,那些有关爱情所有美好的浪漫与憧憬,那些七彩泡泡般有关爱情甜美的想象,方科给不了她。
他不懂浪漫,不懂温情,不懂如何走进一个对爱情抱着天真浪漫想法的少女心中,如何用自己的爱渗透她的每一寸想象空间。
他无法让唐若真正爱上他,也包括其他那些在他青涩又朝气蓬勃的年华里,对他有过好感的女性。
所以,他才蹉跎岁月许多年。
厨房里,杨姐已经做好了饭菜,她敲了敲唐若她们仨那间房,然后推门进去。
“呯!”门又关上了。
现在,门内是属于四个女人之间的秘密。
杨姐进去没三分钟又出来了,她笑嘻嘻道:“吃饭!吃饭!”
门开处,唐若与先玲嘻嘻哈哈也出来了,后面跟着唐若的小尾巴——马雪莹。
不知道杨姐跟谁学了一手湘菜的手艺,她做的菜,色香味俱全,就像今天晚上一样。
范东由衷赞道:“杨姐姐,你炒的菜,真不错,比以前我们中队那几个考了特二级厨师证的战友,做的都要好吃。”
杨姐笑道:“我这两下子,是跟一个湖南师傅学的,那时候他在这做饭,我给他打下手!”
她对先玲与唐若道:“那时候,你们还没来。”
先玲点点头:“嗯,你来得比我早几天。”
范云接道:“湖南菜确实挺好的,以前我们新兵连,炊事班里就有个湖南的班长,每次他做的菜,都被我们吃得扫盘子。”
理解。
杨姐做的菜,现在也经常被金灵渠广告公司的小伙子们扫盘底。
他们还会用筷子一边敲着被自己吃得空空如也的盘子,一边起哄:“加菜,加菜。”
这时候,杨姐常常就会将留给唐若与先玲,以及自己这几个人吃的菜,端出来给那些在外面跑了一天的小伙子们吃。
等唐若与先玲来了,她再现做呗!
杨姐看了看范云,笑道:“嗯,那个湖南师傅,辞工走之前,教会了我做湘菜,那个人挺不错的……”
杨姐顿了一顿,大概是想她那个湖南师父去了。
吃饭。
吃饭的时候,范云总觉得唐若与方科的动作表情有点怪怪的。
方科挨着唐若坐的。
他挨着唐若坐下去的一瞬间,等于在范云的心上,狠狠地刺了一针。
夸张一点说,简直令范云心痛得无法呼吸。
这还不说,方科不知道是想故意在人前秀一秀恩爱,还是因为与唐若吵架后,现在幡然醒悟了,饭桌上,他一个劲地给唐若夹菜。
一块细嫩的鱼肉,夹给唐若。
排骨,夹给唐若。
鸡爪子,夹给唐若。
可是给别人夹菜,也是一门重要的学问啊!
不是他这样的。
范云看着方科手中,那两根沾满了他口水的筷子,不由紧紧皱起了眉头。范云恨不得劈手将方科手中的筷子夺过来,远远地甩到墙角里去。
猪!
唐若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她默不作声,把方科夹到她碗中的菜,全部又夹到了她面前的盘子里。
这是唐若,目前对方科的行为保持的最大克制了。
真的。
她极其讨厌方科这种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作法:真正对我好,就要始终如一,越是这样,我越是觉得你讨厌。
方科在徒劳无功的帮唐若夹了几筷子菜后,终于也知道,自己今天下午利令智昏地跟唐若吵架,所造成的严重后果。
不是夹上几筷子菜,唐若就能原谅他的。
一时,方科倒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十分尴尬,他讪笑着将那几块看上去十分刺眼的肉菜拨了拨,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唐若的脸色,然后,把它们又夹到了自己的碗中。
灯光下,亦能看到他额头上的青筋,都暴露了出来。
范云觉得自己如芒在背,浑身难受,他的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因为,此时,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方科的动作,以及唐若因为方科的动作而愈皱愈紧的眉头,而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
此时的范云,连给唐若夹菜的资格都没有。
饭桌上,除了先玲有那么一丝丝的察觉,其他人,并没有谁注意到范云、唐若以及方科之间这种微妙的变化,以及他们三人心中的心理变化。
谁会吃饱了没事干,去多管别人的闲事。
吃完了饭,就散了。
散之前,杨姐要下楼去买东西,杨峰与杨岭就跟了下来。唐若要带马雪莹回家,方科跟着,范云也跟着“大部队”下了楼。
下楼后,走了没几步,方科的手就搭在了唐若的肩上。
唐若肩头挣了挣,将方科的手挣脱了,他的手却像甩不掉的狗皮膏药一样,又粘上了唐若的肩头。
这!
岂止是往范云的心上扎针,简直就是往他心口捅刀子。
范云觉得胸口有一股热血冲上了脑门,冲得他口干舌燥,范云两只手在背后紧紧捏着拳头,捏得骨头“嘎嘣嘎嘣”直响。
他现在想打人。
如果现在将手搭在唐若肩头的不是方科,不是目前在范云心中还认为他是唐若男朋友的方科,而换成其他男人的话,范云的拳头,可能早已经捅到了对方的脸上。
方科。
简直是在拿刀子杀范云,而范云,还不能还手,还不能生气,还不能有任何的冲动与剧烈反应。
平生第一次。
范云被气的心疼,他用手揉了揉心窝,这疼,让他捂着胸口,半天说不出话来。
幸而方科没有继续再对唐若做一些其它的什么动作。
不然,范云绝对能被他气得口吐鲜血。
范云不能再跟唐若他们走下去了,他没有理由继续跟着唐若,现在他算老几?凭什么跟着她?
他只有眼睁睁看着唐若不断挣脱方科搭上她肩头的手,挣脱,又搭上,再挣脱,再搭上,范云看着唐若的身影在自己的视线里一点点远去,直至消失在茫茫夜色。
如此无助。
如此无奈。
如此无情。
此时。老广场宽阔的大街上人影稀疏,一阵阵风卷着行道树的枝条,将那些捱过了寒冬却捱不过春天的枯枝败叶卷了下来,推走,远送。
从西伯利亚而来的寒流,越过了贺兰山缺与黄河,沿着崇山峻岭一路南下,掠过长江,席卷大地,终于抵达了这座岭南小城,并用它残存的威力使这小城迅速降温,春天里的最后一次寒冷——倒春寒,来了。
范云感觉有点冷。
他钻进了灵渠市场里,漫无目的逛了一会儿,看着一楼的百货超市与二楼私人老板卖的那些生活用品,发现几乎没有一样是他能看上眼,想买的,当然,不是他眼光太高,而是他心情太坏。
那就不逛了。
范云找了个公用电话亭,钻了进去,仍是那串熟悉的号码,仍是唐若那熟悉的声音:“喂,你好,请问你找哪位?”
对范云来说,唐若那温温柔柔的声音,绝对胜过世间任何治愈创伤的良药,一听到她的声音,范云觉得,自己本来已经被无处发泄的气给涨得鼓鼓的肚子,此时忽然如同被针扎过的小皮球般,一下子,瘪了下去。
范云又觉得自己很委屈。
所以。
当唐若轻轻地问他时:“喂,你还好吗?你为什么不说话?我知道,今天……”
范云眼中含着的泪水,终于因为唐若一声温柔的问候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