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生命激荡的印痕
60077900000003

第3章 如水流淌的音乐

实在想不起来第一次听交响乐时那种震颤的感觉了。印象中是在北大校园的黄昏,窗外暮色朦胧,音乐从一只砖头般大小的盒式录音机里放出来,竟如山间潺潺而下的瀑布,流淌着跌宕着飞溅着,注满了我们那间小小的学生宿舍。此后便铭心刻骨地理解了这句话:音乐如水。

我很小的时候,不知道收音机为何物。稍大些,耳边除了样板戏和语录歌再没别的。到1979年改革开放,才算真正地接触交响乐。以生命计算,它来得实在是有些迟了,以至有段时间我发疯似地收集磁带,五体投地地崇拜着卡拉扬和小泽征尔。我以自己的体验写的一篇小说《雨巷》,在当年的大学生中广为流传,与我有同感者不计其数。

命运常常喜欢跟我们开一些苦涩的玩笑。

最初我拥有的收听器械是一只两喇叭收录机,自以为很不错了,宝贝似的终日立在书桌上,占据一个最醒目的位置。下班去食堂吃饭,吃完嘴一抹回宿舍,第一件事先开收录机,塞进磁带,将声音旋钮转到尽可能大,在充斥两耳的音乐声中,陶醉到飘飘然然。

几年后市面上有了带激光唱机的音响,我凑齐四千多块钱,拉了丈夫直奔友谊商店。记得那次店里有高低贵贱好几种品牌,我的钱只能买最普通的一种。我央求售音响的先生给我听一听那套2万多的,蒙他好心,答应了。声音刚从机器中流泻出来,我突然发现我已经不能呼吸。我喉咙发堵,跟着眼泪就莫名其妙地充盈了眼眶。那一刻我非常痛苦,是一种无可名状的哀伤和痛苦。那机器太过神奇,它使音乐带上了魔力,变得如此美妙如此醇浓。可我居然没有足够的钱将它搬回家中!为此我既恨自己又恨那机器。我咬牙切齿对丈夫说:你要发誓,将来你挣钱给我买这套音响。丈夫郑重说:好,我发誓。

光阴荏苒,一晃几年过去了。丈夫实现了他的诺言,从国外给我买回来一套顶级音响,比当年友谊商店那一套有过之而无不及。从机场用汽车拉回家以后,光拆下的包装箱就堆了一屋子,繁复的线路图让几个行家前后忙了两天。

奇怪的是试放音乐时我很平静。我努力酝酿情绪,想寻找当年在友谊商店里的激动和狂喜,可最终只挣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我觉得我很对不起丈夫,他期待我的必然要比微笑更多。他一定大大的失望了,好心情好感觉是装不出来的。

是什么抑制了我对音乐的迷恋?岁月吗?写作吗?还是人到中年的疲惫困顿?回想当年用砖头般的盒式录音机播放音乐时的惊喜,恍然真如隔世。

音乐如水,生命同样如水。不同的是音乐淌出来还可以再淌回去,生命却不能,淌出来就枯萎了,消失了,踪迹难寻了。音乐能够永恒,生命总是易逝。

音响就这么成了房间里的风景,每看见它孤然伫立的样子,就觉得自己实在怠慢了它,有点于心不忍。也想多点时间与它厮磨,决心却是难下,因为脑子里被作品中人物情节装得太满,要腾出一点点都很困难。好不容易一部脱手,想着该轻松几天了吧?新的人物情节又自作主张地踱出来,不声不响就把脑子占上了。恼火也恼火,无奈习惯已经养成,我又能拿自己如何呢?

最不幸的是生了个女儿偏偏缺少音乐细胞,偶尔打开音响,她忙忙的去拿棉花把耳朵堵上,说是吵死了,妨碍她做功课。她说的也是实话,音响大了,就显得房间小了,如果再来点摇滚和激情什么的,坐在房间里的人便有点被“轰炸”的滋味。想一想,女儿在旁边用棉花堵着耳朵,我这音乐听得还有什么意思?只好扫兴地走去关了,求一个彼此相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