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蓉跑来跟我说:“舅公,有件事你一定要帮忙!”我说:“那要看是什么事。”浣蓉就拿出样东西给我看,一看我就喜欢——那是一座塔的模型,还没等浣蓉让我猜,我就说了出来:“这不是万寿山后山上的多宝塔吗?整个儿镶着七彩琉璃——呀,这用的是什么材料?远看我还以为真是用琉璃烧的小样呢……”凑近摸了摸,我判断:“是用木签子扎制的,亏他做工那么细致!”浣蓉说:“您再仔细看看!”我终于弄清楚:“是麦秸扎的!麦秸很娇嫩啊,又最难染色儿——这是谁制作的?你研究北京胡同文化,怎么又找到个用麦秸扎宝塔的主儿?他是哪位?”
浣蓉告诉我:“人称宝塔韩,其实他名叫韩塔宝。说来有趣,他出生在西四牌楼往南,路西砖塔胡同,那儿不是有个万松老人塔吗?那塔不高,也并不怎么好看,可是,就因为打小跟那底下长大,家里大人又给他名字取作塔宝,所以他养成了个见塔就喜欢的习惯。他退休以前,一直在菜市场当售货员。十年前退休回了家,他就在他家那小屋里,用麦秸扎上了宝塔模型。扎麦秸玩意儿,是他岳父教给他的,他岳父几十年前专在花儿市泡子河那边摆摊卖麦秸工艺品,他说岳父并没扎过宝塔,可是,传给了他给麦秸染色儿的诀窍。他岳父老早去世了,可他老伴也还记得些扎麦秸的窍门,在老伴辅助下,他琢磨出了一套扎宝塔的办法,如今北京凡有点名气的塔,他都扎出来了,大大小小,摆满了一面墙的多宝格……”
我恨不得立马去宝塔韩家,一睹那满墙的宝塔模型。
浣蓉开着她那小奥拓,带我去一饱眼福。我忘了她让我帮忙的话茬儿了,我以为那不过是她为了增强我注意力的一种语言技巧。
进了那大杂院,拐了两个弯,只见一个门楣上挂着个麦秸扎出的匾,上头是五个连成一体的绿字“宝塔韩塔宝”,噫,有趣有趣。
宝塔韩矮胖色黑,其貌不扬,他的美,全通过一双巧手,体现在了那些扎出的古塔上。他家屋子虽小,那一面墙的多宝格上,却放射出璀璨的光芒,使参观者仿佛置身在宏阔的七宝楼台。我认出了广安门外天宁寺塔、八里庄慈寿寺塔,不知他是怎么掌握那比例的,缩制出的形态惟妙惟肖,叹为观止。这样的密檐式塔还比较好扎,更难得的是他还用麦秸扎出了覆钵式的妙应寺及北海琼岛的白塔。他把我不熟悉的那些塔一一介绍给我,说是为了准确地把那塔形扎出来,常常坐长途汽车,早出晚归,去实地反复考察、打腹稿。他那小屋的饭桌上,摆放着正扎制着还没完工的香山碧云寺金刚宝座塔。我正赞叹,他却叹出长气。浣蓉告诉我:“没麦秸料啦!原来,他自己骑自行车,往远郊跑一趟,就能带回一大捆好麦秸来。如今,他年纪大,腿脚也软了。再说,如今北京郊区划地开发,要跑很远才能见着麦田。我替他开着奥拓车去老远找了些来,又都不合格。所以,您得帮这个忙!”我一时懵了。爱莫能助啊!
浣蓉提醒我说:“前两天您不是说,那王市长要开车奔北京来招商吗?”对啊,王市长从前是我学生,他那个市又恰是产麦区,我打个电话给他,让他进京时捎捆上好的麦秸来,技术上应该没有问题,怕的只是他不理解,或者跟我端官架子……
王市长没辜负我的期望。那天我先接到的是宝塔韩从公用电话亭打来的电话:“哎呀,怎么谢您才好啊!喜从天降!王市长没去宾馆,先把奥迪车停我家门口!一捆奥迪麦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