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第八棵馒头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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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天上掉下个什不闲

胡同口那小学原是个祠堂,据说是明朝奸宦魏忠贤的生祠——就是人还并没死,谄媚的人就给他盖起祠堂供起牌位定时祭祀——那祠堂早经废弃多次转手拆建,算不得什么文物,最近小学要把里面最后一栋旧房拆了修筑新教室,拆房时出了件新鲜事,从那顶棚里,发现了一些不知是什么人在什么时候为什么搁进去的破旧杂物,其中有一个木架子,桁杆上穿了些孔,吊物的麻绳还在,所吊的物件里,仅剩一面破烂的小锣——怪不得曾有人说那屋子里常闹鬼,半夜会有锣响,现在可以推定是耗子跑过去时弄响的——那究竟是个什么物事呢?大家议论纷纷,莫衷一是。后来有文物局的人来鉴定,说那是清末民初,唱什不闲的艺人用的锣鼓架。

川妹子浣蓉的公公曾老,那晚上不开电视,拉开了关于什不闲的话匣子。正好我去串门,浣蓉小两口也在座。曾老说,他小的时候,北京的曲艺相当繁荣,庙会里不用说了,就是一般市集茶馆里,也多有演出,数来宝、评书、相声、双簧、大鼓书、琴书、单弦、子弟书……都拥有大量的欣赏者,只是什不闲那时已不多见,偶尔也遇上过,记得那举起放下都很轻便的桁架上,挂着铙、鼓、钲、锣各一,唱时并不用来伴奏,而是在唱完每一段后,拉动绳索,那四样打击乐器便有节奏地响动起来,造成一种特殊的氛围……他问老伴可还记得那久远的韵味,大他三岁的老伴这回却不耳背,自豪地说:“像你呢,那么健忘!”清清喉咙,竟哼出了几句:“天坛游去板车牵,岳庙归来草帽偏,买得丰台红芍药,铜瓶留供小堂前……”浣蓉听了使劲拍巴掌,连说:“真该恢复这种曲艺……”丈夫就跟她说:“徐大爷玩‘梧桐叼弹’,你说那是‘胡同文化’的糟粕,残害了野生鸟类;其实这什不闲的唱词,大多从竹枝词变化而来,里头庸俗无聊乃至黄色的成分不少,我看过资料的!”小两口这边抬杠,老两口那边也争执上了,老曾非说老伴哼的那个腔不是什不闲,倒像是莲花落的调式……我望着他们,笑得心跟酥瓜似的。

究竟什不闲该怎么演唱?一时成了迷恋北京民俗文化群体议论的热点。这在只习惯于拿着遥控器泡电视的人们,或者只热衷于新潮的、港台的、西洋的时髦文化的人们看来,着实可笑。但浣蓉说得好:“有些文化确实会在时代潮流里衰落,但不应该任其消亡,好比现在绝大多数满族人都不会说满语读满文了,可是人类里一定要保持一定——哪怕很小——数量的不管是哪一族的人,把这种独特的文化承传下去!什不闲就是不能再广泛流布,也至少总得有人能大体准确地把它唱出来,若是今后某些关于老北京的影视里能给它留些痕迹,那就更好了!”

据说有人去请教了曲艺界的人士,结果怎么样我还不清楚。前两天正当一些兴趣者聚在温教授家时,忽然有个才十多岁的小学生,跑来毛遂自荐;说是他能演唱一套什不闲!这可能吗?那男娃娃就说,他祖爷爷,住隔壁胡同九十多年了,小时候从安徽凤阳,跟着母亲讨饭,辗转来到北京,后来就专唱什不闲,那腔调是从凤阳花鼓变化过来,加进京腔京韵,渐渐成型的。他祖爷爷后来在北京进了前门外撷英番菜馆当学徒,三十年前从一家国营西餐馆退的休,现在身体还硬朗,打小教他唱京剧,这些天听说了什不闲的事儿,竟能回忆起当年的一个三十二句的赞隆福寺庙会的段子,一句句地教会了他……

就在那天,一个稚气的嗓音里,传出了仿佛从天而降的什不闲音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