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吕博然完全恢复了之后,林夏至开着车带我们去了梧桐路24号。
原来梧桐路24号是一家夫妻开的杂货店,他们在这里已经二十年了。我们在杂货店的墙上看到了一张相片,里面是一个背着猎枪的猎人的背影。但是我们却找不到吕博然了。
最后我们在公园里找到了吕博然。林夏至问他,为什么走开?吕博然微笑着说,他们是我的父母,因为我有心脏病才遗弃我的。
“你有心脏病?”林夏至问。
“是啊。”吕博然说。
我想他刚才心脏疼应该不是因为林夏至开车穿过他的心脏,而是他本来就有心脏病。
“那他们认得出来你吗?”我问吕博然。
“认不出来,是我费尽功夫才找到他们的,我只是偶尔会来看他们,但是我不会与他们相认。”吕博然说。
然后我们回去那家杂货店问那张有猎人的照片的信息。
“是一个女孩来店里买东西留下的,她说这面墙太空了,应该有一幅画或者一张图片,就给了我们这张照片。”妻子说。
“你知道那个女孩在哪里吗?”温姬雨问。
“不知道,我们只有一面之缘,我都记不起来她的样子了。”妻子说。
“有点像这个女孩。”妻子指着我说。
我像是坠入了一个深渊,然后又从深渊起来,是我。我的小说里确实写过我有一张猎人的照片。
所有人都惊讶地望着我,我像是被追杀无路可逃一样。
“不可能。”宋成玦说。
“你什么时候来过这里?”林夏至问我。
“我不记得我来过这里,但是在我写的小说里确实提到我有一张猎人的照片。”我说。
“枪真的是你开的?”江彦北问我。
“我不知道。”我哭着说。
“是你创作了猎人这个人物,是你让那么多人死去的?”林夏至也很难过。
“好了,现在还不知道谁是猎人,就算照片是禅受拿来的,但是这就能证明枪是她开的吗?”温姬雨说。
“小说里确实写你就是那个拿照片来这家杂货店的人。”江彦北举起手机说。
我一直往后退,退到距离他们最远的地方,退到这个小说世界之外。外面梧桐枯萎了,房子好像也要倒塌了,可是一切还是按照它想要发生的发生。命运,为了阻挡我,你究竟搬出了一个多么巨大的神?
我跑出了杂货店,宋成玦出来追我。我去了吕博然去的公园,看见喷泉的时候,我想起了程偶带我去的许愿池。无论是程偶还是猎人都不是恶的主谋,我才是。可是我还是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禅受,你只是写小说的,这一切都与你无关。”宋成玦说。
“可是如果我当初不写这部小说,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我仍然背对着他说。
“那你想怎么样?既然你觉得自己有罪,自杀还是让人杀了你?”宋成玦很生气,然后他又说:“事情已经这样了,小说故事往现在这个方向发展不是你能决定的,我们只有接受它,并且找到最好的解决方法。”
说完,宋成玦从背后抱住我。抱着我的时候,他说,我相信肯定不是你开的枪,我认识的你不是这样的,我相信。
后来其他人也追了过来,我看向他们,却还是不能原谅自己。在回去学校的路上,我们看见了金色的秋天,阳光铺在地上,与这个金色的秋天缠绵。这是我在小说里描写的场景。
回到宿舍,我开始写小说,写小说已经变成了我的本能,我停不下来了。虽然每次看到有人死去或者受伤我都劝自己不要写了,可是我的本能驱使我继续写下去。我对这种构筑一个故事,把情节推向另一个情节,再把这种情节推向深渊,或者把文字写得极美的感觉,已经让我上瘾。
林夏至把一杯咖啡放到我的电脑旁边,我抬起头看她说,我不能停止创作小说,对不起。
“我们生活的是一个世界,每个世界都要经历苦难,不是你描写了鸟语花香,世界就会跟着运转,你并不认识猎人,也不知道斗篷人就是程偶,你没有错。”林夏至说。
“知道为什么我的小说里会有那么多幻想吗?因为我根本就不喜欢现实,我想逃避,想躲起来。”我说。
“很多人都是这样。”温姬雨说。
“可是现在和这里有什么不好呢?总有一天我们想回来却回不来。”我说。
“每当夜深的时候你总是感慨,就像你总是回忆你的中学时代,可是回不去了。”林夏至说。
“高中的时候我们宿舍有个女生很喜欢唱《光阴的故事》,现在我听这首歌的时候总是回想起那些回不去的往事,我想往事是甘甜的,跟爱情一样。”我说。
“是啊,我们正在青春,却总有一天只能回忆青春。”温姬雨说。
我把这样的温情写进了我的小说里,却感觉不够激烈,不够动荡,可是我明白生命最后都是归于平淡的。
我的玻璃杯子和林夏至的玻璃杯子飞到空中,碰撞在一起,爆发出了强烈的光,然后光埋葬爱情,埋葬青春,埋葬我们身体里的玫瑰。我们都被那强烈的光刺到,睁不开眼睛。仿佛那两个杯子是宇宙的爆炸,那种爆炸又是生命的起源。这是我写进小说的情景。
我们在打扫玻璃碎片的时候,看到了窗外很多动物,狮子,大象,羊,猴子,狼……都飞向月亮,越飞越高,好像它们摆脱了往事,好像它们飞了起来就永远不悲伤。而我们三个却想起了自己的童年或者少年,深陷在往事里。
我看见月亮越来越悲伤,一层悲伤覆盖着一层悲伤,最后在月亮表面结成了一层厚厚的茧。我想这一辈子只有深沉的爱是不够的,而要爱衍生的恨还有心动。
我在小说里面写,猎人根本就不存在。我在程偶曾经给我的一本书里找到他给我的一封信。他说,猎人是他在森林里太孤独虚构出来的一个人,根本就不存在。
第二天,宋成玦他们读了小说,对我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写?我说,猎人本来就不存在,存在的只有这个世界太喧嚣衍生出来的恶和人们的眼泪。
可是我在枫树林里散步的时候,又听到了枪声,这不是我在小说里描写的情节,为什么会有枪声?然后我就听到了救护车的声音。我又在救护车的外面看到了那个背着猎枪的猎人的背影,可是等我追上去的时候又消失不见了。
宋成玦打电话给我,说这一次受伤的人里面有江彦北。
江彦北醒来之后,所有人都在问他,你看见那个猎人了吗?江彦北说,没有看见,只听到枪声。
“可是这一次为什么没有子弹的通道呢?”宋成玦说。
然后所有的人都注意到了我,我的心脏有一个子弹穿过的洞,黑色的,带着枪药的味道,可是却没有流血。
“这就是通道。”林夏至指着我说。
“我受够了,为什么小说的世界会变成这样?禅受本来只想写一部缅怀青春的小说,可是小说却往了这方面发展。”温姬雨说。
“可是猎人真的不存在。”我坚定地说。
“那为什么还会有人受伤?”林夏至说。
“我知道了,是枪声在寻找主人,根本就没有猎人,是那把枪在寻找主人。”宋成玦说。
“那那把枪在哪里呢?”林夏至说。
“那就要看禅受怎么写她的小说了。”宋成玦说。
后来我回去写了小说,我把那把枪放在我小说的一百二十页,终于我又在小说的一百二十页那里找到了那把枪,跟照片上那个猎人背的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