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励志少女与霓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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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我已剪短我的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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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岁那年,我剪掉了留了十余年的长发。

并没有什么特定的理由,也没有什么削发明志的故事。但对少时剪过一次失败的男孩短发,阴影大到发誓再也不剪短发的我来说,着实是一件大事。

少女时期那次失败的短发经历,还是发生在剪短发相当于宣告失恋的时代。那时看郁秀写的《花季雨季》,里面提到林青霞失恋之后去剪短发,后来这便成为一个流行的失恋仪式,剪短发意味着斩断情丝的新开始。我没怎么看过林青霞的电影,但莫名觉得这种治疗伤心的方法帅气极了。

《花季雨季》是一本提到会暴露年龄,但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书。这本书我最初是每天中午回家吃饭时在中央广播电台听完的。那时我家有一个小型音响,集CD机、录音机、收音机的功能于一体,每天中午,父母会把收音机打开,调到FM93.6听广播。这本背景在深圳的青春小说是我接触的第一本青春文学,在那情窦初开的年少时期,一天听一个章节,填充了我的中午时光,是我十六七岁对青春的最初想象。

除了青春情愫之外,《花季雨季》还描述了那个年代的很多生活经验:深圳这座城市的户口如何难得,主角团成员如何面对父母闹离婚,学霸想考清华北大,但父母却觉得留在本地读深圳大学就好,还有少男少女间的自私、误会和坦诚……

我到广州读大学时,在行李里带了这本书的第一版,那时我已不怎么翻看它,但凡出远门,都会把这本并不算薄的书带在身上,仿佛这样才能安心。

所以,小学六年级时,因为这本书的影响,我将剪短发和仪式感联系在一起了。当年我义无反顾地跑到理发店,潇洒地坐下,对理发阿姨喊了一声:“三七开。”

那个场景后来在我脑海里无数次地重放,因为在之后的一年里,我总幻想能回到那一刻阻止自己。至今我都记得剪短头发后那天收到的各种眼神,我几乎立刻能从同学的反应里看出他们的态度从讨好转变成嘲笑,只需要一剪刀。

想起林青霞的传说,我在心里默默地想,失恋剪发真是件雪上加霜的事,这作用无异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还要召唤别人来看笑话。

在那之后的一段时间,照镜子和照相变成了我最讨厌的事。在头发留长之前,我不穿裙子,衣服只穿黑、白、灰,只和家里人照过一次相。每次摸到剪短的头发时,都有一种莫名的烦躁。

剪发对失恋有没有治愈效果我不知道,学习上需要的收心效果却是极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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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二十九岁时的这一剪,我却丝毫没有留恋的感觉。

没有宣告,没有仪式,每天洗头、吹头时甚至会感到轻松和爽快。我如今已经不能体会少女时期因剪短发而感到的度日如年,就算不小心剪太短,两三个月就长回来了——这点时间对现在的人生长度而言只是恍眼之间。

对头发长度的疼惜程度,大概也是随年龄递减的吧。

即使是没有任何特殊意义的剪短发,却仍然给我带来了不小的影响。因为曾经剪短发的阴影,我在剪之前做足了剪发功课,并将文章发到了豆瓣上。这篇文章的阅读量,比我的其他文章要多几倍。

那时正是我在的杂志社发不出工资的时候,在此之前,我在杂志出刊的周期中循环忙碌,虽然写了不少文章,但根本没有心思去经营自己的平台。并且,或多或少,因自己在纸媒工作,我对公众号等自媒体有种心理上的排斥,结果等知道杂志将要终结,才发现除了一沓厚厚的杂志过刊之外,自己什么都没留下。那篇意外的功课,让我迅速积攒了第一批读者,某种程度上让我开始不再只是依赖纸质媒体。虽然,这样的心态转变开始得非常晚。

我在进入下一家出版社工作时,就是以一个短发的形象入职的。而这家出版社,就是当年出版《花季雨季》的出版社,不知这算不算是一种命运的巧合。

我从来到深圳生活,到正式在这里定居,深圳户口已不像从前那样难拿。小说中的深圳大学就在我家附近,外来人口在深圳不会再受到区别对待,这座城市现在大概算得上中国包容度最高的一座城市。小说中提到的关于深圳的信息几乎都已过时,反而是小说中剪短发的情节,仍然在影响着我。

学生时期,短发女孩和长发女孩给人的印象是固定的,即使毕业后,长发女孩剪了短发,短发女孩留了长发,你在回想起她时还是会停留在最初的印象上。待我和同事相处了一年多后,有一次给他们翻照片看到我留长头发的样子,年轻的美编惊叹:“和你现在的气质完全不一样,长发的时候你也太温柔了吧。”

长发就等于温柔,这种刻板的印象其实非常武断。但“温柔”的确是我在留长发时听得最多的一个形容词,周遭人们口中的温柔,大概是“温顺”和“脾气好”。

真正的温柔应该是什么?最近看到有人解释:温柔是一种内心的温暖,并没有柔弱的感觉,恰恰是因为内心强大,所以不忍心把别人放在尴尬的境地里,在相处时让别人有舒适温暖的感觉。这才是温柔真正的样子,而不是靠头发长短区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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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无比庆幸,我在现在的单位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利落、干练、不好欺负,短发中和了我身上柔弱的特质。《花季雨季》的编辑至今还在这个出版社,算得上是社里资历排在前几的老编辑了。我平时多有向他求助请教的时候,但没有告诉他我和这本书的渊源。

《花季雨季》的第一版,被我遗失在我大学时的某次旅行中。我找这个编辑老师想要一本新的,他送了作者郁秀的一整套书给我——他大概早已习惯我这种年轻编辑带着青春的记忆与崇拜的眼神去找他要这本书。

我将书拿回办公室,翻开,是最新版,完全不同的封面。看到里面的内容,既陌生,又熟悉——那就是我在青春期时读了不知多少遍的文字吗?那一刻我突然有点恍惚。但剪短发的女主角谢欣然,却好像真真切切地陪我成长过这些岁月。

如今,短发是我的习惯,我的特色,我的选择,没有人会上来再问一句:“你怎么剪头发了?”某种程度上,我获得了一点自如和自由,剪短发在我身上已没有任何值得纪念的意义。

之前看中谷美纪的日剧《我不是不能结婚,而是不想》,男主角樱井失恋,和篮球队的人在小饭馆里大唱失恋情歌,多年之后大家还记得这件丢脸的事,但唯独女主角这么多年之后才知道。那一刻我突然想,如果男女主角有一个人失恋之后去剪短发或剃了头,他们大概就能知道彼此的心意,不会错过了吧。

梁咏琪的《短发》这首歌里有一句歌词:我已剪断我的发,剪断了牵挂。歌词里是不顾一切的一往无前,但我现在能体会到,在帅气之外,这一行为其实有一点硬撑。向所有人,或者是向某一个人传递了自己不愿承认的信息:你看,因为你,我过得不太好——仿佛在最后要给自己一点敢于狼狈的勇气。

年少时的狼狈,多少是出于懵懂无知的意气。今天的我,可以找出无数种挽救当时剪坏的短发的方法,可以让当时的自己不再过一个那样自卑的夏天。如果回到那时,我希望那个短发少女能勇敢一点,自信一点,开心一点。少女时没想通的遗憾,在今天希望有人明了。

但,也许有那一口意气,剪短发才算得上是个仪式,才让人介怀,才让人念念不忘。才让二十九岁时的短发,和年少时有完全不同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