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到外间,披上湿淋淋的蓑衣。
原来浑身半湿着,穿着蓑衣,颇能感觉出蓑衣挡风遮雨的效果;但换了件干净的衣裳,再穿入冰冷的蓑衣来,居然会冻得直打哆嗦。
譬如这世间,若一直在苦难中,并不以为那是苦难;而若是习惯了炊金馔玉,再去无法吞糠咽菜,就苦不堪言了。
原来人最畏惧的,不是苦难,而是幸福与苦难间的落差。
皇子、王爷,与供人狎玩的娈童之间,落差到底有多大?
云碧落不知道。
她只知道,如果连她都觉得做苻坚的女人是痛苦的话,那么,慕容冲的遭遇,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
生不如死。
对于碧落,爱情已是一种奢侈;对于慕容冲,爱情是什么?一种绝望的妄想么?
怎能,又怎忍去怪他,放弃了这种基于无数的家仇国恨间的绝望妄想?
踏离卧房时,碧落听到慕容冲在里间慢慢地说:“碧落,相信我,我会去找你。”
碧落回过头,透过未阖上的门向内张望时,慕容冲还坐在原来的地方,脸色苍白平静,垂着眸,盯着几上空空的碗,仿佛从未动弹过一下,更未曾说过一句话。
碧落轻轻地笑了一笑,一头冲入了雨中。
很冷的雨,打在滚烫的面颊上,沁凉沁凉,居然带起一种奇异的快感,让她望着苍瞑的夜空,忍不住,又笑了一笑。
侧门的值房,笑声沸反盈天。杨定正和几个守卫掷着骰子,见碧落来寻,居然嘀咕了一声,似暗怪她出来得早了,让他无法玩得尽兴。
而碧落已经懒得再和他争辩什么了。
她甚至懒得再说一句话,并且在一路之上,真的再也不曾说一句话,连杨定几次拨马上前和她说话,她都没回答,甚至,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
眼前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无边无际的空茫,和似乎永远下不停的雨。
回到船边时,河水涨得更高了,以碧落的体力和轻功,再也无法不惊动人跃上去了。
杨定自己飞跃上船,拿自己缚裤的布条结起,丢给碧落,让她蹚着河水,至稍近时飞快将她拉了上来,依然从窗户将她送进她的小小房间。
碧落早已乏到极点,拖了皮靴正要胡乱睡下时,杨定将她湿透的蓑衣和皮靴都拿了出去,又轻笑道:“把你的湿衣裳换下藏起来再睡,小心给发现了,连累着你的冲哥哥哦!”
碧落闻言,只得起身换衣,杨定方才笑一声,无声退出房去。
明知一切已成定局,碧落再无别念,倒也横向一条心来,收拾衣裳,倒头便睡,居然睡得甚是香甜。到晨间有侍女叫起床时,碧落只推头晕,也不起身。
但听得甲板上隐隐有杨定在高笑:“呵,那么个夜叉般的丫头,难道也晕船么?倒也有趣儿。”
于是,又听到了苻晖和身畔一众从人的大笑,再无人催她起床了。
碧落虽知这杨定多半在找借口让自己好好休息调整,但听他说自己是夜叉,心中还是有气。难道前日她在杨定和苻晖跟前表现得很凶悍么?
但此刻,能被人当作晕船显然也是好事,她将计就计自此只在房中静卧,也免得去和苻晖等人打交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