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降临时,他们找到了一处溪水,杨定料秦韵的行李已全失落了,遂将自己的衣衫取了一套给他,让他去洗澡。
秦韵接过,笑道:“我的行李似乎给鲜卑兵带走了,以后见着我朋友,我把衣服还你。嗯……这个,我也没吃的……”
杨定拍拍他的脑袋,说道:“放心,饿不着你。我们先洗个澡,呆会就上来吃东西。”
他说着,正要解衣带时,秦韵却似想什么般怔住,忽然叫道:“阿定,你到别处洗好不好?我不习惯和不认识的人一处洗。”
杨定皱眉。
这少年分明只是个庶族平民百姓,家中应该穷得很。
他甚至可以料定,他很可能是前往长安途中把衣食用尽了,才不得不暂时滞留在那处坞堡。
鲜卑兵要粮草要财物,可没听说要抢破衣旧衫的。
他哪里来的那么多规矩?
秦韵扑闪着眼睛凝望着杨定,显然看出杨定有点不高兴,忙着又央告:“你就让我一个人洗吧!我身上也脏,全是腥味,你不怕闻着恶心么?”
杨定摇摇头,也不说话,自去系了马,另寻适合地方下水洗浴。
后肩背被深深扎伤的地方已经结了痂,动作时依然会隐隐地疼,但那种疼痛比起心头不时被人撕扯般的疼痛,实在已算不了什么了,独结痂处发着痒,一时抓挠不到,十分难受,也不敢贪凉快在溪水中久泡,不久便起身换了衣衫,找一处平整地面,铺上薄席,又上风口引了火,生了草烟熏着蚊虫。
正要先行卧下休息时,溪边传来一声尖叫,很清脆,很恐慌,正是秦韵的声音。
杨定叹息。他自己伤势未痊,带了这么个小家伙上路,也不知是对是错。
立起身飞快奔到溪边时,秦韵正披着湿漉漉的头发,赤足披着他的宽大衣衫,踉踉跄跄奔上岸来。
“怎么了?”杨定问道。
“啊,有……有蛇……”秦韵惊惶地用手指着溪水的方向:“我吓得连鞋子都没敢拿,就跑上来了。”
“这荒郊野外的,夏天怎会没有蛇?”
杨定说着,到溪边找着秦韵的布鞋,往岸边走时,却忽然怔住。
淡淡的月光下,秦韵正手忙脚乱地扣着衣带,但他的身躯与杨定相比实在太瘦小了些,加上杨定的交领袍领口甚低,空落落挂在身上时,某些不可能属于男性的弧度便清晰毕现。
何况,此时,他的头发披散,干净的脸庞洁白如玉,杨定便是再心不在焉,也知自己看走眼了。
眼前这个话很多的小家伙,分明是个已经长成的二八少女。
秦韵抬眼,看到了杨定瞪住她的吃惊情形,顿时脸一红,做一个鬼脸,尴尴尬尬地笑了起来。
月上柳梢,风动青丝,那少女笑容明媚如春,眸子如黑珍珠般灿亮着,颊边更有一对深深的梨涡,如盛酒意,望之欲醉。
杨定手中的布鞋不自觉跌落在地,呆呆地望着秦韵,也似饮了醇酒,满心绵绵欲醉。
多少时日以来,杨定一心盼望着的,便是在另一张色若梨花的容颜上,能够出现这样饱含春意的深深梨涡。
可她的笑容总是太少,连眼神也永远凝着冰,永夜般幽黑着。偶尔的几次笑颜如花,连同那深深梨涡,早已刻在他的心上,并忽然地与眼前的少女重合。
秦韵见杨定失神,也不好意思起来,低了头跑过来,匆匆捡了跌落在地的布鞋穿了,才讷讷地问道:“你怎么啦?”
杨定恍然大悟,忙别过脸去,负了手苦笑:“你是个丫头?”
秦韵鼻子皱一皱,带了几分淘气的得意,笑道:“我没说我不是个丫头啊!我只是不敢穿女装赶路,才换了我弟弟的衣物出来。”
她垂着头,用力将衣衫往上拉着,试图掩住太过暴露的肩颈,狼狈地嘀咕:“你的衣服太大了。”
杨定蹙眉,道:“先去睡吧,明日如果经过大些的城镇,我去你找两件小些的衣衫来。”
秦韵笑着应了,一眼看到铺得整齐的草席,欢呼一声,即刻扑到席上,打了个滚,才翻身坐起,笑嘻嘻地凑到杨定身畔,帮他从行李中取出干粮和饮水,一起吃了,才舒适地叹一口气,卧下睡觉。
杨定默默坐到一边倚树休息时,秦韵支起身,低头再看看并不宽敞的草席,笑道:“我再向你借件外衣好不好?”
不待杨定答应,她已从杨定包袱里抽出一件衣衫来,铺在离草席距离半尺的地方,自己窝上去睡了,闷闷道:“我知道你嫌我脏,我睡远点就是,不占你的地方。”
杨定走过去,拍拍秦韵的头,道:“我没嫌你脏。你是个姑娘家,我总不能和你挤张席子吧?”
秦韵的脸不知不觉红了,将头悄悄地埋到自己的手臂下,她低低道:“我们家很穷,我和姐姐、弟弟挤一张床,哥哥去年才搬到新盖的耳房里住,原来也是睡在一处的,有什么啊……”
杨定心神只是倦怠,料想她原来粗生粗养惯了的,不抵碧落自幼在慕容冲身畔,虽习了一身好武功,生活习惯上却多少沾了慕容皇室的精致,遂也不再客套,自顾在席上卧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