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那男子的歌声之中,更是觉不出流年易逝人生虚无的悲哀来。
只因这男子,也方才二十出头,容貌俊伟,鲜衣华服,举止骄矜,行动之间,自然流露出一副出身高门的贵气来,正是苻坚的爱子,平原公苻晖。
“平阳太守慕容冲,拜见殿下!”慕容冲从从容容上前,如仪叩拜。
碧落紧随其后,跪拜下去,却听苻晖正扬声和身畔击节之人道:“杨定,本以为你这些年流落在外,定然俗了,不想倒也懂些音律。不过咱们氐人性情豪阔,重的是上马杀敌,所向披靡,大是犯不着去学什么琴笙鼓箫,弄得扭扭捏捏跟个娘儿似的,还让人以为是以色事人的娼妓呢!”
这样明显别有所指的话语,就差点没指着慕容冲鼻子大声讥嘲,讥嘲他不过是天王身边最下贱的枕边娈童而已……
碧落不知苻晖当年与慕容冲有怎样的过节,以致这样当面羞辱,不由担忧地望着慕容冲跪于前方的身影。但慕容冲并不见有任何异样,只是肩背弯曲,似有些僵硬。
这时只闻一个熟悉的声音笑着回答:“天王富有天下,崇尚汉学,既爱咱们氐人的大韶乐,也爱江东的白紵舞,杨定禀承天王训示,一面苦学武艺,不敢忘本,一面也对韵律一道多有涉猎。——殿下一曲《秋风辞》,字正腔圆,深得三昧,想来殿下也曾用心钻研过汉人诗乐,才能如此文武全才,天下罕见吧?”
碧落抬头看时,正是当日随高盖一起来过平阳的杨定,却不知怎的又跟随到了苻晖身边,此时正一边妙语解围,一边含笑望着慕容冲和自己,洒脱之中,隐隐可见一抹怜悯和担忧。
他虽也是家国尽丧,可到底也算是氐人吧,苻晖待他,显然要温和许多。当下闻言,已和颜悦色道:“嗯,不愧仇池杨氏后人,果然有见地。怪不得父皇特地召你进京,想委以重任呢!”
杨定微笑,取了击棍,有一声没一声地散乱敲着,看苻晖只是端了茶坐在一旁缓缓喝着,对久跪的慕容冲及从人视若无睹,只得提醒道:“殿下,平阳太守,已迎侯多时了!”
苻晖仿若刚刚才看到慕容冲,站起身来,失笑道:“可不是么?这可是当年大燕的中山王啊!更是我父王在怀里抱了三年的凤皇儿,怎可久跪?”
他转头喝令身畔从人:“还不去扶起我们的凤皇儿呢!若是跪坏了他,父王可饶不了你们!”
慕容冲小名凤皇,素来只有亲密至亲方才如此唤他。他独处平阳,已不知多少时日未与宗亲相见,更没人敢用小名相呼,如今由苻晖唤出,言辞之中,却已是极尽羞辱,饶是他性情隐忍,涵养非常,此时那白皙的面庞,也不由泛起了红潮。
碧落心中恨怒,只觉再也无法忍耐,正要站起说话时,忽觉衣襟被慕容冲一拉,抬头看时,只见慕容冲已顺势立起身来,唇角弯一抹优雅得体的笑纹,恭敬道:“谢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