串着舍利子的丝绳承受不住他最后的握扯,已经断了,两粒舍利子滚落在地,沾了灰尘,依然晶莹如故,似谁清明如镜的双眼,无声无息滚落的泪珠。
而碧落的耳边,又听到了谁在用忧伤清灵的声音在轻轻地吟叹:
“金凤皇,金凤皇,何不高飞还故乡?惆怅泾渭关山远,铁马冰河孤魂殇。”
她爬过去,拣起那两粒舍利子,仔细用丝绳重新串好,重新挂到慕容泓的脖颈中,抹下他圆睁的双眼。
慕容冲默默看着她做完这一切,才用不太平稳的声调说道:“我会把他和释雪涧合葬,待回归关东时,再行迁回故国。”
随即,高盖等人假藉大将军之令传召各处将领,宣布慕容泓暴虐,已为近卫袭杀,近卫亦已伏法,与众将商议立中山王为三军统帅。
慕容泓动辄鞭责杖笞亲卫,众将无不心知肚明,说他为亲卫袭杀,倒也说得过去;便是有人疑惑,眼看掌握了中军的高盖、慕容永,协领左军的宿勤崇公开指责慕容泓暴虐取祸,所将部众又已军容整齐,严阵以待,也不敢轻易提出了。
何况,慕容冲行事温和,向得人心,因此即便是慕容泓的亲信部将,在混乱片刻后,也迅速判定了形势,向慕容冲跪地称臣。
都是慕容皇室之后,甚至慕容冲比慕容泓的出身更为尊贵,对于鲜卑兵来说,服从于他们中的哪一位,并无太大分别,只要好好收揽人心,慕容冲的地位,自当固若金汤。
眼看形势略定,趁着慕容冲安抚各方部众时,高盖急忙寻找被慕容泓抓起的杨定。
他身后,跟着影子般的云碧落,深一脚浅一脚,失魂落魄般向前走着。
直到他们在中军的一顶小帐篷里找到杨定,碧落的眼中才有了丝色彩。
“杨……杨定……”她踉跄冲过去,奔向角落中那个半身是血捆缚得像棕子般的男子,忽然便觉得那麻木的心居然能揪了起来。
他死了吗?他应该不会死吧?
高盖已飞快上前,解了绳索,取出他口中塞的破布,急急唤道:“定儿!定儿醒醒!”
碧落蹲下身,一触着他衣衫,便觉冷湿一片,就着灯笼黯淡的光一瞧,便惊叫起来:“他……他的伤……”
高盖立刻发现杨定后肩的沉重伤势,忙掩了尚在流血的伤口,一把将他抱起,转头喝命:“快,快去请随军大夫到我帐篷里去!”
碧落一路跟着高盖小跑着,不自禁便将手掌搭上了杨定的额,一声声地呼唤:“杨定,杨定……”
喑哑的嗓音,拖着无措的哽音;冰冷的手指,更被额际的滚烫燎着……
“杨定……”
干涸的眼眶涩得厉害,渐渐也滚烫起来。她甚至听到了自己的抽泣。
原来,她还有泪可流,不是偶人,也不是死人。
当大夫为杨定裹伤时,他已经苏醒了,半睁开的眼,由初时的雾气苍茫,渐渐恢复清亮,却愈加显出面色的憔悴疲惫。
“碧落……”他颇似无奈地低低唤了一声,叹道:“别哭了……”
碧落擦了泪,勉强笑道:“我……我给你拿些吃的来。”
杨定轻笑道:“不用了……有义父的亲卫服侍便行。”
高盖点一点头,知他必定一整天粒米未见,急吩咐人送了汤食过来,让人小心照看着,自己依旧出了帐篷,到各营巡查安抚,力图让他们尽快接受燕主易人之事。
碧落见杨定在亲卫服侍下吃着东西,虽然失血过多,脸色异常苍白,但料想以他的身体底子,应该不会有事,遂悄悄取了案上的华铤剑,到帐外找了水,洗去血迹,又将剑穗摘下,用皂角仔细涤净每一处污垢,重新扣好,才回到帐篷中,取了杨定的剑鞘,悄悄插了进去。
杨定已换了小衣,阖着眼,沉静地卧于簟席上,几个亲卫收拾了他用过的碗筷,悄无声息地侍坐在一边,以防他病中饥渴,要茶要水的。
这里显然并不需要碧落的帮忙,或许她唯一该做的是,回到慕容冲帐篷,偶人般坐着,静静等着他回来。
慕容冲应该会很高兴吧?至少,他该踌躇满志。
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虽然亲哥哥慕容泓死了,但西燕所有兵马,都已在他的控制之中。他一声令下,那十余万铁蹄,便可直捣关中,袭向他恨之入骨的苻坚。
高盖是为杨定而决意倒戈相助,但慕容冲甚至都没向慕容泓提到杨定二字;他要的,本来就是这支可以为他复仇的十余万兵马!
外面还隐隐有着此起彼伏的暄闹,但碧落已经懒得出去看,就如懒得回到她和慕容冲那安寂如死的帐篷中一样。
她静静地靠在案边,默默守在杨定身边,看着他年轻英挺的面庞,虽然不若慕容冲那般清美无双,却也有着柔和美好的线条,端正俊朗。他清醒时那双清澈明净的眼睛,温煦如阳光,一次又一次地,莫名让她心安。
“杨定……”碧落喃喃地唤着这个唤过无数次的名字,模糊地便想起,当日在淮北的山洞中,他也曾这般昏迷着,却下意识地如婴儿般靠向她,抱住她,甚至她也曾那般抱住他的头,抚着他的脸,努力将自己身躯的温暖传给他,唤出他的生机和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