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禹之妻的幽怨
天空中那股纯粹的妖气在幻化着,幻化着,不但幻化出影像,还幻化出声音。影像是来自数十年前乃至数百年前的回忆,而声音则是一曲曲描述哀伤过去的悲歌。第一段的记忆,却是有莘羖的——《有莘.引》
这是哪里?莫非是我的故乡?为何我记得我方才正战斗于天上?那长龙般的车队为何这样熟悉?
莫非那是朝鲜王的车队护送来他的爱女——我的爱妻?五百里的田园五百里的沃野五百里的欢歌……不!为何要化成五百里的鲜血!那是嵩山?我记起来了——我终于没能挽回你的生命这是毒火雀池?我记起来了——我终于没法挽回你的魂灵这是超越时间的烟云,还是隔断空间的大雾?为何眼前再次朦胧?为何耳边再次虚无?我是到了哪个不知名的时空,还是误入谁记忆的深处?缥缈……恍惚……是谁在那里发出令人断肠的哭泣?是谁在那里唱着令人怅惘的歌曲?
有莘羖的记忆逐渐消散,歌声变成了九尾的低吟——《狐之曲》
孕于朝,生于暮衣以云,浴以雾餐以风,饮以露生灵为我而歌:“那月下的至美——是涂山的灵狐”三月的轻风七月的骄阳九月的凝霜我三次望见他背脊的雄壮我自埋于雪底彻骨的冰寒百日的窒息三月春风再来时我的九尾如水化去这首诗描写的是九尾狐爱上大禹,为了得到大禹的爱,她受尽种种苦难,蜕了九尾变成了人。
九尾的幻象显得很痴迷,她记起了她的丈夫与她缠绵时的情语——《禹之歌》
春日下的涂山蝶舞中的花间伊人不着一缕在三月的风中春眠春日下的涂山蝶舞中的花间我拥着她在三月的风中入眠我在月下起誓我的爱归于涂山氏除非是万仞的龙门山中断除非是万里的江河水成环禹若违此誓父亲弃我儿子叛我幻象在时空中混乱地切换着,缠绵时候的诅咒竟像应验了一般,大禹和九尾的儿子的童声蹿了进来。但那不是婴儿的歌声,而是一个尚未出世、却已经有了灵识的胎儿在母亲肚子里低唱他的童谣。
《启之谣》
母亲倚门翘首望白了头母亲望白了头还在倚门翘首一个男人在门口经过三次母亲说 我是他的儿子母亲说 她是他的妻子每次匆匆地来又匆匆地去来时未听我叫他一句“父亲”去后我听万人呼他“伟大的禹”我听人说把龙门山从中凿断的是伟大的禹我听人说使江河水环流畅通的是伟大的禹我听人说要来取代卑贱狐妻的是高贵的天女母亲的泪像四月的雨母亲的眼像干枯的玉母亲怀着我茫茫然向茫茫的旷野走去九尾挺着大肚子,弃了丈夫,艰难地行走在嵩山的山道上。山神俯瞰着在她胸怀中迷路了的母子,叹息着——《嵩之声》
相依的母子在风雨中走来相吊的母子在我脚下徘徊远处飘起了升平的歌声近处回荡着如泣的天籁骏马的怒蹄踏破我千年的寂寞女人忧郁的眸子神光闪烁蓦然回首期盼着丈夫一声挽留“我的启——莫带走!”凄冷的寒风抹下苍天的泪雪一般的发丝在雨中颤颤地飞梦中的儿子听见母亲的歌:“海枯石烂……莫相违……”
九尾的怨念越来越深了,她在生死之间隐隐听到了天下人对自己的丈夫大禹——那个负心人的称颂!而颂扬得最高声的,就是大禹的部下益,那个为了从大禹手中继承帝位而不惜颠倒黑白的谄媚之徒!益的颂歌飘了过来——《益之颂》
嵩高干天孑孑然妖狐化石我王万岁破石救出沉睡中的圣子举世欢腾共庆大禹之新婚四方来朝齐贺新王之代舜禅让之行千古颂扬大公之举万世流芳以上几首诗说的是上古的一个神话故事:涂山氏离开了丈夫大禹,在嵩山下化成了石头。后来大禹追了上来,但他并没有要带妻子回去的意思,只是大叫:“还我儿子!”然后就劈开了石头带回了石头里的启,而将化成石头的涂山氏留在了嵩山。涂山氏因此对大禹怨念深种。这个神话影射了中国古代第一次有记载的剖腹产。夏启是中国第一个剖腹产生下的婴儿。不过古代并不认为剖腹产是一种吉兆,所以夏启登上王位之后,将他母亲化石的地区列为禁忌之地。有莘羖闯入其中,所以全族被屠。
九尾的怨念在无耻大臣的颂扬声中加剧着,她的痛苦又有谁能知晓,只有嵩山下的百姓偶尔会听到她来自幽冥深处的哭泣,他们起而作歌,不知是长叹,还是同情——《民之俚.上》
昔日洪水肆虐万里骨铲尸堤今日止息今日止息功归大禹
《民之俚.中》
新妃作舞禹宫夜乐嵩山呜呜狐石泣血戚戚诉天幽幽责月
《民之俚.下》
禹王归天启王杀益禅让已绝天下大辟狐女狐女夏王所祭
《野之风》
孕于朝,生于暮衣以云,浴以雾餐以风,饮以露生灵为伊作歌:“那月下的至美——是逝去的灵狐”
围斗涂山氏
“日出又日落,春去复秋来。一甲子过去了,两甲子过去了……在去如逝水的时间里,我连对那负心人的怨恨也忘了,连骨肉分离的痛苦也忘了。一切本该在遗忘中结束,为何还会记起来?是谁找回了我的记忆?是天?是地?是神?是鬼?还是人?……
“嗯,我记起来了,是九尾,也就是我自己。可笑的九尾啊,竟然因为亲生远死的本能,竟然因为对虚无的恐惧,而去挖掘自己早已尘封的记忆……
“嗯,这个虚弱的少年是谁?为什么他看我的眼神这样复杂?为什么他的气息这样熟悉而亲切?他的身体里,似乎流的是启儿的血……
“嗯,这个晕厥的大胡子又是谁?为何我对他有一种残留的熟悉?哦,记起来了,九尾所占有的身体,是他的妻子……
“咿!这是恨意,还是悲伤?这个疲惫的老人又是谁?
嗯,记起来了,难道是那个弱女子的父亲?他脚下踏着的,不也是像她一样的幻蝶吗?
“我记起来了,全记起来了,但为什么几百年前的记忆,比这几十年的记忆更加清晰?是因为怨恨吗?对,那是难以原谅的背弃。是因为痛苦吗?对,那是无法抚平的创伤。
“我为什么要记起这些来?仅仅是为了继续怨恨下去吗?还是要让天下人都来分享我的痛苦?”
若木呆呆地看着雀池上空那个美得惊心动魄的女子,他知道,她是他血脉的一源。但她本应作为一缕仙魂存在于过去的时空,而不应该作为一个怨灵而在这个世界徘徊。
“师兄,她的神色本来是一抹幽怨,为何会慢慢变得冷酷?”异变发生以后,众人乱成一团:有莘羖败落,桑鏖望也元气大伤;桑谷隽来到以后,双方才渐渐把误会分辨清楚。江离自异变发生以后就一直守在师兄的身旁,虽然对自己的身世还没有若木那么了然,但他也本能地感到涂山氏身上有着吸引自己的气息。
“因为血腥。”若木说,“在没有觉醒为人的时候,九尾的双手沾满了血腥,是那血腥把徘徊在善恶之际的幽怨变成暴戾。”想到自己终究没能救得了桑谷秀,若木不禁心中一阵隐痛。他突然想起了有莘羖,终于理解了这个感动自己的男人为什么会被感情折磨得形销神悴。他突然心中一惊:难道我也已经陷入感情的困扰之中了吗?
一阵妖气袭来,遍体生疼,若木回过神来,知道当务之急是把涂山氏的亡灵送回属于亡灵的地方去。他环顾四周:激战中的有莘羖因感到妖气而知道妻子的噩耗,剧痛中被桑鏖望趁势反击而败落,至今重伤昏迷;桑鏖望虽险胜有莘羖,却早已是强弩之末;季丹洛明和桑季困在天蚕茧中,不知外界情况;眼下还有力一战的只剩下几个年轻人,光凭他们,能够把涂山氏送回去吗?
“江离,我们召唤青龙吧。”
“青龙?”江离道,“只怕我功力未到。”
若木道:“把手给我。”江离递过手去,只觉一股清凉传了过来,大惊道:“师兄,不能这样!你的伤……”
“别多话!看看能不能结召唤手印!”若木说,“她接下来会干什么,我实在很难预料。”
江离不敢再说,默运玄功。
桑鏖望站在幻蝶的背上摇摇欲坠。现今最令他疲惫的不是他的身体,而是他的心。光是“误会”两字,并不足以造成这一切。事态发展到今天,根源是在于他对川外人的偏见——正是这偏见,把他和朋友相交数十年所建立起来的信任,一步步地摧毁。
桑鏖望突然发现自己真的老了:此时几乎连仇恨也无法激发起他的斗志,丧女之痛和对好友的愧疚把他重重地困扰着。
他脚下一个踉跄,竟在没有受到攻击的情况下从幻蝶上直跌下来。大吃一惊的桑谷隽一跃而起,接住父亲,让他靠着天蚕茧——此刻众人都已经聚在五色丘冢旁边。
幻兽不是这个世界的生物,它们虽然能够在这个世界发挥它们来自天外的强大能力,但却必须依赖召唤者提供生命之源才能在这个世界做短暂的停留。桑鏖望晕厥以后,天蚕幻蝶也逐渐萎缩。
桑谷隽安顿好父亲,纵身跳上天蚕幻蝶。此刻幻蝶已经萎缩成二十余丈大小,得到桑谷隽的生命之源,精神一振,风雷双翼一张,虽然气势远不及全盛之时,但也已重现生机。幻蝶上,桑谷隽咬牙切齿,瞪着那还在呆呆出神却已显出暴戾之气的涂山氏。若木知道桑谷隽的敌意只会让情况更加恶化,但若木更知道,以他对姐姐的感情,这仇恨的冲动根本不是理性的言辞所能劝阻。
有莘不破见桑谷隽留住了天蚕幻蝶,而白虎周围的空间正在扭曲,想起巍峒和赤髯消失时的情景,就赶忙冲了过去,跳上了白虎的头顶。
白虎此刻已经缩小了很多,但有莘不破站在它头上,还是没它的耳朵高。
突然始祖幻兽一声虎吼:“你是什么东西!敢站在我头上!”
有莘不破高声叫道:“我是有莘不破!”
白虎讶异道:“有莘氏还有传人?你的血脉气息倒还有点像,只是总觉得有点不对头。啊,不对!你是玄鸟之后!我知道了,你是有莘氏的外孙!”
有莘不破叫道:“管他内孙外孙,咱们先把那头狐狸解决了再说!
上啊!咦,你怎么还在消失啊?”
白虎怒道:“你不是有莘氏的嫡传,没资格和我并肩作战!滚!”
有莘不破哄道:“大爷!这场架打完再闹别扭好不好?”
白虎怒道:“谁跟你闹别扭?你以为你在哄猫吗?”
这时,桑谷隽和天蚕幻蝶已经向涂山氏逼去,但被围绕在她周身的妖气所阻挡,离她还有三十丈,就再难靠近。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的涂山氏冷笑道:“小伙子,你怒气冲冲地想干什么啊?给你姐姐报仇吗?就凭你脚下这条半死不活的小虫?”
桑谷隽咬着牙不说话,远处有莘不破援声叫道:“该死的臭狐狸!我们一个人打不过你,几个人一起压也压死你!”
涂山氏冷笑道:“一条半死不活的软虫,再加上一条半身瘫痪的大虫,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白虎大怒道:“你这不人不妖的亡灵!说谁是半身瘫痪的大虫!”见涂山氏冷笑不语,它怒火更盛,叫道:“没大没小的小子,把你的生命之源给我!”
有莘不破问道:“怎么给你?”
只听轰的一声,白虎跌了个大跟头:“你真是玄鸟之后?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子孙!”它这句话没说完,便觉得身体消失得更快了,叫道:“体内有什么感觉也不要乱动,既然你不懂得给,那我自己来拿。”
有莘不破只觉一股奇异的牵引力从脚下传来,片刻间触及自己体内一个奇异的所在。这个所在不在胸腹,不在头脑,不在四肢,竟然说不出在什么地方,似乎就隐藏在一个难以言喻的地方——那里既像在自己的身体里,又像不在身体里——难道那里就是人类灵魂的所在吗?如果不是白虎的牵引,自己完全不知体内还有这样一个地方。这个所在似乎储蓄着一种神奇的气息,随着脚下传来的牵引力向白虎流去,同时白虎惊人的力量反传过来,充斥有莘不破的全身。这一刻,有莘不破只觉得自己已经和白虎融为一体,再无彼此。但由于白虎传过来的力量太过强大,似非人类的身体所能承载,片刻便把他的身体充得几乎要爆炸。
“小子,难道你完全不懂得怎么掌控天外的力量吗?”白虎周身扭曲的空间波动已经完全消失,它精神抖擞,又恢复了兽王的雄风。但有莘不破却在为体内那太过强大的力量而苦恼。
运用天外的力量?自己学过的神通,有哪一项能发挥这样强沛雄浑的力量呢?有莘不破第一个想起了“大旋风斩”,但现在施展这个仿佛不大适合,像在浪费力气。突然,他想起了季丹洛明教他的‘法天象地’,当下气随法动,法随心转。
“咦!”白虎的声音充满了惊喜,“你居然会‘法天象地’!妙极!这样我可以省下很多事。小子,你好像有柄不错的刀吧,把刀抽出来,我附到你刀上,给你骑着实在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