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有莘不破仗义的行为,四长老倒也没什么话说,只是有些担心这个来历奇特的女子会给商队带来什么不测。算了,咱们这几位首领,个个年轻,爱闯祸,但解决祸端的本事也不小。担心不担心都是白搭。四长老唯有如此想了。
春江夜,明月升空,江月如镜。有穷商队的舟筏下了锚,靠在岸边。江离在江心一处水流较平缓处布下一圈芦苇,这些芦苇高达丈余,不知为何竟然不畏江水的冲击,在江心稳稳地围成一个露天的浴场。有莘不破和桑谷隽互相监视着,以防对方生出龌龊的念头干龌龊的事情。“你们两个就给我放心吧。”江离说,“有那圈芦苇围着,谁想偷看一定会被我揪出来的,除非……”两人同时问道:“除非怎么样?”“除非他飞到天上去!”两人同时看了看空荡荡的天空,一齐叹了口气。江离皱眉道:“你们俩这声叹气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起来那么龌龊啊!”
“啊——”一声尖叫把三人惊起,却见七香车载着衣衫不整的采采飞了出来。“怎么了?”“有人偷看……”“什么!”动用了羿令符的鹰眼,雒灵的心聆,再加上桑谷隽的触感和江离的嗅觉,都没有发现任何踪迹。“真的有人偷窥?”有莘不破问。采采不很自信地点了点头。“那禽兽会不会躲在芦苇丛里?”有莘不破说。“不可能!”江离斩钉截铁地说。采采也摇了摇头。“会不会躲在水里?”有莘不破问。“我在江底安排了水草。”江离说,“所以如果在水底,我应该也会发现一点踪迹。”“你当时感到,那……那禽兽从什么方向,那个,偷看的?”有莘不破问。采采发了会儿呆,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只是觉得,觉得有人偷看。”“采采姐姐,”芈压说,“我看是你多心了吧。”“除非那人躲在天上。”江离说,“隐了身,躲在天上。”“唉,”采采叹了一口气,说,“可能是我多心了。”
雒灵一抬头,天上一个月亮;一低头,水底一个月亮。
采采的乳房坚挺起来,当她发现自己被偷窥。这是大江的江心,一圈芦苇绕成一个奇异的浴场。夜风如纱,吹拂着沐浴中的采采。采采有些不安地呼吸着,眼睛四下寻找,想要找出那个偷窥的人……芦苇丛是江离布下的,如果有人藏在里面,一定会被江离发现;天空万里无云,连羿令符也收起了他的秃鹰……这应该是一个绝对安全的浴场,为什么自己还会这么不安?是自己多虑了么?
采采拿起桑谷隽赠送的丝巾,湿润的毛巾摩擦着她的颈项,顺着肩窝,越过右肋,转向平原,小心地触碰那一丛幽草。
来了,又来了。她很清晰地感到他在偷看她……对!就是那种感觉,突起的喉结上下耸动,结实的胸膛不停地起伏,她甚至感到他的手不自觉地向他的下体伸去……火焰烧着那个男人的身体……采采知道,他很年轻,可她为什么会知道?
昨天晚上洗浴的时候,采采就发现了这异状,可几个神通广大的朋友查了很久却没发现什么不妥,问采采到底是发现了什么异状,但她怎能当众说出这种羞耻的感觉?那时,连她自己也以为只是一种幻觉。谁知道,今晚又是这样……
采采抬起头,嫣红的乳头刚好露出水面,月亮变成一面镜子,照着她水上的素颈,水下的肚脐……一定有人!一定!采采曾想把这种感觉和雒灵讲,但还是羞耻得说不出口。
天上一个月亮,水底两个月亮,月亮中,照出一个采采毫无瑕疵的赤体。透过天上那面“镜子”,采采仿佛看见了那双躲在不知何处的眼睛,此刻已经布满了血丝。
多羞耻的事情啊!采采不禁用丝巾挡住隐秘处,双脚紧紧盘着、纠缠着,左手抓住自己的右手,抓得几乎出血痕。她感到那个不知躲在何处的少年开始难以控制地喘息了……对!就像岸边林木间传来的声音:风的声音,鸟的声音,春的声音。
当采采感到那少年越来越热的体温时,她也从心里发出一个越来越强烈的渴望。她闭上了她的眼睛,却更清楚地看见那个少年火热的眼神。左岸,迷蒙的山峰越来越高,越来越大,抵住了月亮,撑破了那一片月纱。月亮变成一朵花,蓦地绽放开来,采采低低地呻吟了一声,吐出一口气,虚脱地沉下水面。
这是江离第三次为采采布设浴场。采采已经很清楚地知道,有人在偷窥。但她没有阻止江离。夜月如镜,采采第三次赤裸裸地暴露在那双眼睛前面。
这次,她可以更清晰地体会到偷看她的那个年轻人的心情和感受了,尽管内心还有几分羞涩,但透过他的感觉来反观自己,那是多微妙的快感!
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我会这样清晰地感到他的存在?为什么我能这么清晰地感到他对我的感觉?
江水有点凉,但采采的身体却渐渐热了起来,体内某种欲望不断升腾——那是他的欲望,还是她的欲望?到他和她都分不清楚彼此的时候,她感到他打了一个冷战。
“雒灵,你在干什么?”
雒灵拿起两面镜子,对立着放在一起。
“咦,”有莘不破说,“还真好玩啊。如果这两面镜子是活的,那它们会怎么想呢?从对方的身体中看到自己,然后那个自己里面又有个对方……两面镜子一对,里面竟然有无穷个自己和无穷个对方啊!嗯,雒灵,你以前常常玩这个游戏吗?”
雒灵心中一动,正想出去,突然听外面芈压的声音喊道:“抓到了!抓到了!”
看到被掼在地上的人,有莘不破有些失望,说道:“看起来蛮猥琐的嘛。”
桑谷隽冷冷道:“你还希望偷窥的人像你一样英俊潇洒啊。”
不理这两个男人顶嘴,雒灵慢慢走进那个昏迷着的男人,小心翼翼地试着探视他的内心。“多奇怪的人啊,他的灵魂竟像不在他的身上,却又不像灵魂出窍。不过,”雒灵心想,“偷窥者应该不是他。”
“不是他。”刚刚穿好衣服的采采说。
“不是?”有莘不破奇道,“那怎么把人打成这个样子?”
“我……听见芦苇有响动,看见这人缠在芦苇丛中,吓了一跳,叫出声来。”采采有些怯怯地说,“桑大哥当时就骑着幻蝶冲了过来,把他拿住了。”
有莘不破说:“那肯定是他没错了,等等……”他上上下下地打量桑谷隽:“听我们采采公主的叙述,你怎么去得这么快啊!”桑谷隽咳嗽一声,假装没听见有莘不破的下半句话,对江离说:
“你那芦苇很不错,我才到那里,那人已经被你的芦苇缠得半死。”“对不起,”江离淡淡道,“我的芦苇没有杀伤力。”桑谷隽奇道:“那怎么……我也没打他啊。”“别转移话题!”有莘不破扯住了桑谷隽,“你为什么去得那么快!快说!你当时在干什么?”
“不破!别闹了!”羿令符细细地检查那人的身体,“是很厉害,又很奇怪的伤。这些伤来头很大!这个人到现在还不死,看来也不是等闲之辈!估计他是受了重伤以后,从上游被流水冲下来的。”
采采点了点头,说:“嗯,我看见他的时候,他好像已经晕过去了。而且这人年纪也大了一点。”
躺在地上那人,年纪当在三十以上,眼尾已有皱纹,鬓边十余丝白发,瘦削清矍,虽然在昏迷当中,但仍有一股脱俗的气质,并不像有莘不破所说的那么猥琐。
有莘不破奇道:“年纪大又有什么问题?”
“那个偷看的坏蛋,应该很年轻才对,也许比我还小点儿。”采采说完,突然意识到什么,顿时满脸通红。有莘不破想说什么,却被雒灵扯了一下。但芈压还是问了出来:“采采姐姐,你怎么知道的?你看见那个人了,是不是?”
采采咬着嘴唇不说话,突然扭头跑掉了。芈压问羿令符:“羿哥哥,我问错了吗?”羿令符叹了一口气,说:“有时候对了的话也不应该出口的。”芈压愣了一会,说:“你们这些老头子的想法真奇怪!”
既然受伤者不是贼人,有穷众人便不强行把他弄醒。苍长老吩咐老不死帮他换下湿漉漉的衣服,又命阿三拿来一条被子。“长老,他背上有个袋子,里面也不知装了什么,好像会响。”“别乱动人家的东西!”苍长老叱道,“这人既不是凡俗之辈,上得车来,就算我们的客人,不得乱动人家的东西!”直到第二日中午,那人才有醒转的迹象,几个首领听到消息再次聚集到铜车“无忧”上。“这里……是哪里?”那人喝下老不死喂他的半碗米汤,有些吃力
地说。有莘不破道:“你为什么不睁眼看看?”“睁眼?”那人苦笑了一声,撑开他的两张眼皮。“啊!你!你是……”“我是一个瞎子。”
神秘的盲者
盲者阖上了他的眼皮。“对不起。”“没什么。我并未感到不便。”“听你的口音,倒像是华夏人士。你为什么会来到这旷西之地?”
桑谷隽说,“是什么人把你伤成这个样子?” ……“如果你不想说,那也无妨。”有莘不破说,“不过能知道怎么称呼你吗?”“名字……”盲者叹了一口气,“韶……我叫师韶。”“师韶……”突然,远空传来一阵缥缈的哨声。雒灵心中一动,便听师韶问道:“这是船?”“算是吧。”有莘不破说。“快把我放下去!然后你们快走!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回头!”有莘不破奇道:“为什么?”“快把我丢到岸上去!快!然后你们快走!不然就来不及了!”采采关切地问道:“是有人在追捕你吗?”联想到自己的遭遇,心中不免戚戚有感。
盲者师韶叫道:“别问了!你们……我,我自己走。”说着就要挣扎起来。“不许走!”有莘不破把他按住,“你有缘来到这里,就是我的客人。不管是什么人要为难你,都有我替你挡住。”师韶苦笑道:“挡住?怎么挡?小伙子,这,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和你,和你们,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谁也帮不了我。”“你就放心养伤吧。”桑谷隽说,“是我把你从水里捞上来的,救人半途而废,那我桑谷隽也太窝囊了!”“桑谷隽!”师韶惊道,“你姓桑?”桑谷隽奇道:“是啊,你知道我?”“谷……桑谷馨是你什么人?”桑谷隽全身大震:“你!你认识我大姐?”他猛地俯身,抓住师韶的肩头狂摇:“你认识我大姐?”
“天啊!我竟然遇见你弟弟……”师韶的声音也颤抖起来,竟没有回答桑谷隽的问题,“你是谷馨的弟弟,我更不能让你因我无端受累。你让我下船吧。”
“你认识我大姐,是不是?”“桑兄!”羿令符道,“先把那追来的人打发了,再说这事!”桑谷隽一想也对,放开了师韶。“你们不要多事!那是我自己的事情,你们让我下船……”“别理他!”有莘不破命阿三把他扛入车中,“九尾之战以后,我又体悟到新的境界,这次你们别动,让我展展筋骨。”
芈压叫道:“不行!我一直都没机会出手,这次我先上!”
桑谷隽冷笑道:“不行!这人认识我大姐,这次又是我把他捞上来的,这件事算是我的,谁也别跟我抢!”江离突然道:“你们要对付谁?那人在哪里?是个什么角色?”三人一愣,江离嘿然说:“连对手都没搞清楚,争什么争?”雒灵仰望云空,朝阳离远山不过数尺,荒山寂寞,空中又是一声悠长的哨响。桑谷隽大喜,道:“空中!”便要召唤幻蝶,却被羿令符按住:“别急躁!”那哨声远远传来,由缥缈而渐真实,由轻扬而渐尖锐。那哨声越来越近,但东南西北,上下左右却不见半个人影。
羿令符突然想起一件事情说:“我听说有人能用声音千里杀人,难道真有这样的事情?”江离想了想说:“用声音杀人虽然听过,但千里杀人,从来只是传言而已……除非是那个人。”有莘不破道:“谁?”桑谷隽沉吟道:“你是说登扶竟那个老家伙?”芈压问道:“登扶竟是谁?”江离道:“大夏当代乐正,唉,如果真是他可就麻烦了。”雒灵突然取出一个小陶埙,坐了下来,旁若无人地吹了起来。众人只觉得耳际一清,有莘不破心中登时静了下来:“她从来不说话,也从来没见她弄乐器,没想到她对音乐如此精通。这曲声,便像她的眼神一般,直接从心里流露出来。”有莘不破突然发现,雒灵的事情自己知道的实在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