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韩愈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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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自序

在我所写的书之中,恐怕再没有比这本更坏的了,我写完了时不禁这样想。因为,我答应写此书时虽然是在今年五月初,但六月一开始,即接到母亲的信说病了,便立刻乘汽车赴绵阳,去看她并接她。来是水程,到达时已是七月。水程是相当危险的,有一次夜间狂风雨大作,船已漂在江心,顶篷都被吹去了,我自忖大概到了生命的尽头,却幸母亲和三弟终于随我安全地到了重庆了。很可纪念的是,一部《韩昌黎全集》却也就在水程中里读了一过。七月中又为安家忙,天也热,竟未能着笔。八月要动笔了,但想到所写的《司马迁评传》还有些头绪急待发挥,因而先抽空写了《史记各篇著作先后之可能的推测》一长文。九月的前半,则为要晓得韩愈在整个古文运动中的地位,以及古文风格的整个演化,乃把《古文辞类纂》又从头到尾一页一页地翻读了一遍。所以事实上本书乃在九月十八日才正式动手,费了十四天工夫,在十月二日写完。照我平常写东西的习惯,是不大预计日程的,只让作品自然地写出:我正在写的司马迁就是如此的,说不定半年、一年、三年、五年呢!可是这次却因为几次缓兵计都失败了,交卷期迫,于是只好不暇让作品自然地得到它的面貌。——然而不是有人说文章是逼出来的吗?急就章也不一定比经营多少年的差呀!那么,我又多少可以解嘲了。况且本书至少为韩愈也昭雪——或者发掘了不少,如他之急于求进是在早年穷困之际,虽急于求进,但得仕之后却也未尝不为国为民尽了忠,而且也并不恋栈。《原道》一类的论文,撇开逻辑问题不谈,撇开佛、老之本身的思想是否毫无价值不谈,而在文化史上,以及在儒家的根本入世精神(包括重在社会组织与社会组织中各分子的职责)上,却自有它不可动摇的价值与意义。他的人格一面是卫道,是严肃;但另方面却又热诚、温和,甚而幽默。他的文章,在根底上是“碑”的精神,所以写那么些墓志铭并非偶然,也并非全为谀墓之作;至于表现在《原道》《谏迎佛骨表》等中的韩愈固然是真的面目,但表现在抒情诗、不经意的信札,或者遣兴的滑稽之作如《送穷文》《毛颖传》《进学解》等中者,也许更真些。我不能说在什么时候自己再写一部较佳的《韩愈评传》,不过相信,就是写,也还是以这些为基础而已。最后,我却忽然想到司马迁所谓“无岩处奇士之行,而长贫贱,好语仁义,亦足羞也”,以及韩愈所谓“颜回有圣者为之依归,而又有箪食瓢饮足以不死,其不忧而乐也,岂不易哉”。我自愧是做不到贫而无怨的,更做不到贫而乐,在这衣食不足温饱之际,愁米、愁柴就把精力耗光了,因而还忍对自己的作品要求太苛吗?于是,这本可以汗颜的书也就壮了胆子呈现在读者跟前了。——却希望读者多多加以指正!

三十三年[1]十二月二日,夜雨淅沥中,长之记。

重校修改过一次,又觉得本稿尚不如想象中之坏,可笑可笑。

十月四日,再记。

注释

[1]三十三年:此处为民国三十三年,194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