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景物终于又变得清晰了。
魂魄妖梦举起楼观剑,重新摆好架势。
她只剩下一次机会。
并不仅仅是因为,她的体力与灵力只能支撑她再出一招,更是因为,纳兰暝只允许她再出一招。
她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这个意思。如果下一击还像之前那样,被轻轻松松地化解掉,那她就不会再有与纳兰暝同台竞技的资格了。
这可不是她所期望的。
尽管谦逊在外,妖梦的心里,其实憋着一股气。她知道纳兰暝比她强得多,但这不是她退缩的理由。
“人不可有傲气,不可无傲骨。”
这是她爷爷魂魄妖忌告诉她的,那倔强的老头子常跟她说的另一句话是:
“我不教剑技,只教剑道。”
现在,她的“道”驱使着她,让她向眼前的这位古老、高傲、自负而且从没把她放在眼里的吸血鬼,发起了最后的挑战。
因此,她迎着纳兰暝的面,不紧不慢地走了上去。
“你这是玩的哪一出?”纳兰暝看着这矮小、纤细的少女一步步地朝他走来,便笑道:
“先说一句,如果你不肯出手的话,我可是会主动进攻的哦!”
“求之不得!”
妖梦站定在纳兰暝身前,垂下双手,刀尖指着地面,高声道:
“请毫无保留地攻过来吧,在下会接下纳兰暝阁下所有的攻击!”
“哼哼,口气很大嘛!”纳兰暝哼笑了一声,“不错,我中意你!”
接着,他猛地一甩手,将那把餐刀高高地丢向了天空。
小刀高速旋转着向上飞去,消失于黑暗之中。片刻过后,银白色的光芒再一次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刀子以更快的速度落向了纳兰暝的手掌心,依旧沿着原本的轨道,一寸都未曾偏离。
没等刀子自己落回手中,纳兰暝已提前一步,以迅速而又巧妙的手法,反手捏住了刀柄,然后,横着一刀划向了妖梦的脖子。
冰冷的突刺,兼具几乎不可视的速度,与直取要害的准度,让人分辨不清这纳兰暝是真要取妖梦的性命,还是打算给她来一场过于严苛的考试。
即使早已确信这一击不会干掉妖梦,她的应对方式,还是让纳兰暝吃了一惊。
她干脆就什么都没做,站在那儿,眼看着刀刃划破她的脖子。
一刀下去,手感绵软,如入棉絮。脖颈上那道整齐的切口里一滴血也没有,取而代之的,是银白色的烟雾。
那个“妖梦”的身体在他面前迅速萎缩,变回了它原本的样子——一团纯白、半透明的,棉花糖一般的半灵。随着四肢的消散,那把“楼观剑”“哐当”一下掉到了地上,刚一落地便缩短了一半多,仔细一看,原来是突刺用的白楼剑。
“替身!”
纳兰暝第一时间便反应过来,妖梦是如何愚弄他的了。
刀刃划过去的时候,他还是能感知到对方的体温与呼吸的——这意味着面前的人无疑就是活生生的魂魄妖梦。可是一旦刀尖戳破了她的皮肤,转瞬之间,一切的生气便消失殆尽了。
“这小姑娘,对半灵的掌控,甚至超越了巅峰时期的魂魄妖忌!”
震惊之余,纳兰暝是半秒钟都没有迟疑,立马转过身,去应对那必将到来的背刺。
然而,一眼扫过去,纳兰暝并未看见妖梦的身影。他猜到了妖梦的进攻策略,即以主身为诱饵,在受到攻击的一瞬间用半灵替死,然后再从视觉盲区发动奇袭。
背后,即是最大的盲区。
一瞬间,仅一瞬间,纳兰暝便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那便是“转身”这个动作本身。
有两件事,被他忽略了:其一,当他转过身的时候,原本的正面,也就变成了背面;其二......
妖梦是个耿直得不能再耿直的好孩子。
耍惯了花招的他,根本没有想到,妖梦会放着绝好的背刺机会不用,转而选择正面强攻,这简直不符合常理,至少,肯定是不符合他的“常理”。同样的场景下,他一定会绕后背刺,而妖梦则一定会正面突进,正是二人之间那巨大的性格差异,造就了这歪打正着一般的完美背袭。
当风压吹动衣衫的时候,纳兰暝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在已经丧失了闪避时机的现在,他若想全身而退,唯一的选择就是迎击。
没工夫多想,纳兰暝一个转身便迎向了后方持刀砍来的妖梦,又借着高速转身的回旋力,举起手头的小刀,强行接下了魂魄妖梦的全力一击。
“断命剑·冥想斩!”
妖梦吼叫着,将身上的力气,心中的斗志,以及自灵魂深处升腾而出的灵力,全部灌注到这一刀之中。楼观剑上闪耀着绿光,如泰山压顶一般自上而下劈了下来,势不可挡。
而纳兰暝,则不得不不甘,而又欣慰地承认,如果不使出他那切断一切的看家本领,他根本就接不下这一击。
“沉重,过于沉重了,这把刀本身有这么大的重量吗?这个小个子的身体里头,有这么强大的力量吗?有点意思......”
交锋之时,纳兰暝心中似有火花闪过,便自顾自地笑了。
“妖忌啊,这徒弟你要是不要了,给我可好?”
刀刃相交,寒芒四散,这转瞬即逝的一刹那,在注意力集中到极点的二人眼里,简直漫长得有些难受。
“锵!”
战场上的两个身影交错而过,在响亮的金属碰撞之声中,再度拉开了距离。
两股强大的力量对撞所掀起的气浪扩散开来,拂向了观众席上的众人。一时间,全场鸦雀无声,只有风见幽香一人,喝茶的时候发出了“嘶嘶”的响声。
这场战斗的胜者,即将揭晓。
“啪嗒”
纳兰暝的右手自胳膊肘处整齐地断裂开来,连同握在手中的那柄只剩下半截的餐刀一起,落到了草坪上。
“看起来,是我输了啊!”
他转过身,对着妖梦的背影笑了笑,露出了两颗锐利的犬齿。
“不,失败的人,是在下才对。”
伴随着妖梦的话语,她手里那把楼观剑,自刀尖开始龟裂开来。随着裂纹不断地扩大、加深,整把长刀碎成了数十片,如受了潮的墙皮一般,一片片地落到了地上。
最终,她手中所握的,就只有一根带着穗子的刀柄而已。
妖梦转过身,并拢手脚,十分郑重地朝纳兰暝鞠了一躬,大声说道:
“多谢赐教!”
“不敢当,不敢当!”纳兰暝连连摆手,“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敢说自己是胜者,我哪有那么大的脸!”
这么说着,他弯下腰,捡起了自己的断臂,笑呵呵地接了回去。
“肚子被你捅了一刀,手还被砍了,换成正常人早就死了,也就是我,啥事都没有一样。”
“在下认为,你我二人之间的比试,不可以‘正常人类’为基准。身为剑士,在剑被斩断的那一瞬间,就已经输了,无论此前斩了对手多少刀,都不作数。”
“那就当这场战斗没有胜者吧!”纳兰暝笑着说道,“话说回来,你那把剑......不嫌弃的话,我可以赔你一把新的,就是不知道有没有那么好的货。”
“这......”他这么一说,妖梦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连声说道:
“不用不用,完全不用的!”
“为啥?明明是被我弄坏的......”
“这把刀......”
妖梦端起了残留的剑柄,端详着上头的纹路,像是望着一位烈士的遗骨一般,神情之中没有丝毫的哀伤,倒是透着几分敬意。
“它是在我出生的那一年,被锻造出来的。它见证了我的成长,陪着我一直战斗到现在,征战一生,刀下亡魂无数......它就像我生命的一部分一样。”
“别,你可别这么说了!”纳兰暝举起双手,神色间满是困扰,像是在认输一样,“你越说,我就越赔不起啊姐姐!”
“不用赔啊,真的不用的!”妖梦赶忙解释道,“这把刀的命运,就是我们魂魄一族的命运,因战而生,为战而死。战死沙场,总比躺在刀架上慢慢生锈要好。”
“我可从不会为一把在战斗中损坏的刀感到惋惜,”她继续说道,“这就是它们的宿命,就像落叶归根一样,不是人的意志能够左右的。”
“这句话我喜欢!”纳兰暝笑着朝妖梦举起了大拇指,“有那么一种,古代死士的感觉。”
“有什么感觉?”
这冰冷的声音吹得纳兰暝直起鸡皮疙瘩,他一个机灵便扭过头去,却发现西行寺幽幽子早已悄声无息地来到了他的身后,她的脸色......实在是不怎么好看。
“呃......我的意思是......”纳兰暝抹了一把冷汗,“您今天气色不错啊!”
“老娘死了一千多年了,气色能差吗?”
幽幽子不怀好意地笑着,又往前迈了一步,几乎贴到了纳兰暝的身上。她伸出手,按在了纳兰暝的胸膛上,这个动作一下子就揪住了纳兰暝的心脏。
物理意义上的那种“揪”。
“不错嘛小哥,身材挺好的啊,打起架来是不是特别厉害啊?是不是拿把小刀就能砍碎长剑啊,是不是嘛?”
看得出来,她绝对不会轻易饶恕任何欺负妖梦的人。
除了她自己。
“不......不是.....唔咳咳咳......刚刚......我的心脏......是不是停了那么一小会儿?”
纳兰暝捂着胸口,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医学意义上的那种“窒息”。
“诶,才一小会儿吗?不是应该永远停止吗?”
“呃咳咳咳......姐姐你等一下......咳咳......咱们有话......好好说......”
“呵呵呵......”
“诶,停!停......停手!我说停!我了个......”
血祭纳兰暝,宴会再开,几分钟后红魔馆里又是一片欢声笑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