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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雪是不能忘记的

如今,我对往事已经不再会轻易动情,因此我叙述起来非常平静,平静到如同在叙述一个别人的故事。事实上,也基本就是这样。

谭尚彪站在冰冷的街上,酒精根本没有作用,因为他的心里有冰。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谭尚彪意识到,她早已不再是那个梳着俩小辫整天缠着他弹琴给她听的小女孩了。

“嗨,你怎么了?”一个声音把他从遐想中拉了回来。他回过头,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正站在他身后20米远的地方看着他。

戴着眼镜的男人就是我。

这是个冬天。有些冷。天空极少有温暖的表情。

我们在郑州的街头。

我说:“小雪要去哪里你知道吗?你不知道的。我知道。

她可能去武汉的街头卖唱,或者是在郑州的烩面馆里洗碗……但不管她在哪里,我想,她都不会再见你了。”

谭尚彪没有说话。

谭尚彪望了我一会儿,就突然仰起头把剩余的酒全喝完了。那种力量像是一种讽刺。我理解他。

大概是因为我的潜意识里会做一些龌龊的事,以至于我对我所做的每一件事情的正确性都表示怀疑。

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讲,我算是个坏人。我心里明白。我也清楚我是花了心思才让小雪离开谭尚彪的。于是,我这才拥有了这份无比的冷静和快感。

我真是个可恶的人。我觉得。

说实话,我承认我对谭尚彪怀有偏见,对他的一言一行都表示反感和排斥,有时候甚至到了变态的地步。

这又有什么办法呢,因为我也爱着小雪。譬如,我不喜欢谭尚彪整天抱着一架风琴,在碧沙岗的风车下,弹一些忧郁恍惚的曲子,仿佛这个世界上除了忧伤就是迷惘。

我还不喜欢他的长发。我还不喜欢他那洗得发白的牛仔裤,等等。你想想,这个现实冰冷的社会,有谁还愿意去领略这样一份诗性的表达?或者是去陪他演绎一场极其没有定义和方向感的雪月风花?

可是小雪会。我始料不及的。

我把谭尚彪的这种行为理解成为一种作秀,或者诱惑。

小雪那年只有16岁,扎着两个长长的辫子,辫子上还扎着两只通红通红的蝴蝶结,跟她的脸蛋一样好看。小雪不喜欢涂脂抹粉。小雪那时的素面朝天让我觉得她比现在的任何女孩子都好看。

这也许是因为我见识少,还没有见识过什么叫美丽。但也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小雪确实比现在的女孩子都漂亮。小雪时常穿着干净的背带裤,双手插在裤兜里,站在暖洋洋的阳光下跟谭尚彪说话。

后来久了,小雪就时常缠着谭尚彪弹琴给她听。这是我所不能容忍的。后来,我就后悔。我后悔我不该带小雪去碧沙岗。

事实上,我和小雪分开的时间非常短暂。

像从一块石头到另一块石头的距离。冷漠而没有热情。

也可能非常久远,像一种欲望。我几乎记不清楚了,管它呢。

可是,我真的体味到了很长很长的痛苦。我发誓小雪没有。

谭尚彪可以作证。

小雪对谭尚彪说:“我从来没有想象过会有一个男孩子,能旗帜般的让我感到出生的温暖和光明的感觉。”

当时我感觉这句话很可笑。也不切实际。我想,谭尚彪光弹弹琴能给小雪永远的快乐吗?不可能。于是我就嘲笑小雪傻。我还接着嘲笑女人的笨,没有脑子,居然不明白光有浪漫没有钱的尴尬。

可小雪跟我不一样。

小雪对有钱人没有一点儿好感。

小雪说:“我很小的时候,妈妈就抛下我和父亲,和一个有钱的男人跑了,很绝情。后来那个有钱的男人破产了,妈妈也就回来了。我们很高兴。

但是后来,妈妈又跟一个有钱的男人跑了,后来那个有钱的男人也破产了,但这次却留给妈妈一大笔钱,让妈妈走了。于是,妈妈就找我们。我和父亲从湖南躲到湖北,又从湖北躲到河南。一生都在躲避。但我知道,妈妈后悔了。”

我说:“我只有挣足够多的钱,才能给得起你足够多的幸福呀!”

小雪使劲地摇头。

那可能是这个冬天最冷的一天了,我约谭尚彪和小雪一起到豫香园吃饭。

至于我为什么要请他们吃饭,原因很简单。我想可能跟我的预谋有关。这场预谋不大也不小。因为我不想失去小雪。也可能因为我已经失去小雪。

我不想让谭尚彪去碰触小雪的身体,以及这种意象给我的生存和呼吸带来的微妙变化。我热爱又憎恶那种喜悦的摇晃,很真实。

那天,我给他们的饮料做了手脚。在我把他们各自抱回旅社的时候,我犹豫了。

在另一间屋里,我很轻易地就扒光了小雪的衣服。当小雪那雪一样白的身体呈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失明了。

我几乎不敢相信。但我又不得不相信,这是雪的光芒。我不得不扔下小雪,逃跑了。雪在身后纷纷扬扬地下。

需要交代的是:在我走的时候,我把小雪放到了谭尚彪的床上。这是我早就预谋好的。第二天,小雪起来就狠狠扇了谭尚彪一记耳光。谭尚彪莫名其妙。

第三天,我疯狂地找到小雪,并把她送到了谭尚彪身边。那天在街上,我什么也看不见。我对谭尚彪说小雪再不会见他了,也是骗他的。因为小雪就在我的旁边。

记得小时候,曾看过这样一段话:如果将指甲剪下来,用纸包好,许下一对好友的愿望,埋到角落里,你就会如愿以偿。两年的时间里,我把我的十根指头的指甲几乎都剪秃了。

最后,我给小雪打电话。小雪说,他们现在已经结婚了。她还说,他们在明年初将会有自己的孩子。她还说,他们现在挺好。

挺好就好。我觉得,一个人的观念发生深刻变化,其中必然有深痛的情感原因。我相信。

如今,我对往事已经不再会轻易动情,因此我叙述起来非常平静,平静到如同在叙述一个别人的故事。事实上,也基本就是这样。

只是觉得,那个冬天的雪是不能忘的。

人生应该如蜡烛一样,从顶燃到底,一直都是光明的。

——萧楚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