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五色长生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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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君自渭水来,应知渭歌事(中)

那少女转过一张侧脸来,对着汉室群豪微微一笑,以示感谢之意。待得众人稍稍安静之后,才转过身去,朱唇微启,轻声道了一句:“明瑶妹妹,好久未见,你的功夫愈来愈好了。”司马懿一听,顿觉惊讶,这“明瑶”二字乃是卑弥呼的汉名,除了倭人知晓之外,汉人中只有那曹乱尘与张宁晓得,这女子又是从何处得知的?他疑目望向卑弥呼,却见卑弥呼却已目睁口呆、似个木鸡一般呆立在原地,口中喃喃道:“你……你……你是……你是……”兴许是因为太过于惊讶,她连说了数个“你是”,却始终未能说出那少女的名字。反倒是两个粗狂无比的男声欢欣喊道:“恩公!恩公!”众人循声而望,但见地上两个麻袋拼命滚动,方才那呼声乃是那袋中所发,也不见那少女如何出指用力,只听得嗤嗤两声轻响,麻袋上的粗绳啪嗒一断,袋口径自解了,露出两个倭人发型的脑袋来。夏侯惇原本以为麻袋内都是密牢里逃出来的汉室老臣,却不想里面混进了两个倭人,正好奇司马懿他们搞的什么鬼之时,耳朵一炸,身边的皇甫嵩如雷般高呼道:“日兄弟!夜兄弟!”

麻袋内的那二人露出头来,群豪这才看清他们正是那弃恶从善的日夜行者二人。日夜行者二人听得皇甫嵩呼声,也是欢喜不已,夜行者更是叫道:“皇甫兄……”那个兄弟的弟字还未说的出口,司马懿抬腿一脚已狠狠踩在他的脸上,狰声道:“狗奴才!唤什么唤?再过得一刻,我让你们统统都下黄泉做那兄弟去!”夜行者是个硬气汉子,虽是被他死死的踩在脚下,但仍不肯丧了英烈之风,勉强吐了一口血痰,从牙齿间咬出话来,一字一句道:“司马犬儿,我家恩公武功盖世,当死的……当死的……嘿嘿,当是你才是!哈哈哈哈……”司马懿恼他说话,于他说话时脚下劲力逼压,直将脚底的沙石碎泥都踩入他皮肉中,却浑没料到他能如此刚烈,自己愈是用力、那夜行者愈是高声大笑。司马懿本是个锱铢必较的的狭恶小人,被他这么当众嘲笑,自是视为奇耻大辱,杀心大起,脚下内力一吐,欲要当场便将他的头颅踩得粉碎,才好消得自己心口间的这口恶气。

正当此时,陡然听得砰的一声,他正以为那夜行者的颅骨被自己踩碎时,右脚却似给锻铁的大铜锤猛的重击、又似被北极寒地里的毒蝎狠狠叮咬了一般,难以抑制的阴冷疼痛钻心而入,他武功再是高强,也抵受不住,啊哟一声大叫,跌坐在地。卑弥呼关心司马懿伤势,连忙扑到他身前,轻轻捧起他那只血淋淋的右脚,只见那只右脚已是肿得老高,卑弥呼用力已是轻到不能再轻,但司马懿却是连声呼痛,汉室群豪见多了此人一副趾高气昂、不可一世的混账嘴脸,现今他终是自尝恶果被这少女所伤,皆是一扫这些日来的心头阴霾,一个个嘿嘿的笑出声来,乐得从旁观看这司马懿的丑态。卑弥呼好不容易将他脚上的血污清理干净了,却惊觉那只脚渐呈漆黑之状,司马懿疼到极处、已然麻木,但他自己也是心知脚伤乃是那少女至阴至寒的掌力所致。卑弥呼、司马懿二人惊恐万分之余,抬眼看向那少女,正撞上那少女明眸中如雪一般的寒意。到得此时,非但卑弥呼,就是汉室群臣也知得这仙子一般的绝美少女是谁了——或许天下间能有如此倾国殊容的美人尚有一二人,但能一招半式间将司马懿这等高手打残的,却是只有那乱尘的知交人“甄宓”了!

甄宓伤了司马懿,却不进击,伸手柔柔一牵,已是将日夜行者二人从倭人大阵中拖至自己身前。她也不说话,只是婉婉立在月辉之下,月光如雪、她的芳容亦是如雪。此间乃是杀戮战场,但偏偏是这么个俏美的佳人默然独立,反更显得她清雅绝俗。夜色已深,渐起的一层薄雾在她身边缭绕缠牵,如梦亦如幻,哪里像是个尘烟中人?群豪内心纷纷暗赞之余,日夜行者已自麻袋中脱出身来,目中噙泪,对着她扑通一声便是双双跪倒,说道:“属下不力,误了恩公的救人大事,已是大错。今日又劳烦恩公相救,实是无颜以对恩公……”此时那皇甫嵩朱儁也互相搀扶着自马车里走出,迎着那少女也是双双拜倒:“恩公……”他二人只说了“恩公”这两个字,腿上只觉一股既柔和又浑厚的内力托至,便已立起身来。这甄宓手足不动,却已将日夜行者、皇甫嵩、朱儁四人同时托起,连对敌的倭人都被她的神技吓得目瞪口呆、一动也是不动,群豪瞧在眼中,再也憋不住心中的畅快之意,齐声价的大赞道:“姑娘好武功!”那夏侯惇性子最急,更是叫道:“姑娘,你这般好武艺,传了俺了罢!”群豪闻言,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众人笑声里,甄宓却是长长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我与你并无交情,为什么要传你武功?”她说话音声极柔极美,但亦是极阴极冷,那夏侯惇平日里便是在曹操面前也要顶上一两句嘴,可此刻却只是目光一垂,非但不敢顶嘴,连话都不敢再说上一句。那日行者与甄宓相识最久,晓得她说话一向冰冷无比,并非是对人不敬,乃是她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挂念乱尘,实是爱到骨子里去了,因此由爱生痴、由痴生冷,这浩荡人世之间除了情郎乱尘,其他万事万物都难入她的心怀中。他为免得群豪尴尬,轻咳了一声,恭恭敬敬的说道:“恩公,容我来一一为您介绍……这位是张辽张将军……”张辽高顺二人不待日行者说完,已是站出身来,双手对着甄宓一拱,说道:“甄姑娘,侯府一别,不过十日,咱们又是再见了。”甄宓的目光在他二人脸上冷冷一扫,道:“再见又是如何?”她在吕府暂住之时,从未与他人有半句言语,但实则对那乱尘极好极好,张辽、高顺晓得她这外冷内热的怪脾气,今日能开口对他们说上这六个字已是天大的面子了,微微一笑、也不作答,退在一边。那日行者又指着夏侯惇等人道:“这几位乃是陈留太守曹操的族弟……”曹洪等人不待他细细介绍,拉着乐进上前道:“洒家曹洪,方才说话的是我二哥夏侯惇,这位乃是乐进兄弟。”甄宓哦了一声,冰霜一般的俊容竟稍稍有了一丝暖意,说道:“原来是曹郎的家兄。”曹洪等人不明所以,又不好作问,只是拱拳一拜,便退在一边。那日行者再要介绍他人,却听得司马懿气急败坏的叫骂道:“妖女,你竟以掌上含毒这种下三滥的功夫来暗算本王,好不要脸!”

他入世以来百战百胜、未逢一败,今日本已定下剿敌良机,被这半路杀出的甄宓坏了好事不成,更是在这么多人面前让自己出了大丑,他气量本就狭小,有如何能忍?他又骂了三两句,见甄宓始终不答,心火更忿,各种不堪入耳的污秽言语都骂出声来,莫说是在场汉室群豪都是饱读诗书礼义之辈、听得直觉刺耳,连一些听得懂汉语的倭人都暗地里将眉头直皱。那司马懿又骂了一阵,陡然发觉那个素日里争强好胜、偏袒藏私的卑弥呼从头到尾却是一言未发,不由拿眼看她,但见她圆目呆睁、脸色苍白如纸,满脸是汗,司马懿伸手去拉她衣袖,只觉入手潮湿冰冷,原来那卑弥呼非但是冷汗涔身,更是怕得手足身体都已冰冷。司马懿不知这甄宓的厉害,大力将卑弥呼摇了又摇,这才勉强将她摇醒,急忙问道:“明瑶,你怎么啦?”卑弥呼打了数个寒战,也不答话,反是对着甄宓说道:“你……你……你……你是来杀我们的么?”

群豪中除了日夜行者情知内情,其余诸人皆是不明所以,只是听那倭人女王一改方才趾高气昂的气势,现在连说话都已胆战心惊,高兴之余,皆以为甄宓并不会与她多作言语,直截了当地将这一干虎狼之心的倭人尽数杀了。孰料甄宓依旧端立不动,更是开口反问道:“杀你?我为什么要杀你?”司马懿亦是不知卑弥呼所俱为何,强忍着腿上剧痛,将羽扇挥卷,欲要操纵倭人五行大阵围攻甄宓。可在场倭人十之八九都认识甄宓,晓得她的厉害之处,你司马懿便是将羽扇挥出火来,又能一个人敢上前自寻死路么?司马懿见状,心头更气,骂道:“妖女,你使得什么勾引汉子的媚法?快快解了,不然我用尿水淋你。”群豪一听,对这司马懿的鄙夷已是深至极处,连那自知粗人一个的夏侯惇都在心里暗骂道:俺虽是个浑人,但好歹也晓得自顾身份,平日里说话再是怎么不着调,也不能学那地痞流氓……你这司马懿,懂的诗书典籍胜我千万倍,好歹也算是个读书人,怎能对着一个女儿家,说出这么泼皮无赖的话来?!

甄宓受了司马懿如此辱骂,虽仍是不动如山,但面色已如冰霜,那卑弥呼晓得她的脾性,生怕司马懿再骂上一会儿,恐怕人头就要落地了,急忙伸手死死捂住司马懿的嘴,口中更是罕见的怒喝道:“司马懿,不要再说了!”司马懿自从认识卑弥呼起,就未见过她如此动怒过,被她这么一喝,怕倒是不怕,但却是猛然惊醒——她早已被我迷得的神魂颠倒,连国家大事都交托于我。可现今为何如此脸色大变?自己可是言语中已将她得罪了?……不成,我大事未举,尚需借得此人之力,万万不能忤逆于她……他脑筋飞快,瞬间已相出了一个应对之计,但见他抱着自己右腿,口中更是哎呦哎呦的连声呼喊,装出疼痛攻心的模样。那卑弥呼果然中计,心疼无比的望着司马懿已然漆黑的右脚,说道:“仲达,你且先休息,莫要说话。此间事体,由我来应付。”自从认识司马懿以来,千事万事都是由他一手操办,自己渐渐失了初来中土时的雄霸之心,此间话说出口来,似将她做回昔日的那个独行独断的倭国女王来了,心中有股说不出来的畅快感。

卑弥呼手下的一众倭人也是受多了司马懿威压,早就心生不满,没想到今日之变反倒重激了卑弥呼的王主之心,各个心中欢喜,一来二去间,对那甄宓倒并不怎么惧怕了。也不知是谁以倭语喊了一句:“大家一起上,乱剑将她刺死了!”众倭人听了,群情自是激愤,从者竟有十数人,他们还未冲至甄宓身前,却被卑弥呼大声喝住:“退下!”众倭人回头一看,只看见国主卑弥呼已端然而立,缓步走上前来,以汉人礼仪对着甄宓轻轻作了个揖,不卑不亢的说道:“张宁,你数次三番坏我好事、杀我臣属,我都不曾与你计较,乃是念你昔年相助之恩。你们汉人有句话,叫做‘事不过三’,你与我为敌,到得今日、已是第三次,咱们已然是恩怨两清。”

她说得极为郑重,群豪默然不语之时,张辽、高顺二人更是暗暗心想:“难怪主公言说此女姓名通那‘真伏假现’之意,原来她便是乱尘兄弟的师妹张宁……是了,听乱尘兄弟所言,这张宁曾与他在邪马台国结庐为伴同住六年,想必乱尘兄弟所练的那三卷《太平要术》她也学了,难怪武功这么高……”二人正寻思时,听得那甄宓说道:“明瑶妹妹,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戾气仍是如此之重。”卑弥呼冷冷哼了一声,道:“要说戾气深重,你杀我十二长侍、屠我樱池圆殿之时,又可曾想到这‘戾气’二字?”她见甄宓暂不答话,啐了一口痰来,又是说道:“你莫要假惺惺的,我与你不是什么姐姐妹妹。你武功高强、我人手众多,咱们之间要杀要伐,又何必这番惺惺作态、扭扭捏捏?”

甄宓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好……卑弥呼,你既然说咱们间的恩怨已尽,那下次见面,咱们便不须容情了。”卑弥呼嘿嘿冷笑数声,指着汉室群豪道:“你这人如此口蜜腹剑,只做女子太过可惜了!今夜你要救他们、我要杀他们,已是难免一战,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又何来下次之说?”甄宓一怔,微叹道:“我……我不想救他们。”群豪闻言,皆是大惊,正疑惑之间,又听卑弥呼冷笑道:“那你就是想杀我咯!”甄宓臻首微摇,苦笑道:“我也不想杀你……”这一下,莫说群豪生疑,便是倭人也是摸不着头脑,卑弥呼全不信她,呸声问道:“你这也不要、那也不要,究竟想要什么?”

甄宓道:“我……我只是代一个人前来赴约。”卑弥呼问道:“谁?”甄宓已然红了脸,臻首不由得低垂,心头间已是将那人的名字盘亘了一遍又一遍,过了好半晌,她幽幽道:“曹乱尘……”卑弥呼讶道:“什么?”她连问数遍,甄宓才说话道:“你可记得前夜曹郎寻你之事?”卑弥呼恨声道:“记得,当然记得!他先毁我水牢,再闯我府邸,与你一般、毁我下属无数,此仇我今生今世都是记得。”甄宓又问:“那你可记得你当夜应允之事?”卑弥呼哈哈一笑,道:“记得。我答应他尽释汉室群臣……”她后面的话尚未说完,汉室群豪已是哄然声起,有的在说:“难怪咱们逃的那么容易,原来是得了乱尘少侠佑福。”有的说:“嘿嘿,乱尘这小子平日虽是浑浑噩噩的,没想到于大节处倒也不失英侠先贤之风。”又有人说:“这倭人好生无耻,即已答应了放人,为何现在又暗设陷阱埋伏我等?”众人七嘴八舌,一时间竟将卑弥呼语声盖住,反倒是张辽、高顺、皇甫嵩等人性子沉稳,一直安心听那甄宓与卑弥呼对答,只听甄宓问道:“你既已践诺,为何又失信于他?”卑弥呼哈哈连笑数声,方道:“汉室群臣不杀,我吞国大计如何可成?”甄宓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你答应过曹郎放他们一条生路的……”卑弥呼道:“没错。我曾给过他们机会,他们若是降我,我非但不会与他们为难,更会赏金赐爵,可惜他们不知好歹,非要将一颗颗的人头强送与我。”

甄宓没料到她能如此理直气壮的说出这番话来,反是被她驳的一怔,许久方道:“人无信不立,你二人恁是无耻。”卑弥呼非但不知理亏,更是一脸的鄙夷神色,大声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什么仁义礼信,在本王眼里,都是狗屁!这人世间,操纵生死、把持万生的,乃是权力二字。你们汉人就是喜欢假仁假义,所以才被董卓这样的真小人得了汉室江山!”

她话音刚落,群豪已是一片哗然,均是心道:这邪马台国果乃是夷狄之邦、化外之地,身为堂堂一国之主,不知立身为人之本便就罢了,竟能大言不惭的将无信无义视作天地间的应有事,倒也是无耻至极了!群情正激愤间,远远听得一人暴喝道:“无耻之徒,当死!”此人气息既高且长,端得是一名好手,群豪抬目远眺,只见一匹骏马自滚滚尘烟里飞驰而来,马背上站着一人,那人单膝跪于马背,双手将一把硬弓拉得如同满月,不待众人反应,利箭已离弦而出,直射卑弥呼面门。

来人一箭射出,夏侯惇便已知他是谁,右手不住的挥舞,唤道:“三弟,你回来啦!”那人尚未答话,他身后又是窜出三个人影,当先一人高声回话道:“二哥,你们没事罢!”夏侯惇看了一眼甄宓,忍不住嘿嘿大笑,道:“非但没事,更是好的很呢!”他二人问答间,那只利箭已是扑至卑弥呼身前不过丈余之地。卑弥呼身为一国之主,岂能被人一箭刺死?不劳她自己动手,一众倭人已解下了背后铁盾,在她身前布了前前后后三堵盾墙。那人发箭之时相距离卑弥呼乃有一里余地,以那射箭常理,管你什么样的铁弓硬箭,百丈之距已是极限,此人能将羽箭射逾一里,已是膂力雄强的无双豪士,但若想穿过三重铁甲盾墙,便是无异于痴人说梦了。没料到此人乃是射箭的奇才,在箭上附有贯劲,砰的一声往盾墙上猛然一撞,火星乱迸之时,那执盾的盾手高啊了一声,脑袋一垂,便已死了。众人拿眼一瞧,他胸口赫然插着一只羽箭,那羽箭入肉极深,箭羽殷红,箭身贯胸而过,后胸可见箭簇上泛着的寒光。

来人见利箭被挡,纵马疾驰之余,拉弓连珠而射,趁着倭人大乱的当口,又接连将第二层、第三层的盾手刺死,他心头大为得意,势欲借此良机取了卑弥呼的性命,这最后一箭更是唤了两名同伴同执铁弓,想以先前杀那秃头和尚的手法来卑弥呼。倭人浑没料到这般变故,奔逃的奔逃、呼喊的呼喊,已是乱成一锅沸粥,百余人你推我搡,哪还顾得上卑弥呼的安危?群豪眼看卑弥呼即将被这飞箭钉死,已是大笑起来,却听得叮的一声脆响,卑弥呼回过神来时,那只飞箭已深深没入在她脸侧三尺的石壁内。

那弓手浑没料到这一箭失手,只以为自己准头偏了,又是连射三箭,每射一箭,劲力都胜于往前,可每射一次,都听得叮的一声脆响,三箭都尽数射偏于他处。便是傻子,也知道是有人搞鬼了。可放眼在场众人,汉室群豪与倭人誓不共天、巴不得卑弥呼早死,定然不会救她;那倭人纵是有心想救,但能有如此内力接连挡开他们三名一流好手所共发劲箭的怕是没有。那司马懿武功虽高,怕也只能与他们伯仲相比,更何况他现在腿上有伤,挡下其中一箭已是极难,更遑论连挡三箭了。剩下的,便是那端然俏立的甄宓了。起先那弓手只觉她清丽脱俗、宛如仙子,并未怀疑于她,但最后一箭以余光瞧她,终是见得她衣袖微动、仿若风起,故而大怒,破口骂道:“他奶奶的,你是何人,竟敢坏我大事?”

他这一骂,群豪顿觉尴尬,佯装咳嗽的有之、对他连使眼色的亦是有之,他竟似瞧不见一般,兀自在甄宓面前勒绳下马,又是骂道:“你这人,是瞎了、聋了、还是哑了?”群豪只以为甄宓欲要动气,下手将他伤了,纷纷呼喊道:“妙才,休得无礼!”甄宓原也有气,听得他们这么一喊,心道:“原来这浑人便是夏侯渊,他乃是曹郎族兄,我不能伤了他。”

甄宓正思忖间,忽觉得呼吸一窒,抬眼便见夏侯渊一只刚掌拍来。原来那夏侯渊见她一直不答话,心头更怒,也不顾夏侯惇、曹洪等一干兄弟阻挡,呼啦啦一掌便拍向甄宓面门。他方才三箭皆被甄宓所挡,自是知道这美貌女子武功了得,故而这一掌倒也是倾尽全力,掌力如墙、直激得风沙大起,汉室群豪身在车厢之内,都能感受其掌风之烈,可甄宓何许高强的武艺?夏侯惇、曹洪、皇甫嵩等人自是见识过她出手的恐怖之处,见这夏侯渊不问事由、莽莽撞撞的袭击甄宓,个个大惊失色,那夏侯惇关心兄弟安危,大呼道:“妙才,不要啊!”可夏侯渊这一掌迅疾无比,一招出手自如离弦之箭,有如何能轻易收手?群豪只见甄宓的衣袖稍稍一晃,均呼道:“糟了!”曹洪乐进等人与夏侯渊亲密无比,不愿见到他转眼间便要被甄宓毙于掌下的惨状,也不顾自己身上皆伤,一个个自车厢中抢飞而出,欲要拦住夏侯渊。

夏侯渊原以为众人拼命呼喝乃是为阻止自己伤得甄宓,又见得这少女娇滴滴的,不似个奸邪之辈,心中正自责自己鲁莽时,却觉眼前青光耀动,瞬息间已攻到身前尺许之处,正是甄宓后发而先至,只是轻飘飘的一挥衣袖,那一片青光已似一堵四面八方、无可抵挡的厚墙压至身前。这一下奇变实出他意料之外,此时此刻,莫说是将那甄宓伤了,便是自己闪躲也是不及,危机之中、夏侯渊为求保得自己性命,只得硬着头皮将双掌连拍,务必要缓得一线生机。

众人人形尚在半空中,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夏侯渊与甄宓所处的地方如沸粥般蒸腾起一股尘烟,将他二人尽裹在其中,又听得那夏侯渊啊的一声惨呼,待得尘烟稍散,群豪才见得那夏侯渊直挺挺的立在甄宓身前,面色煞白、眼中尽是惊惧,而他双手软软低垂,明眼人已是看出他两手的虎口双双迸裂,看他鲜血迸流之势,似是连带着手臂的筋脉也一并被她给废了。

夏侯惇、曹仁、曹洪、乐进、于禁、李典六人毕竟是他的亲近弟兄,夏侯渊再是有错在先,你甄宓也不能下手如此之重,一个个急红了眼,也不顾己方能不能敌得过她,各出生平绝技攻向甄宓。皇甫嵩、朱儁曹家一众兄弟虽是交好,但甄宓于他们有救命之恩、授艺之谊,又岂能容他们对着自己的恩公刀戈相向?至于日夜行者二人,更是因她提点而洗心革面、弃恶从善,莫说是曹家兄弟这些人们想要加害甄宓,就是那天王老子亲来,也不能动得她一根毫毛。四人齐齐拦在甄宓面前,摆出一副拼命的模样,为首的皇甫嵩的更是叫道:“你们敢!”

前一刻大家还同仇敌忾、联手共御外侮,此时倭人未退,却已因一件小事势成水火,在场群豪全没料到这般变故,那卢植瞧得心痛,欲要居中调停,但眼见曹家兄弟各个目中放火、自己与他们并无多少交情,倒是与皇甫嵩、朱儁二人共事多年,便劝他二人道:“义真、公伟,大家都是自己人,有什么不好说的?”皇甫嵩脸色一沉,道:“卢中郎,非是义真不识事体,是他们曹家兄弟不知好歹,我家恩公夤夜前来相救大家性命,他们非但不知报答,更对我家恩公恶语相向,幸得恩公她老人家心胸广大,咱们便也忍了,可他们更要加害于我家恩公,这口恶气要是不出,我们安能为人?”朱儁、日夜行者三人听了,亦皆点头称是。卢植转而又劝曹仁,话还未说出口,已被夏侯惇顶了回去,只听夏侯惇吼道:“卢老中郎,咱们曹家兄弟为救得大家伙脱身,不惜潜入关中、拼死攻打樱池水牢,自己深陷囚笼不说,把戏先生的一条大好性命都是赔了,咱们可曾有半句怨言?现在倒好,这妖女说是救人,实则害人,三言两句不合便将我三弟的双手给废了,你难道还想咱们曹家兄弟坐视不理、做那缩头乌龟?”卢植被他这么一说,心中亦觉惭愧,只得又劝皇甫嵩,可任凭他唾沫说尽,皇甫嵩四人却不再答话。卢植心中绞痛无比,手指满脸阴笑的司马懿、卑弥呼二人,一字一泪的说道:“各位同僚,你们睁开眼睛看看,咱们自相残杀,狗贼们可笑得正欢呢!好,你们今日互殴一场,直杀得两败俱伤,正趁了这些倭狗的心意!……咱们大汉为什么颓至今日之势,朝堂内兄弟阋墙、不知自重,乃至散成一团散沙,被董卓、司马懿这些狗贼所趁,咱们汉人的万里河山都快毁了,你们还有心思在这里互相杀伐?这等亲者痛、仇者快的傻事,岂能是咱们大好男儿所为?”

卢植这一番话,说得曹家兄弟与皇甫嵩一方均是脸上燥热无比,夏侯惇虽也自觉惭愧,但抬眼一见兄弟夏侯渊血淋淋的双手,怒气自是难消,气冲冲的说道:“不是咱们不知好歹,只是这厮庇护倭人在先、伤我兄弟在后,她若是不给个说法,咱们曹家兄弟就当真成了那任人捏挤的软柿子么?”他这话倒也有些道理,皇甫嵩听了只得默然不语,只是那夜行者也是个莽撞汉子,将眼一横,骂道:“我家恩公做事自有分寸,用不着他人来指手画脚。你若是不服气,咱们打一场便是!”他这么一挑衅,方方平息下来的忿气又冲上众人脑头,曹家兄弟哪堪受得这等鸟气,一个个骂道:“他奶奶的,成心打架是罢,有种的就来啊!”

夜行者方要再骂,却见得甄宓柳眉微微一蹙,他追随甄宓日久、晓得甄宓已是动了火气,亏得他平日里素以胆大妄为自居,但甄宓这么个娇俏女子只是这么柳眉微蹙间便将他吓得规规矩矩的退在一旁。但听甄宓长长叹了一口气,对着曹家兄弟幽幽说道:“小女子出手不知轻重,失手伤了这位夏侯将军,给你们赔个不是了。”言毕,对着曹家众人便是躬身一拜,其情之切、礼之重,远出群豪意料之外。皇甫嵩四人见得恩公尚且如此,不待她吩咐,对着曹家兄弟齐齐拜倒,异口同声的说道:“我等言语不敬,向诸位将军请罪了!”

曹家兄弟毕竟也是性情中人,并不是一味逞强好胜的蛮不讲理之辈,甄宓五人如此一来,反倒是让他们觉了自己小气,那曹仁、曹洪等人连忙上前欲将皇甫嵩、朱儁等人扶起,口中说道:“二位将军乃是大汉元老金躯,安可对我们这些晚辈行此大礼?真真是折煞我们了,快快起来!”可任凭曹家兄弟如何搀扶,皇甫嵩四人始终一动不动的跪在地上。而那夏侯渊也已回过神来,说道:“敢问这位甄姑娘,我杀的乃是意欲祸害中州百姓的倭人恶贼,你却如何施手相援?此间冒昧之处,还望姑娘明示。”

群豪原先在必死之时,得了这甄宓出手相援,本是感激于她,可又见她施救卑弥呼,各个心中不解,只是碍于情面,不好开口相问。但这夏侯渊乃是当事人,他此刻所询之事,正中了群豪心间所想,一个个将目光注视甄宓脸上,欲要从那冰霜一般洁白、也似冰霜一般寒冷的玉容上瞧出答案。甄宓却不急于作答,对着皇甫嵩四人轻声言道:“你们起来罢。”待得四人起身后,她又缓步走至夏侯渊身前,衫袖轻飘、伸出手来,拿向夏侯渊臂膊关节。

夏侯渊并不知晓这甄宓相救众人之事,只是眼见皇甫嵩、卢植这等高洁诚挚的汉子对她都颇为尊崇,这才对她礼让三分,此时见那甄宓走近身前,自是心存戒备,待得见到甄宓挥袖出手,右脚便已高高踢出,直钻甄宓手心。至于曹洪、曹仁、夏侯惇三人本就离他甚近,见甄宓陡然出手,各个大怒,拳脚刀剑一齐往她身上招呼。放眼当今天下高手,他这曹家四子皆可入前百之列,便是单打独斗也是不惧他人。张辽、高顺二人方才与倭人大阵剧斗颇耗内力,一直在马车内观看事情变故,此时见曹家四子齐力攻守,举手投足间默契无间,在心中暗赞之时,亦是在想:“难怪主公常说关东诸侯尽是宵小之辈,唯独三人乃是竞世之雄。这三人便是曹操、孙坚、刘备,三人中最为英杰者当属那曹操曹孟德。彼时一众兄弟尚且不信,今日亲眼见得这曹家四子同仇敌忾、趋退如一,便是主公无双武勇亲至,怕也难在一招间将这四子料理了……至于这位甄姑娘,上次她背着乱尘兄弟强闯侯府,咱们十健将出手阻拦不敌,被她闯至主公身前、与主公对殴了一掌,主公虽是未言二人之间孰优孰劣,但此后言及之时都面带颓色,想来当日互拼掌力乃是这少女胜得了一筹。这位甄姑娘武功之高,当世间恐怕只有乱尘兄弟可与之匹敌了罢?嘿,今日我倒要看看,这位甄姑娘的高招妙学,到底能不能将这曹家四子一招制服!”

话说曹家四子晓得这甄宓武功绝高,出手看似轻绵飘逸、平平无奇,但实则如雷轰、似电闪,成至快至猛之极。四子同时出手,出的皆为自己最为厉害的绝学,在场群豪不乏好手,见得四子招式彪悍如龙、凶猛似虎,端得是名家气象,皆是由衷钦佩,呼出彩来。可群豪彩声只喝了一半,便已是轰然而出的“咦”声。原来是那甄宓在四子的共围强攻下依然身形不动,那只彩云水袖似轻搅了一波清潭般、自四子腰间一扫而过,落手之处皆为四子的鸠尾穴,练武之人皆知这鸠尾穴乃人体任脉浮游之气的聚集所,只需被人轻轻点中,气血便会为之而滞,人体便生有头晕目眩、不得行动之感,故而为人体五处定身穴道的主位。四子排山倒海、雷霆轰轰,却不敌这甄宓轻袖一拂,群豪如何不讶?

夏侯惇被甄宓一击而中,恼她心口不一,方要开骂,又觉眼前一花,一阵淡雅的香气钻入鼻中,还未反应过来,喉间哑穴已被甄宓点中。幸得甄宓其意不在伤人,下手极轻,只是一点而过,只是嫌他聒噪、不得言语而已。甄宓点中夏侯惇的哑穴后,右手一展、云袖长伸,径直将夏侯渊的双手胳膊给裹了,随后便是咯噔一声轻响,群豪直以为甄宓因夏侯渊辱骂之仇忿而将他双臂拆断时,却见得夏侯渊面色由惊转喜,更是听他口中说道:“姑娘大恩,妙才今生铭记。”甄宓微摇臻首,也不答话,长袖翩翩又卷,将四子尽数裹了,也不见她如何发力,四子身子随着那灵蛇一般的长袖拔地而起,在空中一卷,再睁眼时,非但已是稳稳当当的坐在马背上,便是连身上方方被甄宓所点的穴道也是解了。

群豪正不明所以间,那夏侯渊陡然跪地拜倒,口中说道:“在下出言侮辱姑娘,姑娘卸我双臂,乃是应得之罪。姑娘菩萨心肠,替我接上断臂之余,又相助我打通了上肢手脉中的淤积气,如此善行、无异赠我十年内力,夏侯渊何德何能、受得姑娘如此大恩?!”夏侯惇等人闻言不由大喜——他曹家祖上曾有一位武学名家,名唤曹参,此人少年时周游四方、寻访天下名师,得以通融诸般武学,学成之后、跟随刘邦于沛县起兵反秦,以其雄才武略东征西讨,终助得刘邦打下了这万里江山,刘邦建汉称帝后,对亲近之臣论功行赏,曹参功居第二、赐爵平阳侯,惠帝之时更封为武丞相,可见其武功之优。曹参亡前,传下了一卷武学典籍,载有生平的武学精要,名曰“平阳武录”。曹家后人得了他的福荫,于官场之上纵横捭阖自不消提了,便是些不好权谋的子辈衷于武学之道,勤习“平阳武录”中的武学,倒也往往能成一世之雄。只是后人资质终究难比那曹参的经天纬地之才,数百年中,未有一人能同时精悟“平阳武录”中所载的刀、剑、枪、矛、盾、锤、弓、索、镖、拳、掌、腿十二法之要,故而到得夏侯渊这一辈,曹家诸子不敢自比强爷胜祖,更不去求那贪多不厌,每一人在通学“平阳武录”十二法之后,择选个一门作为精学之用,故而曹仁长于盾守、曹洪擅于刀斩,诸子中以夏侯惇夏侯渊两兄弟的悟性为高,那夏侯惇最优,同兼刀法、拳法、腿法三门的妙诣,夏侯渊稍微逊之,精于弓箭、腿法,第三门掌法却是一直难通玄关,将数股滞碍之气皆埋在双臂内。他早年也曾勉力强求,可武学一道讲究个人因缘,他数年苦思而不得其解,便断了强学之心。孰料这甄宓非但自身武功绝高,今日与夏侯渊不过初识,便已从他的身手间看出夏侯渊掌法难成的症结所在。故而她先是卸了夏侯渊的双臂关节、又以内力震裂其虎口,以逼出其中淤气,待得淤气散尽,她在接臂续骨之时更以绵柔内力冲击夏侯渊的双臂经脉,成其大渠之势。只是她所学的天书武学反道而行,出手颇出常人的意料,加上她向来独来独往,不喜与他人做口舌的争辩,这才被众人误会。

曹家兄弟既是晓得这其间的妙处,自然是喜上眉梢,一个个跪倒于地,对着甄宓谢道:“姑娘大恩,我等没齿难忘!”那夏侯惇更是将一颗热血头颅磕得咚咚作响,腆着笑脸说道:“甄姑娘、甄姑奶奶,俺先前对你又是打又是骂的,实在是不像样子,现在给你磕头赔罪了。”群豪一时半会儿间虽是难解这其中的关系,但见得己方众人不再互相敌视,一颗颗吊在嗓子眼的心终是放了下来,此刻又听得这夏侯惇知错就改、想他也是个至诚至性的好男儿好汉子,委实有趣的紧,一个个忍俊不禁,笑出声来。那甄宓虽不喜这世间的人情欢喜之事,但见这夏侯惇似个大小孩儿一般,不禁想起早年时的自己,心头稍稍一宽,冷若冰霜一般的玉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一丝微笑来,她这一笑,宛若冰河花开、新雨芙蓉,极淡却又是极美,众人只瞧得痴了。可那笑容须臾即逝,群豪正惋惜之时,又听得她那银铃一般的玉音缓缓言道:“夏侯将军不必多礼……我方才所为也不过是尽得一份故人之情而已……”

甄宓一说到“故人”二字,张辽、皇甫嵩这些知道她与乱尘前尘旧事的人不免心中微微轻叹,皆道这世上沧桑、情爱无常,纷纷为她二人惋惜,可那夏侯惇却不晓得这故人之意,将一双牛眼睁得老大,追问道:“故人?什么故人?是不是姑娘你很多年前便已识得俺了?哈哈,那敢情可好了……”他待要喋喋不休的说下去,却被夏侯渊从背后推了一下,他倒也自觉,舌头一吐,不敢再多做聒噪。甄宓拿眼望了一阵众人,又将目光落在司马懿与卑弥呼身上。司马懿虽为奸雄,但被她那如隆冬寒冰似的眼神冷冷看着也不免胆寒,但他素来争强好胜、不肯人前堕了威风,硬是咬着牙挤出话来,道:“你看我怎么着,要想动手,本王可是不惧。”卑弥呼与这甄宓乃是旧识,多少也晓得她的脾性,心想自己三番四次加害于乱尘,这笔账她迟早要和自己算,反正择日不如撞日,今儿个便与她料理了。想到这里,她倒没先前那么害怕了,亦是说道:“张宁,你动手罢。”

甄宓明眸微动,妙目间的神采亦是随之流转,只听她幽幽道:“明瑶妹妹,我……不是什么张宁,我……姓甄名宓、乃是河北邺城人士……”卑弥呼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懒得去想这其中关节,颇为不耐烦道:“你是甄宓也好、张宁也罢,要杀要剐,别这么磨磨蹭蹭的。”甄宓苦笑道:“妹妹,我若要杀你,方才何必将你自这位夏侯将军箭下救下?我若要杀你,现在又何必与你说这些闲话?”卑弥呼心想:“你这话虽也有些道理,但我数次要置你情郎乱尘于必死之地,你爱他甚于己身可谓是天下皆知,如此的深仇大怨你不将我抽筋扒皮便也罢了,旁人动手你还置手相援,天下间可没这么好心的人罢?”她心中所想,口中便道:“你们汉人素来喜欢做伪,明明心里恨得欲死欲活,面子上却装作若无其事,然后背地里却行些见不得人的偷鸡摸狗之事。这样的假仁假义咱们邪马台人可是真心瞧不起。我既得罪了那曹乱尘、现在又得罪了你,你要杀我,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你又何必在这里假惺惺的?”

卑弥呼这话说的虽是粗鲁无比,倒也不乏道理,但在场汉室群豪听在耳中,顿觉羞愧无比,均是心想:“这倭国女子说的一点不错,咱们大汉有郡国三千、沃土万里,百姓生民更是亿万之数,可如今却落得个朝政不举、兵火连天的境遇,非是国不强、兵不壮,乃心不齐耳。我大汉开国数百年,佞臣如梁冀、权臣如王莽、阉党如蹇硕、外戚如何进,在得势之前,哪一个不是口是心非、包藏祸心的伪君子?现今又出了司马懿这个集天下无耻无赖于极致的丧心病狂之徒,不知要荼毒多少生灵。反倒是倭国女王一般的真小人,坏就坏的率性,想那邪马台国荒夷之地、建国不过数百年,与咱们华夏上千三千年相比,不啻于蚂蚁对于大象,可咱们三千年忠义仁智信教出来的,又是什么样的东西?到得今日,若不是甄宓姑娘援手相救,咱们这些老骨头可要尽数亡了,怪天乎?怪人乎?”

汉室群豪正脸红燥热之时,甄宓长长叹了一声,道:“明瑶妹妹,你与我相识已久,当知我于这世事并无牵挂……”她话只说到一半,便被卑弥呼呸的一声打断:“你既是无心世事,为何杀我十二长侍、毁我樱池水牢?还不是要阻我擒获了这汉室天下?”甄宓涩涩一笑,仰首向那皓白明月,幽幽说道:“这天下有什么好稀奇的?那皇帝小儿便是双手端送于我,我瞧也不瞧一眼……这天下姓刘也好、姓董也罢,与我又有半分相干?”她二人一问一答并不似作伪,群豪皆是大惊,一个个将目光落到皇甫嵩、朱儁二人身上、想要问出她这话中的真假。可皇甫嵩、朱儁二人虽是追随于她,但平日里难得一见,更是少有与她谈话交心的时间,只是觉得甄宓行事诡秘、但为人品性却处处侠义,他们由衷佩服之下这才以大汉高官的尊位却甘心做她麾下的佣仆,可此刻恩公却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教他们二人又如何作想?

但听得卑弥呼冷笑道:“你们汉人有句古训,叫做五雷轰顶、天诛地灭,你既说你无心于这天下,敢不敢对天发誓?”这卑弥呼字字挑衅,欲要逼甄宓发下重誓,那夏侯惇心急嘴快,嚷嚷道:“甄姑娘……这贼子使坏,你莫要上了她的当了!”卑弥呼又是嘿嘿冷笑道:“你既是不敢,又何必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什么大话?”甄宓冰雪聪明,自然知道这卑弥呼的言语相逼之意,淡然道:“我心中所想,与你什么干系?发不发誓,但凭我个人心意,又何须由你作证?”司马懿因那腿疾一直隐忍不发,此时见得了空子,便不依不挠,将双手一拱插话道:“非是我们多管闲事,只是姑娘言而无信,颇失了君子之风……嘿嘿,你方才说我们无信无德,我还以为姑娘是那诚挚高洁之辈,没料到却与我乃是同类,失敬、失敬!”他口说失敬,脸上却毫无半分尊敬之意,只是皮肉跳动、全是嘲讽之意,群豪瞧了,只觉恶心不已。

这甄宓果真是脾性好到极点,被司马懿如此的言语挑逗羞辱,却毫不动怒,反是淡淡笑道:“司马懿,你也不用与我做这般挑衅之事。你计谋百出、慱斈多通,诚为竞世之才,我甄宓自问智不如你。但你心野人狂,虽是从博望先生那里学了不少妙艺,可惜被无止无休的欲望迷了脑窍,在邪路上愈走愈远,长久以往,怕是不得善终。”司马懿见甄宓并不上当,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卑弥呼已是极不耐烦,叫道:“张宁,磨磨蹭蹭的烦死了,动手罢。”甄宓苦笑道:“明瑶妹妹,我已说了许多遍,我……我不想杀你。”她这一次,说的甚是决绝,卑弥呼与群豪这才相信她并无杀心,未等卑弥呼再问,老太尉杨彪却插了一句话道:“甄姑娘,这帮倭人狼心狗肺、恶事做尽,你虽是世外高人,但毕竟是江湖上的侠士,这除魔卫道的善事为何不肯做得?”甄宓听了,眉头微皱,道:“我……我……”她连说了几个我字,却说不出下文了,那司马懿生怕甄宓因杨彪的这一句改了心意,急忙恶狠狠的道:“兀那杨彪老贼,我家国主与甄姑娘说话,与你又有什么干系?”他见甄宓不置可否,又道:“甄姑娘既是武林高人,自不能于我们这些庸俗辈相提并论,君子一诺、重逾千金,可别学什么地痞流氓,说过的话当泼出去的水一般……”群豪一听,均是恼这司马懿无耻,他言下之意便是甄宓须得言而有信、不能戗杀对方,正各自着急间,那甄宓却似中了他奸计一般,说道:“司马懿,你既不要激我,也不要捧我。我既说了不会杀你们,自然说到做到。”她目视群豪,又道:“便是他们,要想动你们一根毫毛,也是与我甄宓为敌。”她话音婉转轻灵,可群豪皆知此女外柔内刚,既是能说得出便一定能做的到,这一段话自是斩钉截铁、掷地有声。甄宓主意既定,群豪不好多言什么,只盼这甄宓能明晓事体,不教卑弥呼、司马懿这等奸人逃了。

卑弥呼与司马懿得了甄宓的重诺,自是大喜过望,卑弥呼为一国之主,毕竟自重身份,不好对汉室群豪如何再是恶语相向,只是对着甄宓将手一拱,便欲吩咐了手下就此收兵。可司马懿却得寸进尺,恶狠狠的瞪着汉室群臣,骂道:“尔等老贼,咱们走着瞧!”言毕,更是毫不顾忌的啐了一口浓痰,这才斜躺回担架上,挥了挥手,悻悻欲走。

一众倭人趁兴而来、败兴而归,正是垂头丧气的紧了,那司马懿躺在担架上经由甄宓身前走过,但见那张明月一般的玉容仍是毫无颜色,内心正不住颓唐间,却被甄宓一声“慢着”拦住。卑弥呼问道:“甄宓,你可是改了主意?”甄宓微微摇了摇头,道:“非是我改了主意,只是你心太急,我话并未说完。”卑弥呼哦了一声,道:“你又有何事,我听着便是。”

甄宓道:“我既不杀你,亦不能让你走。”此言一出,众皆哗然,卑弥呼反嘲道:“你既不杀我,又不让我走……哈哈哈哈,甄宓,你存心消遣我来了是不是?”甄宓道:“明瑶,你我相识多年,我又何时消遣过他人?”卑弥呼心想她所言不差,便默不作声、听她言声道:“我不杀你,是因曹郎不杀你,我不让你走,亦是曹郎不让你走。”这一下,莫说那卑弥呼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便是智如司马懿、杨彪之辈也是听得云里雾里,那张辽高顺二人更是心下暗想:“乱尘兄弟今夜与主公一同赴那王允月宴之邀,白日里并未见他出门半步、更是未听他提及今夜救人之事,又何来这甄姑娘约请之言?难道前日乱尘兄弟怒闯倭府的时候,偶遇了这位甄姑娘,便将此间事托付给了她?”他二人细思一阵,又觉不对——这些倭人狡诈奸猾,乱尘兄弟自是知晓,缘何当日不杀了一了百了?他素来诚信,既是不杀,便是拿中了这些倭人什么把柄,使得倭人投鼠忌器,可为什么倭人又敢夜袭汉室群臣、欲要赶尽杀绝?

二人正苦思间,听得司马懿放声长笑道:“好你个曹乱尘,世人都说你器范自然、标准无假,以我看哪,却是个名大其量的伪君子。”那甄宓之前任由他人如何辱骂自己都未曾动气,此时听到司马懿当中侮辱情郎乱尘,当下大怒,一张玉脸由白转红、再由红转紫,瞳孔怒张、更是射出点点精芒,显然已是气急,但听得她颤声道:“司马懿……你若再是无端的辱骂我家曹郎,我……我立刻杀了你!”卑弥呼见得甄宓身体轻颤、而曹家一众兄弟更是捏拳紧刀,已皆是极怒,心中也恼这司马懿多事、不自觉间竟对自己的情郎也生出了厌恶感,她方要出声劝阻,却不料司马懿更是猖狂大笑不止,叫嚷道:“我司马懿师出有名,今日骂他又岂是无端?”

未等甄宓发话,群豪已是义愤填膺,夏侯兄弟与张辽高顺四人站出身来,各个皆剑眉倒竖,怒喝道:“司马懿,你再敢说一句乱尘兄弟的不是,便将你嘴巴也撕烂了!”司马懿连甄宓都是不怕,又岂会怕了他们?但听他不慌不忙道:“夏侯惇,你现在逞强不过是狗仗人势,兴许能吓得了旁人,但我司马仲达却是瞧你不起……”夏侯惇尚欲与他顶嘴对骂,却被甄宓冷语打断道:“司马懿,你能言会道,我说不过你。但你要是想靠口舌之辩来拖延时间,怕也不能。”

司马懿嘿嘿笑道:“好。我便来细数乱尘小贼的不是——其一,他声名高洁,却不问事由,连闯我樱池水牢、长安王府,更是毁园杀人无处,亏得我们与他乃是旧识,这才侥幸留了一条性命,若是他不认识的寻常人家,岂不是要被他斩草除根、挫骨扬灰?其二,习武之人以德为先,他却自恃武功高强,逼得我们应下了违心的誓言,此为不正;其三,我们与诸位乃是你死我活的敌手,将你们放出密牢之后,并未立即追杀已算是仁至义尽……”他句句狡辩,听得夏侯惇怒火烧心,狠狠的呸道:“司马懿,你恁地如此无耻!原是你们事后毁约,现在反到成了乱尘兄弟的不是了?”司马懿目射阴光,面目可憎,狠声道:“不错,若是放尔等活着,将死的便是我们。你们可曾见过猫鼠共舞、鹰蛇同巢?打架本来就是你死我活的敌人,我们又岂能容你们逃了?……”他越说越是激动,直说得唾沫横飞,只听他道:“……乱尘这个伪君子,自己不好出面,只好请了这甄宓来坏我们好事,又口口声声说什么不杀、不留,做什么鬼把戏给人看?……”

他这番喋喋不休的做骂,倭人都替他捏了把汗,生怕那甄宓一招半式间便将他脑袋给削了,孰料那甄宓的怒色居然尽数退去,满脸怅然,长叹道:“唉……司马懿,你休要说了……今日此来,曹郎并不知情,乃是我自个儿多事……”她转向汉室群豪,又道:“诸位先生,曹郎本是个热血心肠的人儿,听说你们在水牢里受苦后心下里很是难过,这才连夜闯了水牢和倭府,做了这桩不讨好的事体来……

……曹郎宅心仁厚,不忍见举世滔滔、忠良殁尽,这才趟了这趟浑水……他既已心牵此事,我这个做……做……做知交人的又岂能袖手旁观?只是我向来行事乖戾,背着他做了不少事,他若是知晓了,怕是要将我怪罪……诸位先生,甄宓今日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诸位能应允。”

这甄宓语无论调,群豪本已听得云里雾里,现在她突然又求众人答应一件事,群豪想来想去都想不出他们有什么事情值得这甄宓如此庄重的请求,群豪面面相觑许久,才由得最为位尊年长的卢植出面,对着甄宓拱手一拜,道:“不知甄姑娘有何吩咐,若是我等力所能及之处,自当赴汤蹈火。”甄宓涩然一笑,指着司马懿、卑弥呼等一众倭人道:“我希望诸位能放他们一条生路。”这一次,非但汉室群豪不明所以,连同司马懿、卑弥呼也是茫然,两方均是在想:“这甄宓可是奇怪的紧了。汉人已是全无气力,倭人要杀要放,还不是她甄宓一念做主?”众人正不解之时,那卢植毕竟久为汉室群臣之首,精晓礼仪之数,苦笑道:“姑娘这是什么请求,我们大家伙儿的性命都是你救的,这些倭人的死活还不是姑娘抬手之事?只不过这帮狗贼心图不轨,今日若是不杀、他日必成大患,到那时再要杀他们,便是千难万难了。”

甄宓道:“古语有云,恶人作恶自有恶人收,诸位皆是高义之辈,又何必为这些禽兽类污了手脚?所以我想诸位日后便是遇到,也请顾着我的面子,饶了他们的性命。”群豪顿觉为难,卢植脸色更是极为难看,支支吾吾道:“这……”

甄宓却不理会卢植,径直走到司马懿面前,寒声道:“司马懿,你莫要得意,我亦有一桩事体要你去做。只不过这件事,由不得你们答应不答应。”司马懿阴测测的从齿间挤出话来:“你是要我们不再与汉人为敌?”甄宓点了点头,道:“不错。你们互不相犯,有我甄宓在得一日、便能保得你们一日平安。”司马懿面现讶异之色,心中盘算道:“以这甄宓的身手,以今日我们的兵力,怕是一个也逃不脱。有道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她既是愿意做这不讨好的和事佬,我不妨将她骗上一骗、假意应承了她,待得回去后,加派了人手日夜守候,她便是恼我违誓,也杀我不得……好,便就这么定了!”他着实诡诈阴刻,心中虽是一万个愿意答应甄宓的提议,但面上却装出极为愤怒与无奈的表情来,更是紧咬着牙齿挤出话道:“倭人将寡兵微、汉人却人多势众,若是将来他们背着你向我们寻仇挑衅,该又如何处当?”

甄宓并不与他多辩,道:“甄某今日一言,必当践诺!若违此誓,当如此石!”说话间,她右臂已是高扬而起,她武功已臻至化境,自然是力随心至,那一只水云彩绣已被充盈的内力鼓荡而起,其音烈烈、有如大风卷至,众人正惊呼间,甄宓一声轻吒,轰隆一声极闷极沉的巨响轰得众人耳膜生疼,她决意以武立威,这一掌自是全力而为,待得尘烟散尽,众人这才瞧见山体上已被她方才那一掌轰出一个深逾数尺的五指印来,那五指之外、尽是四纵的裂痕,想来周遭的石壁也被她这一掌震得酥碎,须知此处的山体石壁乃为极坚极硬的黑岩,便是个大力汉子执着金工铁钻猛力凿击个十天八日也不过个寸许的洞眼。这坚若金刚的石壁尚至如此,那人体不过是血肉之躯,在甄宓这一掌下莫说是肉泥、便是齑粉也是不留了!

汉室群豪不乏武林好手,至于张辽高顺夏侯惇夏侯渊等人更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见得甄宓露得这一手也不免惊诧不已,皆在心中作想:这位甄姑娘内力刚猛至斯,隐隐然有凌驾于乱尘兄弟、温侯吕布之势。汉室群豪尚且如此,邪马台人毕竟是化外之徒,何曾见过这般神技?一个个被吓傻了眼,话都说不出来,那司马懿也是吓得心惊胆战,但嘴上仍是死硬无比:“哼,你总算是在咱们邪马台呆过,还算有咱们倭人的处世之风,不过……”他手指汉室群豪:“不过他们,却都是些言而无信的狗汉人,表面上是什么忠臣良士、国之栋梁,背地里豢奴养妾、享乐趣耍,尽做些见不得人的丑事。将来他们来找我们报仇,你可舍得下手杀他们?”

朱儁是个热血汉子,先前自己恩公甄宓被司马懿逼得发下重誓已是狂怒,现在见这司马懿仍是不知好歹、不依不挠,再不顾得违了甄宓的命令,高声骂道:“司马懿,你口口声声以倭人自居,你别忘了你身上流的乃是汉人的骨血!咱们汉人说话顶天立地,今日当着恩公的面,我朱义真对天发誓,只要你们滚回邪马台、终身不再犯我汉土,谁要敢动你们倭人的一根毫毛,便是与我朱儁为敌!”皇甫嵩见得挚友如此,亦将自己胸口捶地砰砰作响,喝道:“朱儁之敌,便是我皇甫嵩之敌!胆有违此誓者,便是你逃到天涯海角,我皇甫嵩也要杀得!”群豪中原有不少人还在暗中盘算表面应付了、事后再与他们算账,但此刻见他二位如此郑重的发毒誓,心想大丈夫不过如是,如若这帮倭人真能困守邪马台,之前的大仇不报便是不报了,便齐声道:“好,今日看甄姑娘的面子,应了你们便是!”

司马懿见目的已然达成,不住嘿嘿的冷笑,尚要开口说话,却不料卑弥呼狂笑而起:“甄宓,你这桩买卖可真是好的紧哪!你可知我筹谋中土已整整等了七年!你们汉人坐拥八万里沃土江山,却不知道好好的珍惜,整日价窝里斗,引得战火不断、民不聊生。而咱们邪马台国地少人多,又常有天灾地祸,百姓苦不堪言。我生为一国之君,当为百姓谋福祉,这才率众西来。老天爷既是有眼无珠,宁可将这锦绣河山给你们这帮不知自惜自爱的汉人也不肯给多给咱们邪马台国多一块岛屿之地,那咱们便要动手来抢!今日便凭你一句话,就要本王死了这条心?”她见甄宓面若寒霜,也不畏惧,又道:“你今日便是将我们尽数杀了,我邪马台国尚有千万之辈,一日不死、便图你汉土,你一人武功再高,又能杀到何时?!”卑弥呼毕竟是邪马台一国之主,这番狠话一出,那些倭人失了对甄宓武功的恐惧感,反是悍性大生,群情激涌下提剑乱挥,叫骂之声更是盛若沸鼎。

群豪原先都道倭人阴险狡诈、皆为小人之辈,却没想到这倭人中竟有如此率性凶狠的真枭雄,心中既骂她无耻又是念她真性,局势正乱做一团时,却听得甄宓幽幽自语道:“曹郎啊曹郎……都怪你心慈人善,倘若当年海船上咱们袖手旁观不就没了今日之事了么?”日夜行者离她最近,听得这话不由想起昔年海船上兄弟二人所做的污糟事,脸颊只觉得火辣无比,日行者说道:“恩公,我……”那甄宓却浑不理他,仍是自顾自的说着话,道:“……曹郎,海船的事便就罢了,咱们为什么又要相助他们夺了王位?你看看,咱们在东瀛住了六年,他们便监视了咱们六年,你常说天地阔大、人生恒远,但你可知,那再大的天地于心于身皆不过是一方小小的牢狱?好罢,你终是受够了那牢狱的束缚,从中脱身而出,将我一人留在东瀛荒地,我……我不怪你,我只怪我自己……自己为什么就没能留得住你,让你回赴中土受了这么多的苦……曹郎,你总说天地有分、善有善报,可他们呢,你前脚刚离了倭土,他们便大军压上海船,只待我华夏各地攻讦残杀,好尽收了渔翁之利,教咱们汉人尽为膝下的奴隶……曹郎,你说我华夏礼义为先、生死为后,当怜天地造化之心、悯万物滋生之道,救人于危厄、返人于迷途……你说的这些大道理我都记着呢,所以我今日非但不杀他们,更是要保他们。可他们……他们会念着你的好么?曹郎,曹郎……”

她自言自语之时,对外界环境浑不知晓,殊不知群豪与倭人已互相骂战起来,只是汉室群豪苦于周身伤痛、不得运力使劲,而倭人却忌惮甄宓那几如鬼神一般的武功不敢动手。那张辽、夏侯渊二人毕竟是领兵已久的良将,晓得这混乱之时往往易生变故,而那司马懿又是奸猾无比,他二人生怕司马懿又在趁乱想什么坏心思,连忙大声唤道:“甄姑娘、甄姑娘!”

二人连唤甄宓时,司马懿也瞧出了其中的端倪,恼他二人多事,抬手一扬,两只匕首已是应声而出,直射二人咽喉。张辽、夏侯渊二人虽早有警觉,但苦于方才一番大战、已失了运劲格挡闪避之力,况且司马懿这两记匕首又快又急,只不过刹那间离他二人咽喉已不足一尺。二人自知无幸,却未有半分惧怕之感,只觉人生苦短、大志未酬。便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口,二人突然闻道一阵淡淡芬芳的清风自鼻尖划过,随即便听到当当两声。再回过神来时,司马懿所射的两把匕首已尽数落在地上,那匕首乃以顽铁所锻、当是坚硬无比,可便是方才那一阵清风,却将那匕首从中扫断,碎刃散了一地,那孤寒的月光点点映射,直激众目。

司马懿见偷袭未成,欲要骂得一声糟了,可“糟”字尚未出口,已觉周身的骨髓疼痛欲裂,似有一把万钧巨锤压在胸口,如此的重负下,他哪里还顾得上平日里装出来的潇洒公子模样,只疼得眉眼口鼻挤成一处,好不容易凝神一瞧,却是甄宓提掌按在自己胸前,甄宓这一身轻功快如电闪雷轰、可又闲如秋水明月,融至快与至柔于一体,群豪见了,均是忍不住大声的喝起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