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傍晚,管辂、石广元二人沐浴更衣之后,才来见得王允、蔡邕。而王允、蔡邕二人等候多时,早已严命府中的侍卫于门墙外严加守护,生怕待会儿被细作偷听了、将管辂将要说的天机泄露了出去。四人相见,均是一拜,以显君子之礼,但见管辂自怀中掏出一只羊皮小卷,缓缓道:“王司徒,蔡中郎,昨日在下与你们言及《毓秀赋》一事,我今日便转交与你,这其中记载的便是此后百年内纵横天下的二百三十五位英雄豪杰,计有佛门诸天二十、十六罗汉、八部天龙共四十四位金仙,道家雷霆三省、北极四圣、五方雷王、玉府九司、三十六宫守将、七十二殿御帅共计一百二十九位大罗,人教五岳帝君、五方鬼帝、五感生帝、五炁真君、罗酆六天计有二十六位天君,天庭四值功曹、四海龙王、十殿阎君、三十六天将五十四位真神。其中,佛门为吴臣、道家为魏将、天庭为蜀子,他者为晋僚……”王允问道:“什么吴魏蜀晋?我大汉并无这等封王啊?”
管辂道:“汉为帝,那吴魏蜀晋亦然为帝……”他话未说完,王允与蔡邕二人已是勃然大怒,蔡邕更是喝到:“放肆!”王允与蔡邕本是涵养极好,但管辂陡然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来,也自然是怒不可遏,王允强压着怒气,道:“管先生,我敬你为一方高人,始终以礼相待,你怎可出口无忌,说这等背天欺君的话来?”
管辂涩然一笑,道:“两位莫怒。王司徒,我且问你,古来再是大鼎大盛的朝代、再是忠厚善治的君王,又有哪个能万年相传的?三皇五帝,举八才,使布仁义礼智信于四方,得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便是如此内平外成、万民无忧,却传了多少年?夏启为一代雄主,改乃父大禹禅让之制,建华夏大国,成世袭之祖,其间虽有少康这等的中兴雄主,可又如何?四百年后,暴桀不务德而武伤百姓,百姓弗堪,终至天下覆反,夏朝历十二世十七王,自此而绝。夏亡之后,便是殷商,成汤开国雄主、一代天骄,奠烈烈殷商之基,其后盘庚、武丁二帝秣马厉兵、不敢荒宁,四方征讨而夷狄臣服,殷商一时之盛,气瀚云天。至末帝纣王,虽闻见甚敏、才力过人,有倒曳九牛之威、具抚梁易柱之力,却暴殄天物、害虐烝民,用其妇人之言,为天下逋逃主,后周王姬发奉天征讨,牧野一战,前徒倒戈、血流浮杵,殷商终是自绝于天。西东二周,有文王姬昌忍辱负重、励精图治,武王姬发承嗣,拜阐教姜子牙为国相,以兄弟周公旦、召公奭为爪牙,安民劝农,重贤用良,西岐之地、龙凤云集,遂得以攻入朝歌、覆灭殷商,成两周八百年功业。可前人雄武,后人忘治,幽王废申后、逐太子,为申后之父申侯所恨;其宠信美人褒姒,烽火戏于诸侯,将天下心所失。后申侯合鄫国、犬戎之力,屠幽王、掳褒姒,西周自此而绝,为后人所笑。其后平王继位,东周始建,可身边群雄环绕,君有令而臣不从、臣有威而君不逆,有所谓春秋五霸、战国七雄,苟延残喘三百年,为暴秦破洛邑,杀赧王、戮宗祠,二周自此绝嗣。暴秦穷兵黩武,失道于天,虽灭六国、统天下、建其朝,止有嬴政、胡亥二帝,不复论焉。至我前后二汉,鼎鼎三百年中,贤帝迭出、名臣辈举,如过江之鲫不可胜数,但天命昭昭,命有定数,故而前有新朝王莽、今有暴贼董卓、后有吴魏蜀晋,此间天道轮回,因果循环矣……”
那王允、蔡邕皆为饱读诗书的大儒,管辂这一席长话引经据史、句句在理,他们纵是想辩,也是无法回答,二人只得久久叹了一口长气。管辂又道:“王司徒,莫要过于伤心,汉室嗣绝,仍有三十年光景。你既为大汉司徒,当鞠躬尽瘁,虽万死而不可悔矣,故而我传这《毓秀赋》与你,并非是要你看过之后,遣人找出一一扼杀,而是要你舍大汉国祚、想万民之求,集大汉国力、建秘密之会,收揽了武林义士,暗中的保护他们,以使我华夏中土不失朝堂贤臣、吴魏蜀晋四国不乏守疆良将。”王允又是长叹一口气,将那毓秀一赋拿在手中,那羊皮小卷轻如飞烟,可他拿在手中,却似是重逾泰山。他细细解开那纸羊皮小卷上的丝带,露出里面的赋文来——“一剑东归尽挽破,霸绝司隶笙歌落。五岳帝于魏蜀吴,征来伐去落晋家。天垂西南皆蜀锦,沿袭汉祚长叹息。佛门空我据江海,逍遥江东自常色。汉禅魏举道颜改,明朝人晋复谁在?魏武无复邺城东,蜀汉昭烈白帝终。大帝寄运武昌隆,龙骧逐船建康城。佛门浪涌赤壁起,罗汉天龙共潮生。霸王猛虎跃江左,二十诸天皆过梦。周郎不与东风顾,子敬英风借荆州。吴下阿蒙白衣渡,伯言蹇蹇燃夷陵。兴霸征波三千里,幼平血战无月明……”
“……西南天命落门庭,皎皎成都孤汉沦。长坂破军战神起,夕照潼关皆似霰。老当益壮定军斩,义阳文长谋子午。可怜元直八门锁,天水麟儿剑阁失。武圣麦城不觉飞,当阳恒侯终不见。孤灯不明五丈原,落凤望月空长叹。四值功曹落巴城,龙游浅水与晋人。阎君天将去悠悠,后主宴上不知愁……”
“……巍魏大道拔天起,许昌新都多夏侯。轰霆纵横三曹子,雷王络绎成五将。九司玉府谋朝日,四圣流苏镇两极。贞侯奇佐御北庭,双荀谋筹共留香。日立刚戾自机深,太尉揣君无遗策。宛城恶来失双戟,虎候裸衣斗战神。亚夫沉详却樊城,合肥更阑不敢啼。司马画阁中天起,魏主六传云外崩……”
“……晋人阴图高平陵,曾遇文武畏如虎。鹰视狼顾何可羡,欺天罔地君不见?仲达生憎不得位,峻平淮南眼惊分。路人之心临道语,泰始炎炎立惠帝。二士矜功身自死,凶凶荒公女南风。八王之乱灼万里,五胡祸华汉悲戚。三国浮沉沧海孤,神罗金仙复归路。世乱衣冠南人渡,尘落乱定满江雾。”
这毓秀赋短短不逾六百字,可王允、蔡邕二人读来却是花了大半个时辰,管辂明晓他们二人欲要从字眼之中一一探知这赋上的英杰名字,微微苦笑道:“王司徒,蔡中郎,天命既定,两位又何必强求?命有天时,天时到处,名运自解,又岂能急于一时?”那王允心牵毓秀赋中的最后几句,颤巍巍的说道:“管先生,其他的我可以不问,我只想问这一句‘八王之乱灼万里,五胡祸华汉悲戚’,究竟是哪八王、又是哪五胡?”管辂长叹一口气,却不回答,王允愣了半晌,怔怔道:“朝代更替乃亘古之事,老夫无话可说。可天不佑我大汉,为何又不佑我子民?要他们受的外族祸乱、衣冠南渡之苦?”
管辂、石广元师兄弟二人眼睑低垂,自不好答话,那斗室之内,只听得王允、蔡邕二人一声比一声苍老、一口比一口无力的叹息声。也不知过了何时,王允陡然言道:“管先生,你既言我大汉还有三十年运命,那恕王允斗胆相问鬼神一事,不知我还有几年性命,可扶持这大汉江山鼎立、天下子民守安?”蔡邕亦道:“王大哥之言,正是蔡某所想,管先生,我又有几年阳寿?”
管辂目光中的悲色更显,过了好一会,缓缓伸出一根指头来,王允早已支撑不住,双膝一跌,跪坐于地,泣道:“十年?十年!大汉还有三十年运命,可我王允却只有十年阳寿……先帝爷,您托孤之任,王允千刀万剐,也不能担承了!”管辂缓缓摇头,目中已然有泪,但听他断断续续道:“王司徒……不是十年,是一年……我,你,蔡中郎,还有我师弟,我们四人都只剩一年光景,更是一日同死……”王允、蔡邕二人闻言均是大惊,但见管辂、石广元二人面色悲戚,丝毫不似作伪,那蔡邕生性豁达,目中含泪,紧紧握住王允的双手,大笑道:“哈哈哈哈,王大哥,我们兄弟结义之时曾说,‘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我蔡邕能与王大哥结为金兰之交,共为国死,此生已而无憾矣!”王允却没他这份豁达,满脑子想的都是汉室家国,他噙泪思吟半晌,忽然向管辂行那大拜之礼。
管辂又如何可受得?师兄弟二人急忙跪下身来,但听得石广元道:“司徒为何行此大礼?我师哥只能卜相算意,却不能逆天改命,若是相求延命,此乃鬼神之为,非人力可举……”王允缓缓摇头道:“人之生死,皆在阴薄,王允又岂敢觍颜相求?我只是想,在位一时做一日事,眼下董卓祸乱长安,呈大逆覆鼎之势,可先生的毓秀赋中却半句也不曾言说与他,可是那董贼作恶天收,命不容他?”
管辂伸手扶起,道:“王司徒且先起来说话……”他见王允执拗不起,又是一声长叹,道:“董卓作恶,诚不久矣。只是其贼覆灭,并非天收,而是人为……”王允目中陡然放出精光,急道:“是得何人?”管辂苦笑道:“正是王司徒你自己。”王允先是一惊,后是大喜,俯首叩拜道:“管先生若有天机神算,敬请赐教。”
这一次管辂却未避让,直待王允三顿首拜后,才到:“不瞒王司徒,我今次来寻你,确是所为这桩天机。此桩天机可举可不举,举则董贼势倒,不举则天命难分,此为这桩天机的诡秘处……”蔡邕道:“既为天机,有何可举可不举?管先生但说便是。”管辂道:“天机一言,我间四人运命便既成定数,再无更改。我与石师弟本是乡野草民,为此而死也不过云烟过目而已,可两位贵为司徒、中郎,若为命死,安能从容?”王允与蔡邕齐声答道:“虽万死而不可悔也。”
其实管辂早已明知天命不可更改,方才那番询问只是为探明王允、蔡邕二人的心意,此刻见他二人执意赴死,这才肯将除董卓之计道出。这斗室外尽是王允的心腹人马把守,斗室内只有四人,可管辂仍是将声音压的极低极低,直似要低到尘埃里去那般,只听他道:“要除董卓,当行两桩事,此为连环之计……第一桩事,我要你宴请长安名贵,当众烧了这毓秀一赋。第二桩事,是我要你们二位嫁女……”
管辂说的话虽是匪夷所思,王允、蔡邕二人一时不能理会,但将他的每一句话都牢牢记在耳中,管辂的话音说的越来越低、越来越低,语速也是越来越慢、越来越慢。这厢厮面授命,时辰并不太长,不过一炷香时分,可却人觉得过了很长很长时间,其后管辂又从头讲起,一字不落的再说了一遍。王允、蔡邕二人都是当世大儒,别说这么短短一段话,便是从未见过的拗口骈文古句,听得一遍之后也能默写而出,可今次管辂所传的攸关汉室纲常、百姓安定,他二人又怎可不恭心聆听?
管辂把这桩话讲完,仍不放心,问道:“两位可都记住了?”他见得王允与蔡邕均郑重无比的点了点头,才舒出了一口长气,道:“这些天来,此桩重负石压我身,如鲠在喉,今日传了司徒,彷如重见天日。”
王允、蔡邕脸上既有惊奇、又有肃穆,既见喜形、又得悲色,石广元道:“此间多有违背人伦之事,两位纵有不舍难为,也是世之常情……”王允也不说话,对着蔡邕却是俯身一拜,蔡邕见状,亦是俯身而拜,他兄弟二人肝胆相照数十年,也未有今日这般庄重赤忱,如此对拜九次,这才相互搀扶,立地而起,推开门扉,任由夕照的阳光照在二人脸上,耀的眉毛须发都是通红。门外一众侍卫望着他们二人,多少已猜知他们已得了管辂的天命授意,各个脸上都是肃然严穆之色。
管辂与石广元师兄弟二人对视而笑,亦是从斗室内走出,立在那慨然夕照的浴血红光内,然后,他们轻轻拍打了自己衣衫上的灰尘,双膝一弯,对着东南的荆州方向,委身跪了下去。前几日寒雨刚过,地上尚且潮湿泥泞,可二人便是那般以身伏垂、以面贴地,将满身满脸都沾满了淤泥,有侍卫伸手欲扶,却被王允眼神制止,因为他已从他师兄弟二人的脸上看清了那份卸下天下重任的释然。
忽有微风拂过,将管辂、石广元二人的纶巾扰动,便听得管辂于微风夕阳间轻声言道:“师父,徒儿献上连环计,终是顺应了天数。”
王允、蔡邕二人一愕,旋即亦是释然——世外之人,亦有世俗之心。天下苍生,便是世俗?何人能逃得了,走的脱?……可你们又何必拜首天地师亲呢?即然为天除贼,纵是有违人伦,因黎民苍生而行之又有何妨?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这长安的秋已是愈来愈深。吕府中的棕榈叶渐次秋黄,偶有晚风夜雨一扫,落得满府满院皆是一片金黄。眼见天气渐寒,乱尘床榻上的被絮也自薄丝换成了衾被,虽有华佗、张仲景两名当世神医的悉心照料,但吕布、张辽等人哪怕公事再忙、军务再紧,每日总要抽出一两个时辰,携了天南地北寻来的灵芝甘草等大补之物来探望乱尘。而那太师董卓得了乱尘伤重的消息,居然也是慎重无比,从宫中调了十名御医做华佗、张仲景的下手帮衬不说,每日每日间用大车拖来天下各地搜集来的灵丹妙药,吕府虽大,可如何容得这堆积如山的药材?库房塞满之后,吕布无法,只能容它们聚在乱尘养伤的耳房院外,时有晚风秋雨,那些珍贵无比的药材都渐渐起了霉丝。
乱尘身体一日日康复,群豪多少有些宽心,但见他整日价沉沉昏睡,虽知是他因体内之血尽数替换、本元大伤才得如此,但总希望有一日来探望时,能见乱尘睁开眼来,说上一两句话。
这一日午后,乱尘才慢慢醒转,只觉双眼惺忪疼痛,费了一番大力气,好不容易睁开眼来,从眼缝中看到一袭红衣红裙、身材窈窕的少女,那少女背对着自己,正端着一碗刚煎好的药汤轻轻的吹着。乱尘瞧她背影,脑中第一刻想起的便是师姐貂蝉,不由得伸手唤她:“师……师姐……”他虽有无上的内力护体,但此次受创着实伤及脑髓筋骨,他久病在床,又哪里来的半分力气?这微微一抬手间,却觉胸口一阵钻心无比的剧痛,把持不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那少女未曾想到乱尘今日会陡然醒转,被他这么啊的一声,反是受了一惊,她急忙将手中的药碗放下,快步走至乱尘床前,望着乱尘迷离初醒的瘦削面庞,欢喜无比的道:“啊,你可终是醒了!”她也不待乱尘回答,已离身而起,陡然推开屋门,往前院跑去,口中更是止不住的喊道:“甄姐姐、甄姐姐!曹公子醒了,曹公子醒啦!”语声中充满了欢喜之情。这少女的音声甚为悦耳好听,便是如此心急间亦如鸣柳黄鹂一般,乱尘听在耳中,更觉她似极了师姐貂蝉,低低唤道:“师姐……师姐……不要……不要走……”一念及师姐,他心伤便牵动肉疾,只断断续续的唤了两句,便无以为继。
过了一会,听得屋外又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只听得另一个少女音声道:“曹郎……曹郎……”乱尘眼目赤疼,恍恍惚惚只瞧了一眼,便知这少女是那夜与自己渭水同歌的“知己”甄宓。乱尘虽然看不清甄宓面上的表情,但见她娇躯微抖,一进屋便将一双芊芊玉手紧紧的抱住自己,知她实是牵挂自己的紧了,便强忍住周身的疼痛,笑道:“你……你来啦……”甄宓武功再高、终归是个芳华少女,情郎因己而伤、至今日终是醒转,她喜极而泣,将螓首轻埋在乱尘怀间,有一声没一声的抽泣起来。乱尘怜她心意,右手软软轻拍她的香肩,劝道:“莫哭……莫哭……”
他二人情深意切,先前那少女在一旁瞧的脸颊羞红,颔首微笑,道:“甄姐姐……我……我去唤吕温侯与华神医他们来……”那红衣少女一走,这小小耳房便重回了安宁,乱尘闭着双目躺在绵软如云的床榻内,耳中除了甄宓时断时续的微微抽泣声外,偶尔似还能听得窗外秋雁南飞的振翅之声。
也不知过了何时,屋外脚步骤然急响,呼吸声也多闻嘈杂,乃是那红衣少女唤得吕布、华佗等人来了。甄宓毕竟是个小小女儿家,生怕被人瞧见了自己这般扭捏的娇态,只好恋恋不舍的松开手来,独独默默的立于屋角,一双脉脉含情的皓目远远的、静静的望着情郎乱尘。
只听得房门呼喇一声陡然洞开,一人当先抢进屋来,在乱尘床畔伏下身来,轻轻唤道:“师弟,师弟……”乱尘听得这是大师哥吕布的声音,缓缓睁开眼来,正撞见吕布朗星一般的英目,乱尘素来只见师哥眼中天下雄图、果敢沉毅之色,今日却是半点也寻不着,只似胞生兄长一般瞧着自己,让他心底止不住的生出亲切感,说道:“师哥……”吕布见他终能开口说话,甚是欣慰,轻轻拉住他的手腕道:“师弟,你可醒啦……”他与乱尘皆是顶天立地、肝胆有为的好男儿、好汉子,可今日师兄弟‘久别重逢’,原有一肚子的同门情谊要互为畅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却一时无话,不知说些什么好。
他师兄弟二人相对无话,可这吕府内外却愈见嘈杂,府中大小将校前来探望自不消提了,连原本出城操练军务的张辽高顺等人得了消息,也只身拍马赶了回来。可乱尘这后院小房不过是附耳之地,哪里能容得下这么多人?房中只站了华佗、张仲景、吕布、张辽、高顺、甄宓七人便已甚觉拥挤,后来的臧霸、侯成、宋宪、郝萌、曹性等人只得挤在门楣外,而至于那数以百计的偏将小校、内侍外尉等人,只得满满当当的挤在院外,一个个伸长了脑袋,欲要透过那不过三寸见方的窗户瞧见乱尘。再过了一时,长安城中的清流儒士都被惊动,连听说过乱尘烈烈英迹、钦佩他为人的坊间百姓,都涌入南城街巷,将吕布侯府前后左右的街巷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个水泄不通。
兴许由于人多气乱,乱尘忽然眉头一皱、咳了两声,吕布牵挂他伤势,急声唤道:“华神医,华神医!”华佗早就侯于吕布身后,听他呼唤,伸手细细探了乱尘的脉象,又轻轻掀开棉被,查过了乱尘身上的创口,长吁一口气,半骂半笑道:“不碍事,不碍事!这贼小子呐,好得很!”吕布虽知乱尘伤势当是无虞,但听了华佗这般的肯定之言,他才定下一颗心来。乱尘并不识得华佗,只瞧得这人须发半白、眉目慈祥,说不出来的亲切感,却是不解他说话如此蛮冲、更是称呼自己为‘贼小子’,不由得微奇,问道:“大师哥……这位先生是?”
吕布道:“圣手神医、华佗华先生!师弟,你这条性命,便是这位华神医侠道热肠、妙手回春所救。”乱尘从未听说过华佗的名号,但别人救了自己一命,他自不能失了礼数,开口谢道:“久仰华神医大名,小子轻贱,相劳神医,感激不尽……”那华佗人虽不坏,脾性就是说不出的臭,那日他虽受了庞德公之命留在吕布府中,但仍对胞兄华雄全家之死耿耿于怀,他恨屋及乌、难免对乱尘也心存芥蒂,此时见乱尘伤病无虞,不免说起顶嘴的胡话来:“果然是个口是心非、阿谀奉承的贼小子。我素来以张三、李四的名号行医,你又如何听说过我华佗的名字?既未听说,又何来久仰二字?”
乱尘秉性纯良,被华佗这么诘问,自然是不知如何回答,只是抱之以微笑,以示敬意。吕布等人与华佗相处日久,知道他这嘴上不饶人的臭脾气,多少有些微恼,但念他并无坏心、又于乱尘有救命大恩,便不好从旁说些什么,只盼他尽快收了老小儿的顽劣脾性,可华佗见乱尘不答,又是追问道:“贼小子,你剑法天下无敌,武功也是精强的可以了,又怎么被人所创、受了这么严重的伤?”
乱尘想起雨夜渭水同歌之事,心头间甜蜜与苦涩的感觉一齐泛起,勉力抬起头来,想自人群之中寻得“知己”甄宓,可他扭头寻了许久,也寻不到当夜那个“甄姑娘”的身影,他心头失落之余,更不想将那夜之事说与他人听了,淡淡一笑,答道:“华神医过誉了……我武功学的还远不到家,天下间胜我的人……没有一万、亦有八千,既是技不如人,被人殴死斗伤……也只是寻常。”
华佗笑道:“你个贼小子,恁是如此谦逊。你那无状六剑出尘脱俗,极无象无形机巧变化之能事,世间别说有万儿八千个、就说是半个能胜你的,我华佗便给他磕头下跪。”他见乱尘仍是不答,又道:“嘿嘿,你当日在荥阳密林,以刀剑合并之法胜得你大师哥、张辽、高顺三人联手,你当我不知?你那夜与婉拒袁绍邀请,与其帐下的河间四将动手较招不敌,才受了此伤,是与不是?”华佗说得前半句之时,乱尘与吕布均是大惊,心想当日机密之事连华佗这等外人都已知晓,那董卓老奸巨猾怕也早时洞悉于心。但后句一出,吕布虽难辨真伪,乱尘却是心知肚明,自然想到这华佗并未身在现场,难免道听途说、有了分差,他也不欲与华佗争辩,勉力笑道:“那还是小子技不如人,不足……不足道尔,”华佗先是长叹一口气,又点了点头,好一阵才道:“有所谓高处不胜寒,武到极处,若不能为其所用,这天下诸侯便要加以扼杀了。”
吕布听出这华佗话语中的暧昧偏向之意,知他对己方并无恶意,便试探着问道:“华神医,荥阳密林一事……”华佗早知他欲如此作问,将手一挥,道:“哎,这其间也只是我无心之事,我先前听闻乱尘这贼小子在堳邬中力拒董卓为其所困的一二轶闻,又听得他兄长曹操尽发陈留精兵只为相救胞弟的消息,便想着曹家兄弟果然有趣,便起了看热闹的兴致,恰好你领兵前去与曹操会战于荥阳,我便扮作成你帐下的一名小卒,跟在后面看了一场好戏……不过那曹操果然狡猾,居然趁着你与这贼小子动手之际,偷偷摸摸的逃了,教老子好生瞧不起!”华佗话说的半真半假,乱尘吕布二人皆是聪慧,自然听得华佗故意说与窗外的细作听的,不一会儿时分,吕布帐下心腹健将都是会意,但听得张辽插嘴道:“俗话说大隐隐于市,华神医果然内力卓绝,乔装在我们身侧如此之久,我们自始至终都未能察觉,惭愧,惭愧。”华佗嘿嘿一笑,道:“你呀,少拍我马屁了,你们当日只顾着打架斗殴,哪知道千万兵士中藏着我这个‘居心叵测’的奸猾老卒?”
他这话说的着实有趣,群豪俱是哈哈大笑,这因乱尘身伤蜿蜒吕府日久的阴霾之气随即而散,连藏在人群中悄悄注目乱尘的甄宓也不由得伸袖掩口、莞尔一笑。张仲景总想冲他华佗一回,今日可逮着了机会,又道:“师哥总是说他人肆意逊让,自己不也是谦虚的紧么?”华佗佯怒道:“你这是什么话?”张仲景毫不惧怕,摇头晃脑道:“这一次曹少侠与河间四将动手较招,师哥你又是隐身在旁……嘿嘿,曹公子内力精深醇厚、胜于温侯,按理说自能探人于数里之外,可硬是查探不知,看来师哥自庞德公庞老那里得了不少神技啊!”华佗轻呸了一声,手指群豪,口中笑骂道:“果然是物以类聚,你与这些浑小子们相处时间长了,也这般油嘴滑舌、没个正经了!”张仲景道:“不敢,不敢,小弟再是如何,可有你这个好师哥的千万之一?”他师兄弟二人一问一答,甚是有趣,惹得群豪哄堂大笑,张辽笑了一阵,接话道:“华神医,今日大家伙儿都在此处,您老就别嫌弃咱们这些浑小子木讷,将您这憋气藏息的神仙法门传与咱们罢!”张辽素来沉稳、虎面阴板,谁也不曾想到他今日高兴得说出这般话来,高顺、侯成等人均是被其喜色所染,跟在后面起哄道:“华神医,华神医,快快说与我们听了罢!”
华佗又啐了一口轻痰,呸声道:“我才不会什么王八蛋臭儿子的龟息法呢!乱尘这贼小子受伤之时,我正在司徒府中与王司徒、蔡中郎二位弈棋,又岂能分身二用、人在现场?”他见群豪不信,止不住的起哄,又道:“你们这些浑小子,别这么聒噪,我说与你们听便是了。”群豪等的便是听他说出其间原委,顿时便静了下来,只听华佗缓缓道:“那日正是七月十五、中元鬼节,我三日前得了管辂这贼老头儿的消息,要我四更时于司徒府中等他,他一向神神道道,那次找我又急,我只得从南阳疫地往长安疾赶,到得十四夜间,总算入了长安地界。我都一把年纪了,这般长途跋涉要将我的这把老骨头都奔散了,一看长安城已遥遥在望、时辰有余,不若美美的睡上一觉、明日进城也是无妨,便随便寻了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栖身于上。
没想到我睡到下半夜,忽然听到树下有人急步行走的声音,走到我这棵树下却又停下来歇息喝酒,我便心想,这大半夜鬼鬼祟祟的,不是做奸就是做贼,便屏住呼吸、偷听他们讲话。嘿嘿,我这无心偷听,果然听到有一个姓高的人说:‘这次袁公派咱们四人前来相邀那曹乱尘,颜大哥、文二哥,咱们可有啥主张?’然后一个大嗓门就喊道:‘什么主张?咱们好言好语的说了,若是那小子不识相,将他五花大绑的押到渤海,又有什么不成?’然后又有个姓文的大嗓门喊道:‘大哥说的不错,他要是有所反抗,我们将他杀了,也没什么大不了。’我当时就心想,你们这两个莽汉,口气倒是不小。却听那个姓张的小子说:‘大哥、二哥,万事以和为贵,袁公遣咱们前来,归根到底,还是欣赏那曹乱尘的才器,咱们取他性命,乃是下下之策。再说他剑法卓绝、武功极高,即便是动起手来,咱们也不见得能占多少便宜……’那姓文的骂道:‘你个张郃,怎么老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你武功尔尔,难道我和你颜大哥也是寻常人家?嘿嘿,咱们两个任出其一,就能将那乱尘小儿打的妈妈叫啊!’……他们越说越多,我越听越是来气,心想:天底下还有这么自大的人,老子倒要看看你们有多少成色。于是便从怀里胡乱掏了一副泻药散粉,细细轻轻的撒将下去、落在他们的酒壶里。嘿嘿,想不到这帮人果然有些本事,察觉酒水异味之后,居然能以内力将腹内的泻药倒逼而出,我先前倒也将他们小觑了。”
群豪本是来探望乱尘,却没料到这华佗插科打诨间竟牵扯出这一桩前后因缘来,不由觉得有趣,诸将均曾与袁绍的军将在虎牢关前交过几次手,也算是半个“熟人”,高顺笑道:“华神医,那河间四庭柱里的老三张郃、老四高览一个擅于爪盾、一个长于大戟,武艺不俗,要说真打实斗,我倒不一定胜得。那颜良文丑二人能居于四将之首,更是号称横行河北无敌手,武功想来更是厉害。”臧霸接话道:“高兄弟,你这话就将咱们说的小气了。虎牢关前,咱们以寡敌众,形势迫人,你与张辽兄弟与那张郃、高览二人也斗了个平手,若是光明正大的比武论技,三十招之内,这二人自然缚手缴械。”宋宪亦道:“臧哥哥说的不错。那颜良文丑二人不过是有些蛮力的匹夫,我宋宪虽然不一定打的过,张二哥、高三哥要胜他们却是不难。至于主公、乱尘公子与华神医,要拿下他们还不是抓小鸡一般?兄弟们,你们说,是与不是!”在场群豪都是一心追随吕布、誓要平定天下的汉子,哪肯示弱服输、自比不如袁绍的军士?齐声哄笑道:“宋将军说的极是!管他什么狗屁颜良、文丑,遇上咱们呐,自然打他个哭爹喊娘。”
众人笑了一阵,张辽道:“华神医一直自谦说自己不长于内力,可隐于树上偷听他们四人讲话而不为察觉,天下间这等深厚的内力又有几人可为?我张文远可是自叹远远不如。”张辽知道华佗与己方仍是心存芥蒂,此时恰逢其事,这句话说的半吹半捧,自然是为博得华佗好感。华佗一听,果然甚是得意,摇头晃脑道:“哈哈,好说好说……”张辽见华佗已然入彀,心中偷笑,一本正经道:“华神医,那后来如何了?”华佗啊了一声,道:“后来……后来那四个浑小子又啰哩吧唆的说了许多,说什么乱尘已到长安城外,如何在僻静处将他擒了什么什么的……当时我长途奔波了那么远,又累又困,哪有闲心思听他们说那些胡吹海螺的牛皮大话?不知觉间,便在树上渐渐睡了,待我醒时,已是日照正午,他们早已走了。”张辽道:“原来如此,华神医知道他们去寻乱尘兄弟,这便断定乱尘的伤乃是他们所伤。”华佗嗯声道:“不错,长安一地除了你们这些个混球,怕是没人能奈何的了乱尘这贼小子一根汗毛。”群豪听得华佗这句笑骂中的称赞之意,均是欢喜,哄声大笑道:“那是,那是!”
吕布望着帐下群雄笑声沸腾,虽也欢喜,心中却是忧意重重:“我虽不曾与这二人交过手,但早年我在丁原帐下为将之时,曾听丁原说过这颜良文丑二人,想他们征乌桓、逐鲜卑,讨战河北千百万将领而无一员敌手,也是有些本事,说他们大言炎炎自然有失偏颇。可如若将他们吹捧成世间罕有的神将,我却是不信。要说他们联手能大胜乱尘,我更是不信。能将师弟打得如此重伤的人,便是不能远超于我,也是与师弟伯仲间的武艺。这河间四将他们终归是蛮勇匹夫,又怎么可能有如此通天之力?可若不是他们,又能是何人所为……”想到此处,他微皱眉头,抬首远视,正瞧见人群中注目乱尘的甄宓,吕布想到那夜甄宓与自己对掌一事,心头猛然遽震:“难道是她?!她那夜负着师弟前来,居然能从前门一路杀到侯府,张辽高顺等十位兄弟联手都是难敌……我与她对了一掌,内力不及不说,更是被她那股阴寒无比的内力逼得……阴寒内力,阴寒内力!伤师弟的也是阴功寒毒,她武功如此之高,难道真是她?!”他心中愤恨乱尘伤势,再拿眼瞧看甄宓,却见她一双妙目顾盼生辉,秋水明目始终不离乱尘身侧,满满当当的都是爱慕念想之情,吕布心道:“若真是甄姑娘伤了师弟,又何必那般不惜性命,强闯我府、要我相救乱尘?还有,这些日来,她在我府中,寸步不离的照看师弟,世间少女对情郎也不过如此……甄姑娘这等情深意切、天见犹怜,又怎会对乱尘下得了如此狠手?可若不是她,天下间又能有谁呢?”
吕布正纳闷不解之间,又听得华佗道:“……十五那夜,我正与王司徒弈棋酣战,忽听得有人秘密通报,说渤海袁绍遣使送信来了。那袁绍是太傅袁隗的侄子,而袁隗生前自是与王司徒交好,王司徒便召信使来见,果然进来了四个莽汉,我虽未见过他们长相,但那四个人一开口说话,我便知道他们便是昨夜我树下偷听的自大家伙。”高顺道:“然后他们便自报家门,说什么什么河北庭柱、顶梁名将一类的臭屁话来?”华佗陡然大笑,道:“自报家门是自报家门了,可惜不是河北庭柱,反倒是灰头土脸,活脱脱四个集市间吃了白食、被酒保们痛揍一顿的小痞子。”众人一听,果是哈哈大笑,高顺望向乱尘,道:“定是乱尘兄弟将他们狠狠修理了。”乱尘道:“高……高将军,莫要说笑……我……”他毕竟重伤初愈,只说了一两句,这便轻轻咳了起来。
华佗嗔道:“臭小子,你好好躺着,听我说便是了。”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我本对他们没什么好感,此刻看他们鼻青脸肿的,有心戏弄他们,但一想我作客他府,王司徒面前不得擅专无礼,便不好多作言问。只听他们说今夜已见过乱尘,以礼相邀乱尘去那渤海,却斗了个‘平手’,这便想起谋士田丰所赠的主意,来寻王司徒,要王司徒劝乱尘这贼小子,说什么‘董卓人面兽心,不可服侍’、‘乱尘自甘堕落、贪求富贵’,又说什么‘董卓既有吕布这等酷烈爪牙,不可再得乱尘’、‘袁绍在渤海励精图治,有心勤王除贼,可惜缺少乱尘这样的人才’之类之类的。可王司徒连乱尘这小子的面都没见过,这些话又是如何说起?自然是三言两语将他们打发走了。我当时心中便没过于在意,直到你们来找我医治乱尘,我才知道是这四个愣小子将乱尘伤了……”
乱尘心想那河间四将中的颜良文丑二人虽是鲁莽,但并非什么蛇胆蝎心的恶人,四将中的张郃更是一位谦谦有礼、恪守信义的君子将军,华佗这般言说将这河间四将未免说得有些不堪了,莞尔一笑,道:“华神医,小子的伤乃是咎由自取,与他人无碍……再说,小子技不如人,被他人所败,也没什么好夸耀的。”华佗道:“放屁!你再说你技不如人,我便将你那张嘴用针线绞起来,你信是不是信?……”这华佗果真是个话唠,全不看眼下情势,只是自顾自的说话,群豪一来为乱尘伤愈初醒欢喜、二来与他相处日久知他脾性,他这番喋喋不休的说话早已是习以为常,此刻倒有些不以为意了。
乱尘只觉耳中聒噪、心中烦闷,脑中暗运起天书中的清心静耳咒,待得心绪清闲之时,猛地想起自己被甄宓重伤后、由她负在肩上一路疾行时的淡淡香气,犹记得,朦胧夜色之中、呼吸迷离之刻,甄宓那被寸寸青丝掩盖下的樱口微张,时不时的对着自己脸颊低低切切的呼唤“曹郎、曹郎”二字,想到此节,乱尘心底下竟从思念师姐貂蝉的悲涩中返起一丝微微的甜意。他不由得环目四视,欲要自人群中将甄宓寻了出来。可他寻了许久,却仍是怎的也寻不着。
此时华佗正讲起那夜颜良文丑二人的糗态,说他二人鼻青脸肿,满口好牙都被乱尘敲了个七零八落,乱尘忽听得一声少女掩唇而为的咯咯轻笑,那笑声宛若银铃,直敲及他的心中,他心中大喜,竟是以手扶床、半支起身子,举目往那少女望去——
那少女俏立在人群偏角处,一袭红纱长裙,婀娜娉婷,娥眉淡扫,兴许是华佗说的太是好笑,她正以一只流苏的红袖稍稍掩住口鼻,嘻嘻而笑。但见她略略拿下红袖,现出一张如新月生晕、花树堆雪的俏脸来,乱尘这一瞧便即愕然,心头间的惊疑与欢喜一俱浮起,可千言万语,只两个字。
那是他魂牵梦绕了无数个日夜的名字:师姐……他心中念想,口中便呼出声来——师姐!师姐!
众人原是听那华佗说笑,乱尘陡然失控,众人均是大惊,那红裙少女更是被他呼声吓了一跳,朝他望来,目中含笑,道:“曹公子,我可不是你什么师姐。”乱尘却不理会,只是自顾自的唤着“师姐”二字,其声悲切,吕布等人知他心结、听在耳中自然不是滋味,那少女不知他的过往所在,却也是听的动容,微微叹气道:“你这呆子,这些日来听你沉睡中时时呼唤你师姐名字,现在醒了,仍是这般浑浑噩噩。”
乱尘早已情至癫狂,这癫狂之间便欲向那少女走近,可他忘了自己重伤初愈、不能行走,一个不小心,便摔下床畔,吕布连忙将他扶住,出言劝慰道:“师弟,这位姑娘姓蔡,芳名一个琰字,乃是当今蔡中郎的独女……师妹貂蝉她……她早已仙去,又怎能在此言语?”乱尘那发着灼灼之光的眼睛陡然一暗,趴在地上,伸手揽向远处的蔡琰,口中不住呐呐道:“师姐,我是尘儿啊!……你……你都不认得我了么?”蔡琰又叹了一口气,从众人间走上前来,蹲在他身边,柔声道:“曹公子,你仔细瞧瞧,我是个活生生的人儿,可真不是你家什么师姐。”乱尘再不听那少女言语什么,只是热泪滚滚,胸口生疼——这蔡琰与貂蝉似是一个模子刻下来的一般,这世间真有生的如此相像的人么?上天你何苦要这样折磨于我,明知我日思夜想,念念不忘的皆是师姐的音容笑貌,今日偏又让我遇到这么个像极师姐却是个毫不相干的人来,难道是嫌我受的苦楚还不够么?
吕布等人瞧得不是滋味,不知如何劝慰之时,却听得远处有人大声呼道:“主公、主公!大事不好啦!”群豪听得是那郝萌的声音,回首一望,正见他满身血污、披头散发的扑将过来,一个不注意,摔了个大趔趄。这郝萌素来稳重沉毅,因而官授武库令一职,专司兵马器械、粮草补给。众将与他同伍多年,从未见过他这般周身上下军甲破碎、浑没个人样,均是想那事态急迫,吕布连忙迎出屋外,将他扶起,按住了他胸口期门穴、替他度气缓息,待得他呼吸稍微之后,才问道:“郝兄弟,怎么啦?”
郝萌脸色铁青,哇啦大哭,嚎啕道:“主公!李老哥……李老哥他……他死了!”众人一听,俱是大惊不信,连连追问,可郝萌只是怔怔回道:“李老哥……李老哥他……他死了!他死了!”吕布见他右手紧攥,似是捏着什么东西,掰开一看,正是一块带血的腰牌,上面赫然写着“中垒令印”四字,正是朝廷赠与李肃的带兵印绶。吕布悲恸惊惧之余,喝问道:“李老哥?李老哥!……郝萌,郝萌,你振作些!我不是让李老哥在倭人府外假扮商贩以刺探倭人消息么,怎么又身遭此难了!”
郝萌早已被悲恸占据了心性,哪里还能说出话来,只是右手横指,遥遥朝向卑弥呼所在的皇甫嵩旧府。吕布气急,大骂道:“又是这些倭人贼子!”那曹性与李肃交好,更是粗口大骂道:“妈的,让俺去杀了那帮畜生!”他也不待吕布应允,已抽出腰刀,双眼血红的往倭人府奔杀而去,走不几步,宋宪、侯成亦是拔刀怒起,一齐喊道:“曹兄弟,等等我!让我去为李大哥报了这血仇!”他三人这么一带动,吕布军下的将校戍尉们更是义愤填膺,随他三人同行,嚷嚷道:“我们一起去,杀光这帮狗贼!”那张仲景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医生,听闻老友李肃身亡,不由也是血气上涌,从一名小校的腰间夺了一把马刀,双目几欲喷出火来:“李老哥,此仇不报,我张仲景誓不为人!”高顺主管侯府军律之事,虽同为李肃之死悲伤,但眼见吕布面色阴沉、显然在思索对策,飞身拦在众人身前,将长枪往地上猛地一杵,怒目大喝道:“主公尚未发令,尔等哪里都不许去!若敢违者,军法处置!”
这高顺日常话少,便是威严无比,虽少与自家兄弟为难,但此刻他一言既出,谁人不怕?那曹性、宋宪、侯成三人爵位虽与他相当,但也被他所喝阻,一时间众人将殷切的目光均投在吕布脸上,吕布低头沉思了一会,猛地抬起头来,却是对华佗、蔡琰二人道:“我师弟的伤,就劳烦二位挂心了。”华佗听他语声微颤,实是愤恨的紧了,重重点了点头。但听吕布又道:“张辽,拿我紫金百甲战袍与神鬼方天戟、牵我赤兔马来,今日我要好好向这帮狗狼之辈讨个公道!”张辽须臾间便取来了金甲金冠与方天画戟,吕布穿戴完毕,跨马跃身,一扬画戟,高喝道:“众将士听令!驱兵倭人府,若有阻者,斩!”
这一日,已是傍夜时分,乱尘草草的喝了几口米粥,算是用过了晚食,将服饰的侍女打发走后,他便一个人坐在院中,对着那皎洁无比的明月、长长久久的枯坐。这内府小院本就幽深,那日间陪着说话的华佗与蔡琰俱是不在,乱尘孤零零的坐在清冷的月辉下,更显得寂寞与寒凉。
那日乱尘虽已神志苏醒,但见到与貂蝉长相极为相似的蔡琰后,牵起了他心头的万千情丝,心性大失,自然不晓得后来发生了何事。数日后,他才从华佗的闲聊中得知,当日吕布领军杀向倭人府,可不知生了如何变故,尚未到晚间时分,一行人便灰头土脸的回了温侯府。乱尘先前曾在侯府中住了小半年,与诸将也算熟识,与那李肃交往虽不过密,但也知道他急公好义,诚不失英雄好汉之风,听得华佗说起李肃惨死,他心中亦是颇为伤痛。那华佗喋喋不休,说要等乱尘伤愈后与他作伴,如何如何去寻那帮倭人的晦气。可乱尘孤身漂泊江湖已久,已然洞悉人心世情的难处,心想师哥这些日来都没来看我、连张辽高顺二位兄弟来探望之时也是少有言笑,想来多有不情之处,师哥他们既有难处,我有何必勉强去开口询问?
可于他心中,总是在想着这么一件事——据华佗所言,那李肃乃是被摧心掌所杀,这摧心掌乃是汉人武学,相传是荆州一带的内家掌法,虽谈不上超凡入圣,但也是一门极为高深的武学,倭人中也就难升米的武功值得一看,那难升米大言炎炎、号称通晓天下武学,但皆是附会于形、连意的边角都不曾摸着,又怎能精通这摧心掌?再者,乱尘均是见过李肃、难升米出过手,若论单打独斗,难升米怕还敌不过李肃。既然如此,又是何人能催动内家掌力将李肃这样的一流好手心脉震碎?……
他思索之间,低首微顾,却见那假山之上、水池之旁,新写了四个小字,一铭“天涯”、一记“海角”。这四字联在一处,便是“海角天涯”了——天之涯、海之角,天之涯、海之角,有所谓“天涯海角人求我,行到天涯不见人”,是否便是这四个小字的兴味所存?这字体娟秀,定然是出自女子之手,这些日来乱尘院中的,也就那蔡琰了。每次她来,乱尘便是止不住的欢喜,可说上一两句话,总要牵及心中师姐貂蝉的旧伤,每每无以为继,那蔡琰尴尬,渐渐的也是来的少了。乱尘自嘲道:“我可是愚讷的紧了,自个儿住的小院,蔡姑娘何时写的这四个字,我都是不知……”乱尘将天涯海角四字又念了几遍,似是想通了什么,微微苦笑:我常见蔡姑娘柳眉微锁,偶尔问起我兄长的近况,我身在长安,又能如何知晓?只好说些安好的话来,她总是紧捏着丝帕,再是不发一言,有几次还被我撞见她遥望着关东方向怔怔的出神,想来也是为情所寄、伤心人别在他乡……
乱尘不免垂头低低一叹,这时,院外传来缓缓而行的脚步声。乱尘自石桌间立起,探目一看,正见着师哥双手背负在身后,缓步往小院走来。吕布此时虽是着着便服,可举止神色之间依旧霸气如潮,不自觉的生出威严之相。乱尘欲迎身向前,却见吕布伸出右手来,微微摆了摆,示意乱尘不必多礼。吕布悠悠走至石桌前,在乱尘对面坐了,乱尘才发现吕布手中竟是拎了一壶小酒。吕布微微一笑,道:“师弟,你重伤初愈,原是饮不得酒,只是今日师兄嘴馋的紧,又得了一壶三十年陈的晋阳汾酒,这便寻你来喝酒了……来来来,今日月明,咱们师兄弟二人赏月小酌一番,纵是那华佗老小子要骂,也没什么要紧。”他说的轻松,可乱尘却听出了吕布话间的唏嘘之意,乱尘回之一笑,道:“师哥既是有此雅兴,小弟便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罢,自吕布手里接过酒壶,也不擦拭,高高拎起,但见姣姣月光之下,一条清澈的酒柱落入他口中,他只喝了一口,酒壶便被吕布提了回去,只听得吕布轻笑道:“师弟,你这般喝法,我这美酒可是片刻便即没了。美酒一失,咱们又何来赏月交心的乐趣呢?”乱尘亦是同笑,待吕布小饮一口美酒之后,才去接那酒壶,可这一探身间,正瞧见吕布梳得整整齐齐的两鬓间,已是多见丝丝白发。
乱尘知道吕布这是为家国大事所扰,虽是揪心般的难过,却仍是面带微笑,伸手指着吕布鬓角。吕布侧目一瞧,先是叹了口气,再是笑道:“古来人稀悲白发,我正当壮年,更有天下霸图之志,又何必为这白发所扰?”
乱尘说不出话来,心中只是想:师哥、张辽、高顺,连同臧霸、李肃这些侯府上下人等,甘负着天下滔滔骂名,求的便是一桩长久安稳的清平盛世,可人心叵测、天命难料,他们如此这般操心操力,又怎会不累、不倦?古来多少英雄豪杰,为家国社稷舍身而往,往往壮志未酬、身已先死,这盛年白发,又能算得如何?乱尘喝过一口酒后,只觉那原本甘甜清冽的美酒却满满的皆是苦涩味,终是把持不住,轻轻的叹了一口长气。
吕布瞧在眼中,剑眉微锁,举头仰望明月,缓缓而道:“师弟,普净师尊在我下山之前,曾传了一句话,如此这般作言——‘理须顿悟徒寻觅,忽于顶上闻雷,即开正眼。事在渐修非自然,及至心中无色,乃入空门’……当时我年少气盛,一心只想着入世闯荡、出将入相,扬名于乡野、颂功于千秋,这才过了七八年,我还未能悟得师尊这句话的韵味,便已未老先衰,学得师尊他老人家的鬓角白发了。”
乱尘微微摇首,好言劝慰道:“哪里,记得师哥离开常山之后,左慈师父总是挂牵于你,说师哥你出尘脱俗、远非池中之物,将来定要成就一番大事业,只是怕你少年得志,难免气盛。现如今,师哥你心牵万物苍生,时刻为国事所扰,以致鬓发忧白,两位师父若是知晓了,定是要欢喜非常的。”他说这话的时候,心中却是止不住的在叹——师哥向来人前威勇,便是张辽、高顺这等生死亲近面前,也不肯落得半分颓唐,可今夜阖寂、止有我同门二人,他终肯卸下这天下万生的包袱,遣一遣心中的倦意了。
乱尘顿了一顿,又道:“师哥乃是英魁无双的盖世豪杰,紫金冠间有这么丝缕白发,非但无损庄严,反是多了三分威仪之气。”昔年常山上、吕布走时,乱尘虽还年幼,但日常多听师姐说得这个大师哥的诸多事迹,知他素来着重仪表,所以才会这么轻言安慰。
吕布笑了一声,道:“貂蝉这小妮子,趁我不在的时候,说了不少好听的话啊……”他话只说了半句,已是瞧见乱尘原本便无多少光芒的眼眸更为黯淡,旋即便收住了口,低头喝了一口闷酒。
一提起师姐,乱尘心底自然是揪心作痛,但他不想见到吕布也为这悲情波及,强笑道:“大师哥,当年下山之时,你便曾说,将来定要功成名就、扬名天下,现今操持西凉军马,官封奋武将军,仪比三司,更是赐爵县侯,子子孙孙承袭而不尽矣。师哥你昔年所许的宏愿皆以得偿,可谓是春风沐雨,怎的对着这一轮皓月,却只顾低头喝那闷酒?”
吕布展出笑颜,道:“小师弟,你仍是这般顽皮,来取笑于我?”他笑了一阵,脸上欢喜色便已退去,但听他道:“师弟,你不为俗世所扰,做大师哥的原先还说你胸无大志,可现在却是对你艳羡的紧了。”乱尘苦笑道:“我一个无形浪子,整日价浪荡落拓,有什么好羡慕的?”吕布举杯道:“师弟此言差矣……作师哥的便是羡慕你这一个人畅游于天地之间,不为万事所羁,这份逍遥快活,天下间又有何人能享得?”乱尘接过酒壶,稍稍饮了一口,笑道:“师哥,你可是与那华神医相处的久了,怎么也学他那般说话不着调了?”
提起华佗,他师兄弟二人心底才有了兴许欢意,二人对饮了一阵,吕布道:“华佗……华佗……你说到华佗,我又想起一个人来了……师弟,你素来心思聪慧,不妨猜一猜我此刻想到的是谁。”乱尘笑道:“我既不是那天桥上算命的瞎子,又不是师哥肚中的蛔虫,又怎会知道师哥所想?”吕布又笑,道:“反正也是闲来无事,你猜猜又有何妨?”
乱尘苦思了一阵,说道:“是董卓么?”吕布摇了摇头,道:“我日夜所图的虽是国贼董卓,但此刻想的那人,却不是他。”乱尘道:“是那李儒?”吕布仍是摇头,道:“李儒号称毒士,用计奇诡毒辣,我原也对他畏惧三分,但此刻更有一人比他阴毒狠辣千万倍,他眼下焦头烂额都是轻的,迟早性命都为此人所图,于我而言,李儒已成疥癣之疾,我又何必牵心挂怀?”乱尘旋即又说出袁绍、曹操、刘虞等人的名字,吕布皆是摇头置否。乱尘道:“师哥,你就别和我猜哑谜了,这天下英雄众多,单是长安一地,便是藏龙卧龙,我这榆木脑袋又怎能猜的出来?”
吕布微笑道:“我方才提及由华佗而想到此人,你不妨想想与华佗有关的人。”他见乱尘沉吟不已,似是猜知不出,又道:“你说长安一地藏龙卧龙,此人此刻正踞于长安城中,明明是龙虎之姿、却自甘伏尘……”乱尘脑中一个名字猛然闪过,脱口而出道:“师哥说的可是当今司徒王允?”吕布点头道:“正是他!王允王老司徒!”
乱尘涩然而笑,心道:“师哥此来,果不是只来与我邀月饮酒、相叙同门之谊。唉,他久为国事劳心,心头怕是早已挤压了如山一般的苦楚与重负,我这个做师弟的,陪他说说话,纵使不能替他解忧,也算是聊胜于无罢。”便道:“这位司徒爷十八岁入仕、二十进朝堂、三十拜公卿,历仕二帝,可谓是汉室元老重臣。听闻他刚正不阿、清正廉洁,为民众所爱,这样一位忠臣义士,自然不会与师哥你为难,怎么师哥又提及他了?”
吕布双手举壶,遥敬了东北常山与东南玉泉山两处方向,才道:“师哥自八年前下山入世,虽为求其权,两番拜父,丁原一事,师兄也确是亏负于他,他昔年势弱力微,我本是有心助他成就大业,其心虽万死而不悔矣。可他安于现状,只是个暗弱自守、人前逞强的莽撞匹夫,故而我杀了他、转投董贼,以他头颅换得了都尉一职,仕途至此才算是风生水起,原想待得时机成熟、羽翼丰满之后,诛灭董卓、扫讨宵小,内助天子、外平天下。这些年来,举世骂我者,不胜枚举,但我问心无愧,于西凉军事一力鼎当,虽不敢说与世无仵,但我军下之士却无一人有过半分作奸犯科之行。便是焚火洛阳、迁都长安这等滔天恶行,也是李儒董卓二人所图,我临急受命、若是不做,亦有李傕郭汜等辈而为,更何况当时董卓已经疑心于我,我这才纵兵掠夺财物,造下了不少恶业,将来世人若是唾我枉杀良善,我自会坦然相认,在午门前将这颗头颅送了,一刎以谢天下……我今日与你说这些,并不是要你晓得我的难处,我吕布行走天下,自是只求心安,何惧他人言说?可这王允身为两朝元老,虽也忠肝义胆,但有时却糊涂的紧了——他是清流之首、我为董卓义子,虽看似水火不容,但实则我暗地里对他颇多相助,董卓一旦有对清流不利之举,我总是让高兄弟暗地里放出消息,好容他们有转圜之机。他义女蔡琰被倭人所掳,也是我遣张辽暗中寻访,又默许她在我府中藏匿。这一次,我与张仲景去他府上寻那华佗救你,正撞见昔年的黄巾四将刺杀于他,我自是出手相援,救了他的性命……种种这些,做师哥的并非想求他如何回报,只愿他对我少于掣肘。可今时今日,他非但与我为难,更是大张旗鼓的举办什么中秋赏月之会,尽邀长安金紫名流,我身为温侯,自然与他同列,便是你,也要一同出席……师弟,你说这位平日里安分守己的王老司徒,这次却这番高调,不正是与我为难来了么?”
月光皎洁如灯,吕布目中的神威却是愈来愈暗:“前几日李肃兄弟为倭人所害,我一气之下带兵去找那倭人寻个公道,可尚未至倭人门府,便被那王允半路拦下,可怜李大哥追随我多年,多有汗马功劳,便是这般身故,做兄弟的非但不能替他报仇,更是要我忍气吞声的与那倭人结好……”乱尘越听越奇,问道:“王司徒将师哥拦下了?那帮倭人蛇心蝎肠,实不是什么好相与,王司徒庙堂里混迹这么多年,又怎会不知?他老人家不助你便是罢了,怎么反而拦你?”吕布怅然一叹,道:“那一日他拦在我赤兔马前,我若是撕下脸来,自可置之不理、踏马而过。可他却带了天子令诏,身为人臣,我不得不从。只是一众兄弟们群情激奋,我正思索如何劝慰之时,那王允又拿了一份董卓的亲笔书信,非但要我不可与倭人生隙,更是要我派兵护卫倭人府邸与城外的樱池水牢。董卓向来严令如山,我若有半个不字,他便会捋我官位、夺我兵权,我眼下兵马未足、如何与他反抗?只可恨那卑弥乎、难升米一行潜入长安日久,必定在阴图诡策。董卓精明一世,竟让这等外夷虎视于侧,也不知他真是老糊涂了还是另有图谋。”乱尘听得卑弥呼等人又在动什么坏心思,面色一愕,随即揪心暗责,只怪当时自己年少不更世事,瞧不出这贼子如此背信负义、贪得无厌,当年本是出于义心助她重得了王位,没料到反致成了今日这般的大祸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