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五色长生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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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天下钟灵处,尽在毓秀赋(下)

四将一走,这雨夜天地又回复进静寂肃穆之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张宁轻轻将乱尘抱起,揽在怀间,边哭边道:“公子……公子,我带你去看……大夫……”她抬眼望向远方,欲向前走,可天地苍茫、人间世阔,该往何处行走?这凄风寒雨、情爱无依,又该往何处所寄?她抱着乱尘跌跌撞撞的走了一段路,一不小心失了神,脚下竟被石子所绊,二人齐齐的跌入烂泥中。乱尘原已昏睡过去,经由这么一跌,悠悠回过一口气来,欲要睁开眼睛,可眼皮沉重,怎么也是睁不开,只觉甄宓那少女特有的顿簇呼吸的气息如芳兰一般呵在自己脸颊上,闻在鼻中,似云中、又似雾里。此时雨虽未歇、但天际已露微白,甄宓将乱尘血污中的一张俊脸瞧得清楚,只见他眼皮微微眨动,伏在他身边,低声唤道:“曹郎……曹郎……”

乱尘听得她的声音苦楚,心中难过,他素来关心别人远胜于自己,到此危亡伤重之刻,却仍想着别人,他欲令甄宓止住哭泣,强笑道:“甄姑娘……你我相识虽……虽久,但今日才……才成了知交……我……怕是不行啦……只可惜……我浪子潦倒,没什么可以送给你……可是抱歉的紧啦……”他这般说话虽想故为俏皮,可口里说出“不行”二字时,他心中已全是一片哀绝之意。甄宓的心中亦同时生起一丝哀绝。她眼中已是干涸无泪,只能紧紧闭眼,将螓首不住轻摇——曹郎……曹郎……你我知交已久,岂是今日之事?我爱你念你,又岂要你回报些什么?我只求你……你好好的……好好的……

乱尘又道:“上次……上次在堳邬……堳邬水畔,你也这般……这般待我好……你可是说好的,若……若是我那日不死……你要叫我睹一睹你的芳……芳容呢……”甄宓眼眶更热,她痛到伤心的极处,鲜血竟是夺目而出,直从面具中洒将出来。她一把扯去了面上的鬼脸面具,强颜欢笑道:“曹郎……曹郎……你快睁开眼睛,我是……我是……你……你可瞧见啦…………”

她一直不愿以真面目视与乱尘,实是生怕乱尘责怪自己偷学武功,将自己瞧的轻了,今日此刻终是立下决心,再不对情郎乱尘有半分的欺瞒。但她毕竟是个女儿家,面具脱下的那一瞬间,柳目自然而然的闭了起来。可她等了许久,却不听乱尘再说一个字来,微微睁目一看,却见乱尘冠发散乱,脑袋软软垂在自己怀中,已是沉沉昏死了过去。

七月十六,傍夜时分。

长安南城处,与王允司徒府、吕布温侯府互隔了两条街的皇甫嵩旧府,朱宅高墙早已粉刷一新,此时暮夜将至,旧府新主的仆丁们挂灯的挂灯、结彩的结彩,浑然忘了数月前,皇甫嵩全家上下二百一十三口被他们一夕屠尽,直杀得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便是他们,灭人满门,连府中的人畜鸟虫都不肯放过。到得今日,却受了董卓之命,自城外樱亭搬进此间府院内。也亏得他们心安泰若,甫进新府,便是张灯结彩、燃鞭放炮,以庆这乔迁之“喜”。幸得他们初涉长安,于汉室朝廷中并无多少交好的权贵,这般大操大办却没有访客,未免有些尴尬。

倒是那博士李儒与这新府的主人还算熟识,直待到酉时用饭时分,才身着便装、带了两名不起眼的随从慢悠悠的晃到府前。那守府的武士头目识得李儒,急忙迎上前去,满脸谀色,以并不周正的汉语谄笑道:“李博士您可是来了!我家国主可是候您多时,里面请,里面请!”李儒呵呵轻笑了一声,也不与他言语,朝这新府对面的高楼屋舍环顾了一遍,只瞧见一处窗棱后,隐隐亮着一丝微弱的烛火光芒,他冷哼了一声,将衣袖别在背后,晃晃悠悠的进了门去。

皇甫嵩府斜对门的一处深墙高楼上,董璜董越兄弟二人坐在靠窗的一张桌案前,二人自正午时分坐于此间小厢房内,到现在已有三四个时辰了,虽然有美人作陪、佳酒助兴,那董越也是越来越坐不住,时不时的站起身来,自窗口的暗孔中往对面皇甫嵩府内瞧上几眼,此时见到李儒终是来了,他面上大喜,对董璜道:“哥哥,李儒那厮果是来了!咱们可要立刻派人去通知叔父?”董璜仍是小口轻酌着美酒,摇头笑道:“弟弟,咱们若是现在派人去通报叔父,该是如何言说?”董越道:“当然是说李儒夜访倭人啊!”董璜又笑:“李儒夜访倭人又是何事啊?”董越发愣,道:“这……这……”

董璜对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重回案边,又令陪侍的美女将他兄弟二人手中的酒杯斟满,这才慢悠悠的道:“弟弟,叔父遣咱们暗中监视倭人,自是有他的深意。李儒夜访倭人,乃是必定之事,若为此间事再去叨扰叔父他老人家的清静,岂不是自找一鼻子灰?李儒若是今日不来,便是暗中做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那才是大大的不妥,我二人反要向叔父及时回报,你可明白?”

董越“哦”了一声,笑道:“还是哥哥细致,不然我又要挨叔父责骂了。”他喝了几杯,心中突然有些不放心,道:“哥哥,你说这李儒今夜前来,不是单纯喝酒这么简单罢……哥哥你足智多谋,可猜得出他这次又要和倭人密谋什么诡计?”董璜笑道:“哥哥是肉体凡胎,既不会千里眼、又不会顺风耳,更不是他李儒肚里的蛔虫,怎会知晓?”董越道:“咱们兄弟俩这么多年,哥哥你心下开心,做弟弟的怎会看不出?哥哥,你可是另有安排?咱们自家人,可休要瞒我。”董璜道:“什么安排?那些倭人冥顽不灵,纵是再多的金钱财物都买通不了,他那府中又是戒备森严,咱们的暗哨半步也进不去,我能有什么安排?”那董越知道董璜还在诓他,心下不悦,想了一会,竟是嬉皮笑脸起来。说来也好笑,这董越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又身为禁军统领,竟是和大哥董璜撒起娇来,惹得董璜哈哈大笑,道:“好好好,不瞒你,不瞒你!”

董璜伸手轻挥,待摒退了身边陪酒的侍女,这才悄声道:“弟弟,咱们在倭人府中藏了一步棋,这步棋,乃是太师亲下,只待直取贼子中宫,要教他们一败涂地!”董越闻言,瞳孔大亮,喜道:“什么棋?哥哥你知道我脑袋不灵光,不要和我打这般哑谜了!”董璜道:“这步棋,乃是天赐良机,是那上天要教叔父得势,遣了这步好棋送至叔父手中……”董越听得不明所以,追问道:“到底是什么棋啊。”董璜望了一眼紧闭的窗户,欲言又止,候了一会儿,才道:“什么棋,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便是了……现在可真是不可说、不能说了。”董越心下不甘,又央求了许久,见哥哥始终不言,只得悻悻作罢。

话说那李儒自进门后,自有迎客的四名使婢提着鹅月灯笼从前带路,李儒随着她们自花园、前厅、中堂缓缓走过,只瞧见这皇甫嵩旧府已经重新粉刷修缮了,更是处处布满鲜花,发出沁人口鼻的芳香气,只是鲜花之旁、道路两侧,尽是些黑布裹遍全身、只留两只眼睛在外的邪马台忍者,格外的煞这美景花香。再加上偶有夜风一吹,至今未洗刷干净的血腥味道钻入鼻孔中,教人闻得甚不自在,李儒这一路走来,已不经意的咳了数声。这皇甫嵩府并不甚大,众人只走了一会,便来到后院小楼前,那小楼占地也不甚大,方圆不过两三丈,也只有三楼之高,之前似是女子的闺阁。但楼下门厅的牌匾却是甚新,上以歪歪扭扭的篆体书了三字,李儒抬头一瞧,赫然写着“天子楼”!他虽与卑弥呼结盟,晓得她骄纵狂妄,但见到这三个字,内心也是不由得一惊,心道:“好你个卑弥呼,远垂海外穷乡僻壤之处,做了一堆夷狄鼠辈的大王,来图我中原大土便就算了,竟敢大言不惭,这般明目张胆的自称天子,可真是心比天高、脸比墙厚,嘿嘿,就怕你没这本事与福分……哈哈,倘若董卓老贼瞧见你这龟楼的名字,可是要将尔等瞧的更轻贱了!”他为人深沉、善于掩色,心中虽是如此作想,又知那卑弥呼此刻肯定端坐在楼内正堂中,面上装做欢喜,手指那“天子楼”三字高声大笑,赞道:“好字!好字!”

他正拊掌间,那小楼大门陡然洞开,但见大厅上烛火辉煌,数十名黑衣忍士有如木人一般贴墙而立,当中置着一张六尺方圆的红木大桌,桌上琳琅满目,飞禽走兽、山珍海味,无一不俱。可满桌的珍馐美馔,桌边却只坐了三人。当中面南背北,身着十二章纹衮服、高戴十二旒龙冕的,自然是那邪马台国国主卑弥呼。须知按世间衮冕定制,唯帝君者,方可以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六物织于上衣,以宗彝、藻、火、粉米、黼、黻绣于下裳,成十二章;又择形制、大小、光泽无一的东海美玉一百四十四颗,分十二流,成十二旒冕。至亲王、世子、郡王者,便依次将制,亲王九旒九章,可取龙纹。亲王以降,不得绣龙。世子者,八旒七章;郡王者,七旒五章。卑弥呼只为一方倭王,其位堪与郡王相平,时人若不遵此制,纵是多一颗玉珠、少一分章纹,也是谋逆不轨、抄斩九族的死罪。可卑弥呼僭越已久,自登位伊始,便如此着服,到如今已逾七年。李儒瞧在眼中,也不多言什么,内心里已将她十八代祖宗问候了个遍。他抬眼又看卑弥呼的左右身侧,但见难升米今日已脱下僧衣,换了一套崭新的绛色紫金鱼鹤服,满面红光的坐在左侧。他这身汉人的国师服虽是合身,但奈何其生的鹰鼻鼠目、兼之矮小猥琐,手上又捏着个一百零八颗木子所成的硕大念佛珠,显得不伦不类,甚是可笑。倒是卑弥呼右侧坐着的那个书生,少年白净、模样英俊,身着一袭雪白的丝质长衫,轻摇着一把黑鹤羽扇,眸子黑不见底,望着李儒,脸上似笑非笑,教李儒不自觉的自心底生出一股寒意,此人自然是那“司马公子”司马懿了。

那卑弥呼面上毫无表情,一如往昔,这七年来,她已从当年海船上的那个小姑娘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若是不论心地如何,倒也出落个人模人样,可惜她为奸人之雄,终日阴刻深诡,被虎狼之心所扰,才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眼角边已是微微现了皱纹。李儒晓得她的臭架子,知她在等着自己开口,便向她抱拳拱手,笑道:“国主新迁高府,李儒给您道喜来啦。”卑弥呼眉角微微一动,面上的神情仍是冷淡无比,但听她指着下首一张空位,冷冷的道:“谢了。你坐罢。”她瞧李儒只是一个背主求荣的狗辈,素来瞧他不起,加上她自视甚高,想这万物众生有朝一日都将为她座下跪拜的臣子,故而言语间对盟友李儒也不怎么客气。

李儒见她如此倨傲,不由有些恼火,心想:“你每次见我,都让我坐南朝北、正面于你,以示臣子拜见之意,我也忍了。可你今日乔迁新府,唯独我一个人前来道谢,你这做主人的,场面上的客气总要做的,竟连一个“请”字都不肯言说,足是欺负得我狠了……嘿嘿,为了我的大业,我再忍耐个几日,也是无妨。他日待我大权得手,你们这些狗狼倭贼,一个都跑不了!”他心中敲定主意,只是呵呵一笑,跪坐在下首。

宾客既至,这场夜宴便可算是开了席。李儒一跪坐下来,便有侍女上前替李儒杯中填酒。待李儒杯中酒水注满,卑弥呼这才举了一只羊脂白玉双耳酒杯,淡淡道:“今日寡人身体微有不适,饮不了多少美酒,这便先干为敬,聊表谢意。司马懿、难升米,你二人代我好生的招待李博士。”言毕,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兀自起身离席,去了阁楼上。

李儒全没想到这卑弥呼仅是喝了一杯酒,便离席而去,实是气的很了——他在董卓军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汉室天下,上至皇帝小儿、下至满朝文武,哪个对他不是毕恭毕敬?今日竟被这倭人明目张胆的羞辱,他恨不得将手中酒杯掷在地上,当场拂袖而去。幸得他城府深厚,强压着心头怒火,佯装关切之意,对难升米道:“国主为大事日夜操劳,国师这做臣子的,可多要体恤些了。”难升米早看出李儒说话时面上肌肉不停的抽搐,实是口是心非,他是个人精,哈哈笑道:“有劳李先生操心,老衲先替国主谢过了。来,来,来,李博士喝酒!”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这宴席也算尽了味儿。席间李儒与难升米虽是一直哈哈大笑,互相敬酒,司马懿从旁微笑,少有言语,看上去气氛还算融洽。但三人各怀鬼胎,内地里早就将算盘打的啪啪作响。眼看已近三更,李儒假装醉眼惺忪,打了一个呵欠,道:“国师、公子,今日雅兴酣畅,李某多谢款待。只是时辰已经不早了,李某这就告辞了。”他正欲起身离席,却听司马懿双掌轻拍三声,厅中侍卫闻音而动。李儒脸色大沉,暗骂道:“糟了,今日可中了倭人的道儿了!今日那是什么乔迁宴哪,这分明是鸿门宴哪!这司马小儿的三声轻拍,可是叫刀斧手上前要将我拿下了!可我与卑弥呼结盟,此间大事未成,她没理由要现在设计杀我啊?”他不动神色,问道:“公子这是何意?”

司马懿呵呵一笑,道:“今夜咱们如此雅兴,不妨多加两道大菜。”李儒道:“多谢公子美意,只是李某腹中饱满,实是无福再消受的公子的山珍海味。”司马懿道:“先生稍安勿躁,待这两道菜上来,你定会欢喜不已。”说话间,那满厅的侍卫与婢女已退的一干二净,这厅堂见只剩下他三人。李儒见侍卫身动并非是要取自己性命,心下稍稍安了些,便道:“公子如此好意,李某若加推却,未免不恭。有劳公子上菜罢。”

司马懿双手又是轻拍,一名侍女从楼梯上缓步而下,手中端了一张两尺见方的金盘。李儒观她服色不俗,猜她是卑弥呼身边的近身侍女,又见这金盘上笼着一顶银罩,生怕他人知晓一般,心中生奇:“我颐享荣华这么多年,什么样的奇珍美味没见过?是什么样的美食要倭人如此大费周章,竟搞的如此严密?还有,若是菜肴,总要自后厨中传出,可这楼阁上乃是卑弥呼的居处,这婢女怎么就从楼上端了盘子下来?此间阁楼原是那皇甫嵩闺女所住,这家伙虽然古板粗鲁,但也没听说过有这等奇怪的嗜好,将厨房建在女儿的闺阁中……倭人本就邪里邪气,这司马小儿更是邪上加邪,到底在搞什么鬼?”

侍女将金盘放至桌上正中,却是久不掀盖,李儒身为客人,虽是奇心甚盛,但不好亲自动手。他又等了一会儿,仍不见动静,发声问道:“公子,既是好菜上桌,为何久不示人?”司马懿微微一笑,道:“先生莫急,这道菜美味异常,故而烹制方法远异寻常,需要再待得一会儿。”

李儒盯着那金盘,又等了约莫一柱香工夫,那司马懿这才道:“时辰刚好,这便请李博士亲手开盘。”李儒心中早就不住嘀咕,见司马懿终是开口应允,原是想一把就将银盖掀开,可头刚近到金盘前,却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气,他心中猜测,莫不是猴脑、生鱼这一类活吃的食物罢?他拿眼一瞧,却见金盘银盖的缝隙处已有鲜血溢出,他也顾不得这许多,一面掀盖一面心想:“究竟是什么东西?竟有这么多血?”

他银盖甫掀,被黑血溅了一身,他拿眼只瞧了盘中物事一眼,便惊得一下子坐倒在地——那金盘中所盛的,赫然是一颗人头!那人头双眼凹陷,已是没了眼珠,眼眶处鲜血漆黑,方才掀盖时四溅的黑血便是这眼眶所发。那人头上更是没有一根头发,鲜血从发根处四溢,显然此人生前被人揪住头发活生生将头发连同头皮一齐撕了下来。李儒再瞧那颗人头,非但没有眼珠,连双耳、眉目、鼻子、嘴唇都失了,他细观那些伤口皆是鲜血发黑,且是边角不齐,并非利物所伤,似是被人用鹰爪手之类的武功强行撕裂而成。李儒与董卓设计捉拿黄巾贼匪,也曾取人头,但只是人死之后一刀割首,远未至倭人对待当下这颗人头的残忍。他杀人无数,见到此情此景,也不免恶心难已,一时未能把持的住,竟将肚中酒菜呕了一地。

司马懿与难升米二人对望一眼,皆是微微轻笑,冷眼看李儒于席间大呕,不出半言。只待李儒将腹中酒水尽数呕尽,直要将胆汁都呕了出来,司马懿这才冷冷道:“李先生,这道菜,可是天下间再好不过的美食了。”李儒呕得浑身无力,哪里还说出的话来?司马懿指着人头的眼、耳、口、鼻等伤口处,再道:“方才我叫先生稍等,其实是在等这道菜火候达至,不然此菜虽也可口,但总不如现在这般美味……先生你看,我用秘制的‘佐料配方’将眼耳口鼻这些窍位得的酥了,这黑血乃是他脑中浆液所化。须知人乃万物至灵,人脑又是灵根之主,可是补人的紧了。”他见李儒仍是不答,又道:“此人号称曹营中的第一谋士,助那曹操立足兖州、丰满羽翼,实是聪慧过人,他的脑脊堪比琼浆玉液,我家国主体恤先生日夜操劳、伤心动脑,特将他擒来做成这盘大菜、与你大补呢!先生快快动箸,莫要误了生食最佳的时辰!”

这司马懿手指如此惨状的人头,竟能谈笑风生,实是丧心病狂的无以复加,那李儒已是惊的说不出话来。他脑中飞转,只在想:“曹营第一谋士,不是那戏志才么?我少年之时,穷困潦倒,不甘心为一介寒门百姓,故而游学于世。因那颍川私学为天下最盛,我便取道颍川,恰逢马融老先生讲经授道,我与戏志才共在窗下偷学,那半年中,同窗风雨、情谊无间,也算知己。只可惜我二人当年虽是交好,但人生志趣不同,便渐渐少了情分。后来我跟董卓、他随了曹操,一来二去,同窗好友竟成了两阵死敌……不对啊,志才在曹营中为曹操的贴身谋士,应在关外才是,怎会跑到长安来?再者,那曹操身边高手如云,不说夏侯渊、夏侯惇、曹仁、曹洪、乐进、李典这六将勇武过人,单是志才的武功也是不弱,并不在我与难升米之下,怎的又被司马懿这小儿杀了?莫不是倭人查出我与他旧往交好,因昨天擒杀乱尘不成、迁怒于我,故而找了一个人头来冒名顶替,是要敲山震虎,给我脸色瞧瞧?”他心中不信,忍着恶心、仔细又瞧了一会儿,待看到那人头的齿骨,见那最深处的后臼齿高出,这才倒吸一口凉气,确信此人乃戏志才无疑!

当年他日间求学,夜间去大户人家做苦力,以换得一餐果腹,一日偶得了一根后腿骨,他拿与戏志才分享,孰料戏志才推辞道:‘兄弟,我这牙口生的尖锐,吃不得这类骨肉,你自个儿吃罢。’他当时不信,戏志才便将后臼齿将他瞧了,原来戏志才祖辈行医,常与后臼齿嚼咬藤枝药材,久而久之,臼齿突出,这一代传一代,到得戏志才这一辈,臼齿用力咬合之时尖骨便会刺破唇肉,故而戏志才从不啃吃尖锐之物。眼下此人的后臼齿颗颗尖锐突起,面容纵使倭人可以加以易容假扮,这牙齿又如何作假?此人定是戏志才!

李儒为人刻薄寡恩,朋友也没有几个,这戏志才当年对他以兄弟相待,处处照顾于他,这些年来,李儒心底下一直念着他的好,此刻将戏志才的人头瞧得真切,任他平日里如何隐忍不发,此刻也难免悲上心来,心底止不住的道:“唉,志才啊志才,当年你虽瞧我不起,说我心术不正、志向鄙薄,与我割席断交。可我还念得当年你我二人的同窗情分,原想待我铲除了董逆倭贼、荣登了帝位九五之后,封你为相、着你统领文武百官,以实现你兼济天下的梦想;若你执意不允,再不济也要封你个富民公、万户侯这等的高爵,教你一辈子衣食无忧,享尽这世间的荣华富贵……你一向足智多谋,怎么就落到倭人的圈套,竟死的如此凄惨!”

司马懿善于观人察相,早就从李儒故作的镇静中看出端倪,也不急于点破,笑道:“李先生再不动箸,这‘菜’可就要凉了。”李儒怔了一阵,勉强笑道:“李某见识鄙薄,未曾见过这般生食脑髓的食补之法,胆子还是小了些。贵国国主与诸位的好意,李某心领了。”司马懿也不强劝,口中啧啧有声,道:“可惜了,可惜了……这般大补,李博士竟弃之如敝屐,可惜,可惜……”李儒干笑几声,挑开话题道:“李某孤陋寡闻,不知曹营第一谋士是谁人,还望公子指教。”

司马懿故作惊讶,道:“只是李先生博文广记,竟不知此人是谁?”李儒道:“确实不知。”司马懿又道:“先生再仔细瞧瞧,此人可是先生的故人呢。”李儒心中诅咒司马懿比蛇蝎还要恶毒万倍,表面上装着细细瞧了许久,仍是一口咬定不识。司马懿这才长叹一声,道:“此人姓戏名志才,乃是曹操身边的谋略之主。”李儒故意大声哦了一下,故作惊奇,道:“此人既是曹操谋士,当身在曹营运筹帷幄,怎学个鲁莽武夫跑到关内来了,更是作了公子盘中‘美食’?”司马懿又叹,道:“先生有所不知,昨夜我水牢之中来了一伙强人,欲要强掳了卢植、马日磾、杨彪等人。这伙强人说来也是了得,各个武艺精强,水牢侍卫原是难敌,但我国国主心想这水牢中拘押的皆是意图谋逆、十恶不赦的凶徒,若是容他们轻易逃出去,岂不是为害这世间百姓?先生既是要董卓将这桩重任交由了我们,我等身为先生盟友,纵是肝脑涂地也要保得水牢不被贼子同党所陷。故而昨夜先生与国师长安城外捉拿乱尘时,国主亲领在下坐镇水牢,与这干贼子血战一夜,终是不曾辜负了先生的厚望,将这干贼子共计一十四人尽数擒了。”

李儒眼睛滴溜溜直转,寻思道:“你倒说的好听,水牢一事原是你们的主意,是要以苦刑逼降了大汉名臣悍将,使他们为尔等的野心效力,我只不过是顺水推重、卖了个人情,没想到你们倒将这桩坏事推我头上来了。罢了,罢了,你们这些家伙蛇心蝎胆,我懒得和你们计较。只是这水牢囚人一事极为机密,只有董卓、我、倭人等寥寥数辈知晓,怎的泄露了消息出去,引来高手攻牢救人?难道是那董璜董越兄弟二人口风不紧,黄汤灌多了,传了出去?不可能啊,他二人虽是董卓的侄子,但这可是掉脑袋的大事,他们怎么样不敢酒后失言啊?既不是他们,又会有谁呢?”他心中不解,问道:“这干强人当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竟敢擅闯水牢重地。司马公子,你们既是将他们擒了,当早知他们姓名为何了罢。”

司马懿摇扇轻笑,道:“当然知晓。说来也甚为好笑,这些贼子虽是同来,却不是一路人,这才被我们分而击之。一伙是曹操的兄弟亲近,计有戏志才、夏侯渊、夏侯惇、曹仁、曹洪、曹纯、李典、乐进、于禁九人;另一伙是黄盖、祖茂、程普、朱治、韩当五人,乃是孙坚的部曲私属。这一十四人现在也被关在水牢内,正劳烦李傕、郭汜二位将军亲自审问呢……只可惜曹操和孙坚两个缩头乌龟并未同来,不过现在他们手下精锐被咱们一锅端了,在关东做着光杆司令的日子怕也不好过。”

李儒心中暗惊:“这一十四人皆是当世第一流的好手,夏侯渊、夏侯惇、曹仁、程普、黄盖这五人更是高出同僚不少。这关中之地,除了吕布、曹乱尘可大胜外,怕是无人可与其一对敌而稳操胜券,那刀狂张辽武功高强,也不过是伯仲间,至于陷阵高顺,怕还要稍逊一筹……想那水牢中守卫虽众,但终究是些中看不中用的喽啰,怎的这些人都折在他们手里?倭人中原有十二长侍这等高手,倘若结阵联手相攻,倒也有五五胜负之数,但十二长侍已被那鬼脸女子一夕杀尽,现今以难升米武功最高,但他涉猎庞杂、分心而用,每一样都学不精深,要论真实武功,怕是还不及我。那卑弥呼据闻也通武学,但她年岁不过十七八岁,又终日绞尽脑汁想些不着边际的野心事,志趣不在武学上,量她武功也高不到哪里去。如此一来,倭营中有能耐的,也就剩下这邪里邪气、古里古怪的司马懿了,难道此人也与那曹乱尘一样乃天纵之才,以一己之力可以生擒如此多的当世第一流的好手?……不好!此人本就诡诈多端,武功又这么高,岂不成了今世大患?”

李儒存心试探司马懿,便恭维他道:“这些人虽为国之逆贼,但武功精强,倒也不是宵小之辈。想不到司马公子少年英才,竟力擒当世一十四员高手,果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不得、了不得!”司马懿心高气傲,虽知李儒是有意吹捧,但这话听在他耳中,也是说不出来的快活,不由得将鹤羽扇连摇,道:“哪里,哪里。只是这帮贼子互存芥蒂,彼此间配合不顺,这才被本人所趁,侥幸取了胜,让李先生见笑了。”他顿了一顿,又道:“只可惜让那贼首朱儁又是逃了,不然咱们这次将汉室勇员一网打尽,岂不是更为痛快?”李儒讶道:“朱儁?可是那太仆朱儁朱公伟?他不是早已被你们族灭了么?”司马懿紧紧盯着李儒的眼睛,欲要从里面榨出东西来一般,可他看了许久,始终不知道这李儒是当真不知还是在装傻,只得嘿嘿干笑了几声。难升米瞧出气氛尴尬,打哈哈道:“说来惭愧,那次乃老衲领兵,原是要依计而行,将皇甫嵩、朱儁二族斩草除根,只可惜半路杀出个鬼脸怪人,被她搅了局、救走了朱儁皇甫嵩不说,更是无端的折了十二员长侍,此间乃是老衲领导无方、办事不力,罪过、罪过。”

李儒道:“国师,皇甫嵩、朱儁二人乃汉室清流之首,他二人不除,可是要坏了大事,这等重要的事体,你们怎的拖到今日都不知会一声?”“这……”难升米被李儒一句顶了回去,自知理亏,一时间不知如何应答,只好将目光转向司马懿。司马懿一直在观察李儒神色,见他面目发红、胸膛起伏,显是有气,不似在佯意作假,便道:“李博士息怒,因这鬼脸怪人陡然发难一事,我方也是损兵折将、受创颇重,国主更因此事而积气成疾,故而我们也就少谈这桩丑事。况且那朱儁、皇甫嵩全族被灭一事满世皆知,他二人便是侥幸留得性命,又能如何?二人今况,也是‘死人’一个,掀不出什么风浪来了,博士休要惊扰。”

司马懿这话答的文不对题,李儒心里直骂娘,又不好当面翻脸,道:“公子说的倒是轻巧。这朱儁逃去了关东,将曹操、孙坚二人的精锐带到长安来了,现在敢大闯水牢救人,他日岂不是要潜入你我府中,趁着我们熟睡时将项上人头都割了下来?这朱儁、皇甫嵩二人久为武臣之首,盘亘朝野三十多载,岂非浪得虚名?单单一个朱儁都闹的如此动静,那皇甫嵩才能、人脉更甚,岂不是……岂不是……”司马懿没想到李儒能如此气愤,原也有些自责,觉得这事也算自己计算不周,没料到皇甫嵩、朱儁二人能有如此之大的能量,但无意间瞥见李儒唇角间转瞬即逝的一丝奸笑,心中便有了主张,刚要开口,却被难升米抢话道:“事已至此,老衲向博士道歉便是。”

李儒见这二人一个佯装道歉、一个不置可否,全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心中更气,低头喝了几杯闷酒,这才开口道:“罢了,罢了。咱们再说这水牢劫囚一事。此次对方来者几何,可另有袁绍旗下之人同来?”难升米答道:“博士请放宽心。要入关中、须经潼关天险,贵军在潼关陈兵数万,关外的人如何大举攻的进来?纵使曹操、孙坚等贼化妆成百姓,也只得小股而入,到得贵军重兵腹地,又能成什么气候?这次他们夜闯水牢,也不过将员一十五人、兵士六七十名,还是分兵而击,想我水牢逾千精锐,他们如何能成?这不,除了贼首朱儁侥幸逃脱之外,其余诸人不是被我们杀的杀、抓的抓?”难升米有意向李儒邀功,手指戏志才的人头,道:“这厮领军曹营之众,被擒了后不知自重,恁得聒噪不已,说什么‘要生啖我等之肉’,司马公子便遂他所愿,赏其一死,亲自为他去肉扒皮,这才成了这桩大补的菜肴,献与李博士。”

李儒本就听的心惊,又见这难升米将如此恶毒说的如小儿戏物一般,更是鄙厌,冷冷道:“戏志才已然如此,其余众人呢……”他话未说完,自己心中已是咯噔一怔——方才司马懿可是说李傕、郭汜二人在水牢中亲自审问敌俘?这二人心怀不轨,常在董卓面前说我坏话,怎的倭人明知他们与我素来不合却又将他们拉了进来,更是参与水牢审囚这等机密事?这司马懿到底在打什么鬼算盘?”司马懿见他话语自止,知他到现在才反应过来,他将李傕郭汜二人牵扯进来,为的就是给早已貌离神合的西凉各系再添最后一把火,心中暗笑,口中道:“多亏了李傕、郭汜两位将军,他二人原是自潼关领兵返回长安轮休,听得我水牢内人声沸腾,一时见义勇为,率众封死了水牢外路,这才助我全歼贼众,事后,二位将军又念我水牢兵丁单薄,便仗义诸人,亲自留兵驻守。呵呵,李博士有这等热心肠的同僚,可是人生一大幸事。”

李儒已是气的说不出话来,将这司马懿、难升米瞧的恶心,扭头看那故人的头颅,不经意间却看到戏志才人头之下垫着一张丝绢,那丝绢上线条纵横,似是军情地图一般。他身为董卓智囊,做那西凉的军师,自是通晓兵法,在多看了几眼之后,确定那是军战所用的山河舆图无疑。他也不顾得这地图浸在鲜血后已是漆黑血腥,一把将地图抄在手中,展开一看,足有七尺见方,只瞧见那地图上山川河流、雄关要卡,一一以丝点详细织就标识。其中关中董卓渤海袁绍、辽北公孙瓒、扬州袁术、徐州陶谦、荆州刘表、益州刘焉、西凉马腾韩遂、江东刘繇严白虎许贡等人的势力也按兵将多寡一一以大小不一的丝点标出,这些人的幅员土地另以针线绣出势力范围。须知行军打仗,全赖地图料敌先机,所谓知地利而成大势便是因此而来,这等地图绣绘之细、标识之详,乃是军中不可外泄的秘宝。李儒与倭人虽是结盟,但一直不肯以此地图相与,便是知道倭人的狼子野心,若是得了这山河舆图,到时倭人所图的就不是区区徐青二州之地了。李儒晓得这其中的厉害,高举这张仍在滴着黑血的地图,大声问道:“此乃我大汉山河舆图,二位又是如何得来的?”

难升米阴测测的笑了数声,道:“我们数次三番找李博士相借这山河舆图,李博士却恁的吝啬,多般借口推辞不与。好在国主她老人家宽宏大量,不想为这等小事伤了咱们与李博士您的和气。说来也巧,这次将这戏志才擒住,在他身上搜来这张地图,嘿嘿嘿嘿,真可谓天不负有心人,日后咱们攻讨关东诸侯可不用总是劳烦李博士您了。”

难升米这话里满满的都是刺,李儒怎会听不出来?他与倭人结盟,只因自己兵力不足、人手不够,而且有些肮脏事自己做不得,便需借得倭人之力,第一步清洗汉室旧臣,第二步剪除董卓羽翼,待铲除董卓之后挟持汉室天子,自潼关往西征讨关东诸侯,而倭人则自徐、青二州登陆,偷袭关东诸侯后侧。是时,李儒率十万西凉铁骑自西往东、卑弥呼领三万倭国忍士自东往西,前后合围,先轻取徐州陶谦、青州乔瑁、兖州曹操这三支弱旅,再合兵一处,北攻冀州袁绍韩馥、幽州公孙瓒。关东联军人员虽众,但战力不一,善战能政者不过曹操、孙坚、袁绍、公孙瓒四人,加上诸侯间一团散沙,定然敌不过这两路精兵的夹击。待关东诸侯一除,大汉沃土之地尽入李儒手中,到时自己裹挟汉室之威、号令凉、司、兖、青、徐、冀、幽七州的雄兵,那荆州的刘表、益州的刘焉、雍州的马腾又如何能敌?待自己扫平宵小后,便是废除汉帝,行禅让之事,其后便是倾举国之力将倭人驱逐入海,待三五年后、国力蒸腾时,率兵东攻邪马台国,尽屠了倭人。李儒这桩计划虽是圆满可行,但亦有不甚周到的地方。卑弥呼狼子野心,可不会白白的领兵相助李儒,便提起当年“相借”广陵郡一事,只是这次更为变本加厉,要李儒相割青徐二州,美其名曰“身处皇土,感君王化”。这桩说辞,李儒自然不信,虽是应承了下来,但一直未将山河舆图交予了倭人,到时就算要杀伐关东诸侯,也是李儒将地图一一分割,只将欲战之地标识,必不会完完整整的交给倭人。

那卑弥呼因一直未得这山河舆图,故而对李儒甚是客气,可今日忽生陡变,倭人得了侵攻汉土的关键至宝,已是反客为主,成了那操局之人,而他李儒几成了一颗弃子,难怪今日卑弥呼前有倨傲离座,后有司马懿存心挑衅,到现在已是撕下脸皮来了。李儒甚是懊恼,心中一个劲的责怪戏志才:“志才啊志才,你可害苦我也!你说你劫水牢就劫水牢,身上带着这山河舆图作什么?你素来谨慎,万事做最坏打算,怎么就没想过万一失手被擒,身上藏纳的东西定会被倭人搜到?你看,这次倭人莫名其妙的得了李傕郭汜二人相助,将你们后路都封死了……”他想到此处,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不对!志才既是谨慎,纵使想不到李郭二人的驰援,也不会鲁莽到将这张地图带在身上……李傕……郭汜……是了!一定是这两个边鄙的狗辈不知事体大小,被倭人美女财货所诱,三言两句就被骗了,将这山河舆图交给了倭人!你们这两个王八蛋,我一直不动你们,便是因为你们只知享乐,成不得大器,没想到竟糊涂成这样,这等与虎谋皮之事真亏你们两个傻货做的出,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李儒既已知眼前这山河舆图的所来,脑中灵光一动,立刻便有了计策,他佯装看了一会,其间啧啧有声,难升米虽然奸猾,但也被他迷惑得茫然不已,他故作镇静,开口道:“李儒,你当知咱们既已拿到地图,自可与任何一方诸侯合作,比如贵军温侯吕布、或者董卓本人,你手下纵是有兵,可敌得过这两位?但咱们国主信守承诺、又念及故情,盟约一事,仍会如期。只是这场棋,你已无子可下,莫要故弄玄虚了。”李儒哈哈大笑道:“非也,非也……你们这地图是假的!”司马懿面上毫无表情,冷冷道:“李儒,事到如今,咱们互相就莫要装模作样了。这地图千真万确,我已亲自验过荆州一部。”

李儒道:“是么?你这地图来自李傕郭汜二人,他二人好酒喜色,做事何曾踏实过?你自诩才识无双,自然知道他们领军为将这么多年,又几时打过一场胜仗?就这等常败将军交予你们的地图,也能做行军打仗之用?当真是笑死人了!”李儒说这些话的时候内心躁动不已,但面上却是镇定非常,他情知只有此般才能求得一线生机,那司马懿看着李儒端坐于席、安然饮酒,又想他所言不假,李郭二人确实乃不成器的废物,这地图假倒不一定假,只是详细错误之处说不定众多,到时若真依此图作战,轻者败战不敌、重者全军覆没,可不是儿戏事。他虽是奸猾过人,这一时半会儿间竟是有些拿捏不准,便道:“如此说来,李博士手中所有的才是一毫不差的真图?”李儒知他上钩,心中暗笑,面上神情却是正定无比,一字一顿道:“千真万确!”

难升米自李儒手中一把夺过地图,拿在眼前端详良久,可他终究不是神仙、不能走遍这大汉三万里江山沃土,怎能辨出这其间的错误纰漏之处?难升米焦急不已,正苦于无计间,但听得司马懿轻轻咳了两声,他瞥眼一瞧,正瞧见司马懿暗示的眼神。他当即会议,厚着脸皮道,嘿嘿的干笑,道:“难怪那戏志才亲身带着这张假图,是要咱们信以为真,若是依此图行军布阵,可要被他坑了。嘿嘿,幸得李博士慧眼如炬,瞧出此贼的险恶用心,多谢,多谢。”这难升米翻脸如翻书,方才还一脸蔑视之相,现在已是满脸谄媚,李儒心中将他早瞧的贱如猪狗,他知难升米此举乃是司马懿示意,瞧也不瞧他,立身而起,用手指着地图上冀州渤海之处,道:“你这地图上所示袁绍布兵处早已不实,方今袁绍为立新君,已调兵北上,在参户、束州二地新建关卡,以防他死敌公孙瓒背后发难,这地图上可有半个标识?”他方才脑中忽然想起袁绍欲废帝而立新君一事,便借题发挥,随口胡诌了渤海郡的两处地名,欲要唬住司马懿,反正司马懿总不可能身去关东、在袁绍重兵中去打探这两处关卡的虚实。

司马懿将信将疑,走上前来想瞧个究竟,李儒见他已然入彀,手指点向南阳、易京二城,道:“关东时局不定,袁绍、袁术这两兄弟贼心早生,竟想出立刘虞为新君、以期对抗董卓这样没头脑的想法,可那刘虞胆小如鼠,怎会甘心背这骂名?那公孙瓒乃是袁绍的死对头,袁氏搞这样的动作,他怎会应允,当下从辽东遣兵,以严纲为正、刘备为副,置兵州郡之界,只待与袁绍杀个你死我活。再说那袁术,刘表见他淮南富庶,也想分得一杯羹,暗中偷偷派了黄祖、蔡瑁二人取山中密道,欲阴图其土。”他手又指向徐州和雍州,道:“徐州陶谦虽然老谋深算了一辈子,但眼下垂垂老矣,两个儿子却是一个比一个不中用,家里又住着曹嵩这个老狐狸,这老鬼若是熬不过今年冬天,不出半年,徐州就成曹家的囊中之物了;西凉马腾、韩遂二人打打合合,以兄弟相称,暗地里你阴我、我算你,这二人最近又在闹腾,种种这些,司马公子,总是听说过罢……嘿嘿,他们的军事部署、关卡要地、行军密道,可要辛劳司马公子烦一阵子的了。”

司马懿听得出李儒的讥讽之意,他素来睚眦必报,此时李儒羞辱了他,当场就眼露凶光,但还是强压住怒火,也是伸出手来,指着长安城,道:“李博士果然博文广识,晚辈自叹弗如。博士胸有城郭沟壑,定是在隐秘处藏了不少伏兵,这八方布局妥善,看来这长安城迟早成博士的囊中物了。”

李儒摇了摇头,笑道:“我若想成事,还需贵国援手。”难升米原以为李儒要和己方翻脸,此时听得李儒并未将话说死,立马笑道:“那是自然,李先生但有吩咐,我们必当倾力而为。”李儒道:“这桩事,还需从长计较。”司马懿道:“博士说的可是吕布、王允二人?”李儒虽是厌恶司马懿,但此人往往一语中的、揣摩出症结所在,决计不能轻视,便将话说一半、藏一半,道:“王允久与董卓作对,董卓早欲杀之而后快。但此人素为汉室清流之首,又受天下士子爱戴,若是杀了他,便是与天下士子为敌,到时董卓就算得了帝位,但朝堂上无士子为官、乡野中无郡守治民,此国得之何用?我们将来纵使能除了董卓,王允这个嚼不烂、砸不得的老骨头,必是我们的当头大患。至于那吕布,他虽与董卓名为父子,但彼此间隔阂甚深,除非有战事逼前,董卓万万不会将兵权交付与他,现在的吕布,所能率领的不过亲兵数千余众。再者他反复乱人、三异其父,世人皆瞧他不起,更骂他是三姓家奴,这样一个鲁莽无谋的武夫,相较于王允,倒是不足为虑了。”

司马懿心中暗笑:“好你个你李儒,我说王允吕布,乃是前者轻、后者重,你却颠倒主次,欲要将我瞒过?王允一介文生,能力持这风雨飘摇的汉室朝纲不倒也是大幸,真正能威胁你举事的,却是那虎狼吕布!那吕布骁勇非常、能谋善忍,乃是当世一鼎一的豪杰。这几年来,吕布委身在董卓之下,晓得那董卓对他有所提防,便韬光养晦,明面上千依百顺、作尽脏事,暗地里却趁机将董卓的西凉骑军点滴侵蚀,到今日,那西凉军中已被吕布一系侵润的千疮百孔,他手下原有刀狂张辽、陷阵高顺这两个左膀右臂,又有臧霸、曹性等八健将,其战力早是西凉军内无人可敌。加上铁胆华雄战死于汜水关、徐荣叔侄被董卓关在大牢,他们留在西凉军中的精锐旧部尽归吕布旗下,吕布如虎添翼,更是将吕家军暗地里经营的风生水起。眼下的西凉军,能征善战者已去其三,李儒你要成事,必要对付吕布。这才是你现在不肯与我方翻脸的缘故。”他既已晓得李儒心思,非但不加以不点破,反而顺应李儒之意附和道:“先生可是担心那王允清名于世,有所谓天下文人烁金之口,纵使能成大业,也难得人心?嘿嘿,老贼不知天命,欲要逆天而行、维这汉室朝纲不倒,可他怎知,汉室根基已腐,我现今更有一计,三日之内,定能要他束手就擒。王允一除,清流树倒猢狲散,吕布董卓又不足为虑,是时,天下万辈,皆为博士囊中之物。”

李儒对司马懿拍自己马屁并不感兴趣,只是听到他有计谋对付王允,便问道:“公子说有奇策对付王允老贼,李某不才,还要向公子请教个一二了。”司马懿摇扇轻笑道:“不敢。这桩计策当事成后才可说出,不然难得奇效。”李儒冷笑道:“公子这话说的,难道是不放心李某,怕李某去乱嚼舌头?”司马懿更笑,将话题一转,道:“李博士,可曾听闻过《毓秀赋》?”李儒面色一愣,讶道:“什么《毓秀赋》?”司马懿见他不知,又问道:“那先生可听说过管辂?”

李儒脑筋飞转,猛地想起前些日子董卓求见的一个人来,他稍稍点了点头,道:“《毓秀赋》我虽不知是为何物,但管辂我倒是听说过,据闻此人精通周易,天文地理、占卜看相、风水堪舆,无不精微。又听闻此人好核论乡党人物,点其命格、道其生死,但有言者,往往一语成谶。”司马懿道:“不错,正是此人。”李儒愤懑道:“恕李某愚讷,我与你说的是大业之事,你却无端说这不相干的旁人,是为何意?”司马懿笑道:“博士勿怪。此人非但相干,更乃我这桩计策的计眼处。”李儒蔑笑道:“那李某洗耳恭听。”

司马懿信步厅中,不一时将羽扇轻摇,慢悠悠的说道:“先生是武林中人,自然听说过‘东侨天道玄黄,西卧左道庞门,北明黄家机铸,南敌于姓杀武,中镇司马博望’这天下五奇的罢?八十年前,这五奇纵横天下、无人可敌,也当真是风光的紧了。可自从于吉陡然失踪之后,其余四奇也是逐渐归隐了。这些家伙老而不死,相继收了些徒弟,这个管辂承受的便是司马徽的衣钵。他耽于武学,专攻紫薇斗数,于命理纵横学说上远甚其师。十年后,他因了一桩小事被司马徽逐出师门,但其所学的‘纵横堪相’之法便流入江湖中,所谓‘纵横堪相’,便是那‘道破天机、语人命数’。说来也趣,这管辂虽然武功不行,但‘纵横堪相’的本事确是天下无双,但有所语,无不中的,此间神鬼之力,玄而又玄。”

李儒道:“我听说此人行事与其师傅同是一路,孤僻幽居于一处咸阳城外草庐中,他虽能知人命数,但总以‘天道不可说,说之遭天谴’作凭,常语焉不详、枉作谶言。加上他性格孤傲,不好政事,初时达官显贵问其名而求往拜者络绎不绝,但无人能求得其半言半语,后来便少有人问津。我原先不知此人,乃是前些日子,董卓备具大礼,亲自前往拜见,欲求他赐其命格之言。但他却念了一段乱七八糟的诗句,当时我与众人皆在屋外,只有董卓听得,可董卓愚笨,只听了个云里雾里,回来便没了下文。司马公子忽然提及此人,可是与他说的那几句诗句有关?”

司马懿吟道:“天下毓秀有几辈,请君叩取纵横庐——看来董卓身边也有人知道这句传言。嘿嘿嘿嘿,大师兄啊大师兄,你可真了不得……”李儒见惯了他笑容狰狞,此时又说什么大师兄,心想他又是癫狂发作,也见怪不怪,专心听他道:“……董卓一直想废汉帝而自立,只怕天命不定、时机未至,便去求他。管辂道:‘太师不可成,一成则万事惫。’董卓笑答;‘当今天下,何人可惫老夫?是渤海袁绍?是陈留曹操?还是荆州刘表?此乃宵小之徒,疥癞之患,不足惧也。’

董卓不闻天命而求天命,可笑至极。那管辂念完一段话后,便一字也不答。那段话,本是一首好赋,只是董卓不通词句,不晓得其间妙处,这才说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诗句。那首赋,便是我方才所言的《毓秀赋》了。”李儒道:“毓秀、毓秀,可是‘地灵人杰、钟灵毓秀’……既是这八字,说的可是天下间的豪杰猛士?”司马懿点头嗯了一声,应道:“李博士所言不错,‘天下钟灵处,尽在毓秀赋’。这《毓秀赋》说的便是这百年内的世间豪杰猛士、盖世谋主,若有人能参透此间的奥秘、得了众人姓名,按图索骥,将豪将谋士尽揽于帐下,别说这汉室之土,就是普天之域、四海之疆,也是手到擒来!”

李儒心中大惊,司马懿这说辞他乃是第一次听闻,他只以为司马懿是与他消遣,但瞧见难升米面色也是凝重,心知多半不假,急急道:“那管辂善于窥视天命,这毓秀赋怕是上天注定……是了,当初王莽篡汉,本朝光武帝得天命反之,早在冥冥之中,天授二十八星宿下凡为将,到了起事时,为他的臂膀羽翼,号曰云台二十八将,征南扫北、攻无不克,短短十二年,便助其成就了帝业。这毓秀赋中的英杰辈,也是天命星宿下凡,只待明主解之而得?只是这其中大为坊间民传,多有神仙穿凿附会之意,不知能不能当真……”司马懿笑道:“李博士果然见多识广。我再说一事,李博士自可知其真伪……二十多年前,灵帝刘宏坐御温德殿中,忽有妖蛇落殿,夺了其斩蛇宝剑和传国玉玺,汉室气运自此而衰。当日朝堂群臣束手无策之时,天降佛道星君数百员擒拿此蛇妖,可惜那蛇妖神通广大,非但拿了斩蛇剑与玉玺两桩宝物,更是将众仙制服、一同卷入轮回之中共往人间转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