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儒等人趴在距小亭一里外的泥泞中,夜雨浇澈,将每一人都淋的湿透。他自中夜时分调兵出城,到此时已有一个多时辰。这一个时辰里,一众下属引弓备弩、抹箭喂毒,只等李儒一声令下便万箭齐发,将乱尘与甄宓二人射成刺猬。但李儒却如石人一般,在那泥淖中一动不动,只是远远的瞧着二人。他在等,他亦在犹豫——这曹乱尘当真该不该杀?能不能杀?我欲成大业,那吕布处处与我掣肘,他武功当世无双无对,帐下又有张辽高顺二名智勇兼备之将,已颇令我头疼。这曹乱尘武功更为高绝,若放他入长安城,吕布得了他这个同门强援,我于朝堂上、军野中,如何对付?……但此子侠肝义胆,那董卓颇是赏识他,我若杀了他,董卓会不会恼羞成怒,与我翻脸?眼下那鬼脸怪人同在,此人武功亦是绝高,在董卓堳邬的千军万马中二人都是逃了。我今日虽是有备而来,可要是想杀了他们,怕也非是易事,纵使能成,这些年我积蓄的精干之才怕要折了十之八九。倭人虎伺在侧,虽是言讲与我共杀乱尘,却只派了些中看不中用的货色,卑弥呼国主、难升米国师、还有那个司马小鬼到现在一个也没现身,真以为我李儒是好欺瞒的脓包,欲叫我与乱尘拼个你死我活,你们坐享渔人之利么?
忽听得耳后沙沙轻响,有人已移至身边,只听那人压低着声音,道:“李博士,今夜我们大举用兵,为何久不动手?”李儒听他这汉语讲的并不官正,猜是那倭人到了,他扭头一看,果然是那邪马台国师难升米。他见那国主卑弥呼与司马公子并未同来,心中更有了计较。但眼下长安诸事自己尚需与倭人借力,面子的上事情总要做的,便呵呵一笑,故作犹豫道:“不瞒国师,这曹乱尘雅量弘博、思心通远,世人多誉之,我在堳邬时对他气节亦是心折,端的是个人间奇男子。我若杀他,恐遭万民之口诛。况且,他孤心情爱,并不过问世俗事,他既是与我无碍,我何必杀他结怨?”
难升米心道:“这李儒天资凶谲,舞智御人、难有抵者,他向来处事决断,怎的今日婆婆妈妈,竟似个娘们一般?”他心中想法不足为外人所道,便笑着劝道:“古语有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使君怀超世之才、拥竞天之力,当学秦孝公以虎狼势吞天下,何必拘于这等小节小义?”
李儒心中冷笑:“你这倭人,竟援引《淮南子》中的典故,以侵吞天下诸侯的秦孝公誉我,看来今日是要杀定了曹乱尘。我李儒何等人也?岂是那市井匹夫,受你一两句吹捧,便不知南北?我要杀乱尘,是忧他相助吕布、与我麻烦。可他却与你们国主有救命之恩、复辟之谊,你们不思图报便也罢了,竟是如此迫切的欲置他于死地,究竟所为何事?……好,容我再试你一试。”只见他双眉紧皱,故作忧状,道:“国师休要夸捧在下,李儒受之有愧……我仔细想来,那曹乱尘乃吕布同门、曹操胞弟,与徐州刺史陶谦又有救儿之功,那袁绍、公孙瓒、刘虞等实力军豪对他亦有不浅的交情,再加上董卓许他魏候之位,实是对他青眼有加,我们今日若是杀了他,近乎是与天下群雄为敌,此子一人,与我与你家国主所图的天下大事孰轻孰重?今日一事,乃是我一时缺了计较,现在想来颇觉得不妥,不妨咱们今日趁神不知鬼不觉时暂且收了兵马,日后再从长计较?”
难升米陡闻李儒要临阵退兵,心想国主明令欲置乱尘于死地,眼下夜黑风高、凉亭中的二人又无戒备,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怎可容他逃了?急忙道:“肉置砧板,岂有撤刀之理?这曹乱尘虽有奇才,但为人奋角桀骜、目无君纲,空有蛮武,当年我家国主等有意招揽、欲授他于高官厚爵,没想他非但不识抬举,更是处处冷言冷语、与我家国主为难,前些日子,更是明目张胆的伙同这鬼脸怪人杀我十二长侍、屠我百千死士。此等忘恩负义、桀骜难驯的凶徒,倘若不除,由着他性子在长安城中乱来,恐坏了使君举国立朝的大事。”他见李儒面色稍缓,又添油加醋道:“如使君方才所言,董卓对此子颇为器重,若是容他进了长安城,要再杀他可是千难万难了。今日我等领兵出城,吕布、董卓尚且不知,那天下诸侯又怎会知晓?咱们眼下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这二人杀了,再将他们乱刀剁成肉泥喂了野狗,岂不只是你知、我知、旁人不知的小事?”
李儒听他理由说的甚是牵强,心想倭人要杀乱尘怕是更有结怨之事,但难升米这老贼秃嘴可真紧的很,竟是试探不出,便仍是佯意为难,道:“国师所言有理。只是这二人武艺高强,世所共知。那董卓堳邬无数的精兵强将,都能容他们二人逃了,我们眼下如何能有必胜之机?国师与此子早就结识,该是见识过他的武功,这小子倘若发起狂来,你我帐下可是无人是他一招之敌。不是李某贪生怕死,只是我等有大事要做,与这小子犯浑,可是大大的不智了。”
难升米恍然大悟,心道:“你说了半天,我以为是想的是何事,原来还是你贪生怕死,生怕杀狗不成反被狗咬。汉人皆言你李儒阴险如崖阱、深阻竟叵测,我原也当你是个枭雄,却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草包……甚好,甚好,待我等借你之力铲除董卓、扫并群豪后,杀你也是方便了些。”只听他道:“使君勿忧,此二人武功虽高,但止有双拳,我等今日尽遣精锐,有干员逾千,何愁此贼不除?”李儒道:“那董卓堳邬……”难升米知他要说什么,道:“今日之势,与那日自是不同。现今旷野雨夜,他二人视线不清,难以施展武艺,此是其一;那日董卓无意杀之,亦无事先埋伏,今日咱们谋定而后动,有备而来,此乃其二;其三,咱们三面环围,又有渭河天险做屏,他们退无可退,这为其三;今日弓箭上所啐的毒药乃是天下至毒,哪怕只是擦破了油皮,也是一炷香内必死,更无解药,此为其四。我等据四优而攻其四劣,稳操胜券耳!只需使君一声令下,这万箭陡然发难、一瞬齐发,二子伏诛自是须臾之事。”
李儒见这难升米说话时咬牙切齿,想那倭人是必置乱尘于死地而后快,自己与倭人结盟,乃是有利相图,乱尘于己,可除可不除,眼下犯不着为他与倭人翻了脸。况且杀乱尘既是无虞,便由得倭人杀了,便道:“国师一言,令李某茅塞顿开。正所谓‘时不我与、机不可失’,咱们这便动手罢。”
难升米见李儒右手高扬,只消得这右手落下,数千兵士便会一拥而上,万箭攒簇疾发,那曹乱尘与鬼脸少女绝无幸至,不由得脸露奸笑。却没想身后一人低喝道:“李儒,太师有令!”
二人扭头一瞧,正是那董璜董越兄弟俩人手持着一方令授立再身后,董氏兄弟俩身后更是铁甲如林,密密麻麻,数以千计。只听董璜朗声道:“李儒,太师令你班师回京,至今往后,不得打扰乱尘公子。此乃太师紫金印绶,你当是认得。”李儒识得那印绶,更是从衣色甲饰上瞧出董氏兄弟所率的乃是虎贲、羽林二部禁军,当即跪伏于地,心想:自己三更出城,眼下尚未至五更,董卓便即遣了这兄弟俩率兵前来,他倒也好快的消息。嘿嘿,董卓啊董卓,这些时日来我见你纵于酒色、不问世事,还真以为你已然醇酒妇人、失了在西凉时的锐气与野心,今夜我擒杀曹乱尘不成乃是小事,反倒是把你这个老狐狸的尾巴给揪出来了。
董越见李儒并无动静,还以为他不信,将紫金印绶拿至李儒眼前,道:“先生,你久侍叔父,自是认得这紫金印绶,咱们兄弟俩奉命行事,并非有意阻拦先生的好事。”李儒嘿嘿一笑,道:“将军说的这是哪里话?李儒不过是太师帐下的一个文弱书生,原不该过问这军国大事,只是想这曹乱尘在堳邬中对太师言语不逊,恁得不识大体,冒犯了太师威严。李某久受太师重恩,怎可容他对太师如此的放肆无礼?这数月以来,李某气不过,今夜这才和邪马台的朋友出城。原想不惊动了太师他老人家的清静,私下里料理了这等匹夫小子便是,却浑没想太师对这小子青眼有加,这才遣了两位将军前来。李某对太师忠心不二,绝非存心欺瞒,还请两位将军回去向太师多多美言。”董璜笑道:“先生太客气了,我兄弟二人常听太师说先生机智多变、办事得力,又是一条忠心耿耿的好汉,他老人家又说我兄弟俩还是太过年轻、做事死板,比不得先生迅猛果断、灵活机变,让我俩向先生多多学习呢。”
李儒素来奸诡,乃是个善于将话反说的个中高手,又怎会听不出董璜的意思?——“董卓这是借董璜之口敲山震虎呢!说我迅猛果断、灵活机变,实是说我欺上瞒下、独断专行。嘿嘿,还说什么‘一条忠心耿耿的好汉’?恐怕说我是一条不听话的狗罢?”
董璜原想这番话说出来,任李儒再会遮掩颜色,面上总要难看一些,没想那李儒竟毫不生气,更是拱手笑道:“不敢当不敢当,将军与太师太过于抬举李某了,李某愿为太师肝脑涂地、万死不辞!”大家心里都是有数,可场面总是要做的,董璜拉着李儒的手笑了一阵,才指着凉亭,道:“那……”李儒道:“既是太师他老人家的意思,李儒岂敢不从?收了兵马便是。”他大手一挥,身边的小校得了示意,兀自传令去了,不一会儿的工夫,众弩箭手已卸了劲弦怒弓,以十人为队、循着来路悄无声音的撤了兵去。
董璜见李儒兵士虽是撤了,但邪马台的人马却是一动未动,又转向那难升米,笑道:“灭寂法师,有劳了。”难升米怎想到如此的变故,直气的目瞪口呆,讷讷自语道:“这……这……”董璜见他气的失了神,止不住的欲笑,便对李儒道:“李先生,法师与你同来,可是另有要事?怎生的不理人?”李儒面生尴尬,轻轻唤那难升米,连唤了三四声,难升米才反应过来,只听李儒道:“灭寂法师,太师一向慧眼如炬,今日他如此的赏识曹公子,可知他的确有过人的地方。咱们既为太师的爪牙猛士,也算做了曹公子的试金石,尽了自己的分内事。今日已然事毕,曹公子果然不负太师厚望,他日哪,咱们不可再与曹公子造次,更要遣派人手,暗中护他周全。”董越听的这话都起了鸡皮疙瘩,嘿的一声笑出声来,道:“李先生可好心的紧呐!”
难升米望望李儒,又望望董璜董越,见他兄弟二人右手紧握着刀鞘,只等自己说一个不字,其身后所带的数千铁甲禁军便要一瞬间动手,别说现在己方不敌,就是能敌的过,与董卓贸然决裂也是绝非智举,便强笑道:“李先生所言极是,咱们今日便到此为止罢。”说话间,他从怀中掏出一只两三寸来长的竹制圆筒,引线一拉,一方妖绿无比的烟火窜上天空,那烟火虽小,但绿光却盛的怕人,竟将这旷野雨夜耀的一片绿茫茫,说不出的奇诡妖冶。董越心想:太师千叮万嘱,不可惊动乱尘。你这倭人虽是下令收兵,却是放这么大一个妖里妖气的鬼火,存心与我们为难是不?”他性子直,脑袋上的青筋毕露,当场便欲发作,却被兄长暗中拉住了手,他抬头只见董璜眼眸子里亦是要喷出火来,却听他说道:“大法师,你这烟火可真俊俏的紧啊。怕是想那曹公子孤饮独酌、寒夜寂寥,这才放了这把烟火,以助他酒兴的罢。”李儒听出董璜话中的火药味,也道这难升米好生的不识抬举,急忙哈哈打着圆场道:“将军说到酒,李某可真心痒的紧了,咱们速回长安城,李某坐庄,请大师与两位将军到长安西城的醉仙楼畅饮一番,如何?”难升米狠狠瞪了李儒一眼,又向着董氏兄弟身前啐了一大口浓痰,僧袖一拂,当下欲走。
他起身走了不过数步,却被董璜伸刀拦住,难升米怒目圆睁,骂道:“将军这是何意?!”董璜冷冷道:“法师慢走,董某还有一桩小事相告。”难升米早已气急败坏,再不顾得脸面,道:“有屁快放!”董璜道:“前些日子,贵国国主言说樱亭风水不雅,与王气多有不宁之处,我二人便向太师禀报了。太师说你们乃是贵客,不可失了礼数,便遣我们兄弟二人另择一处兴风旺水的宝地府邸,我兄弟二人也想贵国国主乃万金之躯、人中之龙,万万少不得那“王霸之气”,当下不敢怠慢,请了长安城中最有名的风水先生连找了三天三夜,这才在南城给你们找了一个龙潭虎穴的兴旺地。”难升米乃是倭人,听不出董璜方才说“王霸之气”时那个霸字说的乃是“八”字之音,实是笑他国主‘王八’,只道董璜乃是西凉口音,心想这董卓倒也会做人,颜色稍稍缓和了一些,道:“有劳将军了!敢问新府所在何处?”董越心中暗骂:这倭人果真不要脸,方才还教我哥有屁快放,现在就说有劳了,当真是翻脸有如翻书,无耻至极!
只见董璜做了请的手势,道:“那就劳烦法师同行,我兄弟俩现在就带法师去看。”董璜如此作言,乃是生怕这倭人言而无信,撤兵后又返回来加害乱尘,这才将他“请”进长安城中,待天色放晴,乱尘的危难化解了再说。
难升米没有法子,回头远远望了乱尘、甄宓二人所在的凉亭一眼,跨身上马,被董璜董越连同那三千禁军夹在中间,悻悻的走了。
却说那四人夜闯司徒府,方方摸进王允厢房内,却被门外一名身穿链甲的汉子瞧出了动静,为首那人倒提重剑、提身一跃,兜掌便往那汉子颈下的人迎穴拍去,只想一招间将他打昏了。他这一掌既快又狠,掌风呼呼,有如烈风过境,那人就算是一流好手,在这黑暗中被他这般陡然偷袭,怕也难敌。孰料那汉子冷哼一声,竟是不退不让,左掌环兜,对着来敌呼拉拉的也是一记铁掌。
二人刚掌相逢,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掌力上冲下陷,直震得屋瓦与地面的青石砖四处乱跳,哗啦啦碎了一地。那链甲汉子身子丝毫不动,反倒是先出手那人在空中连翻了三个筋斗,这才卸了劲力,踉踉跄跄的落下地来,他又退了数步,只觉那汉子的劲力仍是不懈,竟震得自己右手关节脱了臼,喉头一甜,哇啦一口鲜血吐了出来。王允正要出声,只听得另外二人低声齐道:“兄弟,休要出声!”这二人说话间一个贴柱攀爬、一个趟地踢行,抢住了空位,一上一下双拳双腿齐攻那链甲大汉。他二人原想这链甲汉子招数刚猛,走的乃是外门功夫,二人手脚并用、同时出手,应当能将此人拿下,谁想到这大汉应变甚速,仍是不避不让,双手上错下挡,同时施展出两门大相迥异的擒拿手法。倏忽间,他左手已拿住上面那人疾插咽喉的双手、右手抓到下首那人横踢膝盖关节的一只重腿,只听他怒喝一声,刚猛的内力旋即迸出双手。那二人竟被他这股内力一贯,在空中直旋了六七个圈儿。那二人虽是心中生奇,但不肯慌了手脚,上者出腿凌空倒踢、下者出爪贴拿擒攻,这二人默契非常,那链甲汉子虽是技艺在身,也是迫于形势、不得松开手来,退了两步。
链甲汉子与先前那人对了一掌,只觉那人武功也是走得刚猛一路,似是西凉雍州一地的汉人正宗武学,脑中便以为这些人都是汉人,没想到这眼前二人内力虽也是刚强,但于中土的功法大相径庭,招式更是凌厉中兼含诡异,自己一生纵横,从未见过这般武功。但他生性豪迈,遇了这两名劲敌,更激起他战意,右掌凝集内力,手骨格格作响,对着这二人小腹的要穴,又是呼啦啦的两掌。那二人瞧了这般劲道,均是心道:“此人好生了得!此二掌分袭我二人,非但形式凶猛,连劲力都丝毫不减,我二人若是举掌与他对拼,只怕要被他轰得手断臂碎。听闻那周仓一双擒鹰爪厉害,乃是当世第一流的好手,没想到他掌法也是如此了得!这汉人家的武学,果然博大精深!”他二人不敢力敌,各自反手后探,从背后解下一根六尺来长的镔铁长棍,手腕运劲连抖,双棍抡舞有如风雷火轮,以进为退,攻向那链甲汉子。
那链甲汉子身在半空中,见钢棍双双袭来,自己再不收掌,恐怕双手要被钢棍绞碎,不由得剑眉怒竖,骂道:“好贼子,竟使兵器!”说话间,两条钢棍已然攻至,横扫他腋下。他急忙使出千斤坠,自半空中落下身子,身子跟着一矮,堪堪躲过那二棍堪比天衣无缝的联手攻击。他这一落,掌中内力全趋入双腿,将王允这厢房内一尺来厚的青石硬砖踩的粉碎,小腿更是陷进地下。对面二人瞧出空隙,双棍改横扫为下劈,他急忙从腰间抽出一把大刀,举刀伸往背后、反手环挑,将二人的长棍荡了开去。他眼见这二人招数凌厉,但终究内力不敌自己,便生出以刚对刚的心意,又是虎喝一声,大刀挥舞如闪电肆虐,满室都是势若奔雷的刀声,王允与蔡邕不通武学,只觉并不明亮的夜光撒在他的大刀上,却有如雷霆电种,耀眼异常。
他如此悍勇,使双棍的二人如何能敌?二人使尽浑身解数,在满室的刀光下奋力相拼,幸得二人默契非常,一人守御、一人攻敌,有如四拳四腿,这才支撑了一百余招,但即便此,二人浑身已被汗水湿透,发髻更是散成一团,说不出的狼狈。先前使重剑的那人眼见同伴有难,也不顾得自己关节脱臼,左手按住右肩关节,咬牙运力,只听咯嚓一声脆响,关节已然接上,只听他低声道:“姑娘,你且躲一旁去,免得伤了你。”王允与蔡邕听这人话音甚是熟悉,只觉他是个熟人,又听他说什么姑娘,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时,听方才走在最后的那人轻轻哦了一声,蔡邕更是心头如落大锤,这姑娘怎么话音这么像琰儿?他也顾不得屋内众人尚在酣战,从床上爬起,自怀中掏出了火石,兀自将油灯点亮了。他提灯一照,那蜷缩在角落里的,不是爱女蔡琰还能有谁!
王允也是瞧得诧异,再循着灯光拿眼看对攻的四人,却见使重剑的那人满头白发、怒目虎睁,正双手举着重剑左挺右刺,使铁棍的二人相貌相似,应当是兄弟俩,一个身着白衣、一个身着黑衣,好似那提着哭丧棒的黑白无常,正挥舞着镔铁钢棍,与对面那链甲汉子猛砍狂劈。王允识得那使重剑的汉子,还以为他全家早已被族灭,有些不信,自蔡邕手中提过灯来,这才确认是他,急忙道:“皇甫兄!是你么!”那使重剑之人正是皇甫嵩,他在长安城外与日夜行者救了蔡琰,趁这夜色潜入司徒府,原想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蔡琰送回,却不料司徒府中竟有如此劲敌。他见王允识出自己,而对面那链甲汉子攻的又紧,重剑抡舞,又还了几招,这才得空开口道:“王兄,是我!”那王允再提灯看对面那链甲汉子,只见他国字脸、面色白皙,剑眉英目,说不出的英烈阳刚,正是自己所托寻访司马防的那位朋友,急忙道:“快快住手,都是自己人。”
那汉子有了灯光,也瞧清了对面的皇甫嵩,面色亦是大异,急忙撤刀收招道:“皇甫大人,竟然是你!”皇甫嵩也瞧见了他,紧皱的眉目也是倏然一展,哈哈大笑道:“是我!是我!”日夜行者见众人大笑,知是自己人,也收了兵器,后退了数步。那日行者素来敬佩武功高强之人,只以为他是司徒府的护院总管周仓,双手抱拱,笑道:“周先生武功精强,誉满九州,在下仰慕已久,只可惜俗事繁忙,一直无缘识荆,今日得见,果真不同凡响,在下佩服!”那汉子哈哈一笑,拱手还礼道:“阁下客气了,在下久在军伍中,乃是一介粗人,只是粗通些武艺,比不得周仓周先生。”日行者一愣,讶道:“你不是那‘擒天鹰’周仓周先生?”
皇甫嵩笑道:“这位哪是那周仓?这乃是温侯帐下第一猛将,张辽张文远!”日行者又是一愣,原来此人竟是那张辽!世传吕布武功举世无双,身边更有两员爪牙虎将,一名“刀狂张辽”,一曰“陷阵高顺”,皆为人中之龙,有万夫莫当之勇。今日此人以一身之力抵挡己方三人,居然能旗鼓相当,堪堪斗了个平手,这等武功,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
只听张辽道:“皇甫大人,你可折煞文远了,您的西凉重剑勇猛凶悍,这两位兄弟的镔铁棍法奇诡无方,又兼顾阳猛刚强,皆是当世第一流的好手,倒是文远方才的拙技让三位兄弟见笑了。”
日夜行者一齐拱手回礼道:“我兄弟二人七年前初涉中土时,便闻得将军声名,今日一见,真乃世间虎将!我兄弟二人乃好武之人,倘若将军不弃,日后可要多向将军请教了。”张辽道:“不敢当。听二位语义,乃非我中土汉人?”皇甫嵩说道:“这二位兄弟虽非汉人,但侠肝豪胆、义气昭昭,皆为英烈之士,且容我来向诸位引荐。”他手指日夜行者,道:“这二位兄弟江湖名曰‘日夜行者’,乃是邪马台国第一流的高手,因得武功高强,被那邪马台国主卑弥呼引为左右侍者。但这两位兄弟热血之心不灭,多见此人忘恩负义、阴毒诡诈,便生了厌恶感、与其交恶,幸得恩公相援,皇甫这才幸能与这二位结识,引为至交好友。”张辽、蔡邕等人均未听闻过他二人的名号,但心想那皇甫嵩素为人杰,所交者必不是奸邪之徒,这二人能得他如此美誉,定然是两条好汉,便齐齐道:“久仰!”
那日行者想他兄弟二人这些年来为卑弥呼做过不少坏事,只是最近才改邪归正,那皇甫嵩却略过不表,言语中却多加誉词,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惭愧,道:“小可贱名,扰了各位轻听了。”
王允笑道:“大家都是自己人,诸君再是这般的客气,就显得生分了。”群豪闻言俱是哈哈大笑,那蔡邕笑了一阵,道:“皇甫兄帮在下送回爱女,蔡某可欠了老兄一个大人情了,只是老哥行事也太诡秘了些,这黑灯瞎火的摸进房中,我与大哥还以为是那李儒遣了贼子来呢!”
张辽也道:“蔡侍郎所言有理,这夜黑风高,文远恰有要事回报王司徒,却瞧见四位人影崇崇,也以为是贼子造次,竟摸到司徒府内院中来,这才出手相攻。幸得王司徒眼力甚佳,瞧出了是诸位先生,不然呐,张辽这条小命就要败在三位手下啦!”张辽这话说得既谦逊又幽默,引得群豪又是一阵大笑。皇甫嵩答道:“蔡侍郎、张将军,二位可折煞老夫了。皇甫做事一向光明磊落,若不是形势所逼,怎会学那乡野间的夜盗随意闯人门府?”
王允道:“皇甫兄如此隐秘行事,可是因那倭人戮你全家,只以为你已然身死?”皇甫嵩道:“正是。这二位兄弟原为十二长侍之首,恩公血屠樱亭,那倭人以为二位兄弟也随那其余十长侍同死。我三人既为已死之人,便可做无影之事,于暗中与倭人、董卓作对,可得奇效。故而今夜我们夜探贵府,便是要瞒过贼人的耳目眼线,悄悄将蔡姑娘送回,我们事毕拂袖而去便是了,没想到机缘巧合,遇到了张将军。”
蔡邕道:“皇甫兄此言不差,最近这司徒府外来了不少生面孔,一个个扮作那贩夫驺卒,眼睛却止不住的往府内窥探。我与大哥已有些怀疑,这些贼子可能趁周仓裴元绍二人不在,已将爪牙伸进府中,在护府武士中收买安插了不少眼线,将我与大哥的衣食住行都严密监视了,也不知是李儒授意,还是那倭人所派。”皇甫嵩叹一口气道:“今日故人重逢,得巧遇张将军,本是一大快事,却失了隐秘之机,教人好生气恼。”
孰料那张辽哈哈笑出声来,皇甫嵩讶道:“张将军所笑何事?”张辽笑道:“我方才来时,正撞见了六名贼子,正聚在花庭内商讨一些见不得人的龌龊事,被我一掌一个皆是料理了。我见这些人都是身着护府武士服色,知有内鬼作祟,便直奔后院,途中又放倒了了三个,方才我们交手动静虽大,但并无内鬼可知。就算府墙外的贼子听见了响声,也是不明所以。皇甫大人与二位兄弟的身份并未暴露。”群豪听的他这么一说,不由得齐声说道:“好!”
众人又说笑了一阵,只听王允道:“皇甫兄,那日倭人逞凶,擅闯贵府杀人,是不是这两位兄弟暗中护你周全?”日行者起身道:“说来惭愧,彼时我二人尚还为虎作伥、耽于迷途,此举乃是恩公所为。”皇甫嵩道:“不错,恩公武功绝高,正是她将我与朱儁兄弟自倭人重围中救出;亦是她老人家,以只身之力灭了十二长侍,将整个倭人藏身的樱亭都给挑了。”王允哦了一声,喜道:“这位‘恩公’果真侠猛之士!竟能如此了得!不知此人姓谁名谁,是何来路?王允要是有缘,也想求她一见。”
皇甫嵩摇头道:“不可说,不可说。”蔡邕笑道:“皇甫兄,我三人同朝为官数十年,自是肝胆相照,这位张将军乃国之爪牙,端端一个忠义英士,有何不可说?”皇甫嵩道:“蔡兄你有所不知……”他转头望向日夜行者二人,见他二人均是轻轻点头,目中又是微微含笑,便道:“既然如此,我便捡要紧的说了。”
皇甫嵩便自长安城中的那一场夜战说起,除了将甄宓的姓名与事迹略过不提,将整件事原原本本的说了。他语速不快,自是说的动情,他说到五月之时,倭人夜闯家府、屠他满族,他只身逃往洛阳,群豪或是怒目圆睁、或是悲心凄凄;再待他说到与雕长侍力战不敌、甄宓陡然现身相救时,群豪又是喜上眉目、齐声称赞;他又说到白马寺毗卢阁内与朱儁相遇,二人各自分别、约下大志归期,群豪不免心生失落,想那英雄暮暮、壮志难筹;待他将话题一转,说起那甄宓一一轻取十二长侍,将樱亭杀了个底朝天,群豪又是交口喝彩,既觉此人武功惊世骇俗、高至可怕,又想那倭人作恶多端,被她如同杀牛宰羊一般斩杀了,心中说不出的畅快;又说到长安城外酒馆内,偶遇了乱尘,与倭人五行乘侮大阵酣战不敌,乱尘出手相救,一招制敌,其后得了他指点郭嬛剑招,大破倭人凶阵,群豪又是哄堂妙赞。王允蔡邕二人原以为乱尘如世间传言一般已死在子午谷中,没想到他仍是活着,不由得心生欢喜,只道苍天总算有眼,不教那恶人当道、好人早亡;那张辽虽是清楚子午谷与荥阳之事,但心中暗叹乱尘如此践守承诺,去了关东后竟又折回长安,既是感他君子之风、然诺之德,又是慨他生平多舛、与情多违……
待皇甫嵩将此中关节一一述完,已是五更时分,天际已微微露白,群豪听他说来,只觉波澜壮阔、奇峰四起,直听的忽喜忽悲、忽怒忽哀;听他将甄宓、乱尘二人的武功讲的神乎其技,均生了向往之心。又听他将卑弥呼、难升米、‘司马公子’等众邪马台人的残劣行迹逐一说出,均是无比的厌恶与愤恨。
王允思忖良久,道:“这司马公子囚我大汉栋梁之臣,又传那倭人道家五行大阵,当真是可恶至极,不知此贼究竟是何人。”蔡邕亦道:“助外人以图华夏;佐财狼以填私欲,这等数典忘祖、狼戾不仁的狗贼,蔡某恨不得将生啖其肉!”那蔡琰久未说话,此时却说话道:“父亲大人息怒,琰儿忽的想起一人,不知是他不是?”她说话慢条斯理,群豪听她话音,只觉声若银铃,有如和风细柳,说不出的悦耳动听,均将目光投往她脸上。
她是个女儿家,见这么多人都注视着自己,不免脸颊绯红、娇容飞羞,低头细语软声道:“司马者,先为世家望族,族居故祖之地,非得授帝君任命、授官将相郡守,终世不得出得河内半步。当今之世,司马氏日趋衰微,族中人才凋零,少有智谋之士,也就那司马防勉强可算得个中人之才……”蔡邕平日里多时操劳国事,并未与蔡琰过多关心,只是教她通读典籍、熟稔经书,没想到今日在群豪面前放言,非但不惧,倒是说得有井有条、有理有据,竟与自己与王允想的一毫不差,不由得心怀快慰,于内心深处想起身故许久的亡妻,心道:“貂儿,你家女儿如今可出落成个聪慧过人的大姑娘啦,可真似极了你呢!你与蝉儿泉下有知,定要为她欢喜的罢……”
王允讶叹于蔡琰之才,心中忽然想起深养在府中七年的那名女子,只觉这二人非但容貌相近,连说话的语音语气都是相似,也皆是如此聪明伶俐,仿若孪生的姐妹一般,若非那少女口言自幼无父无母、又执意藏在深闺中不见任何外人,他早就要向义弟蔡琰提及此事。只听蔡邕道:“琰儿,这‘司马公子’并非司马防,你义父已遣人查探过了。”张辽说道:“不错,司徒大人遣我前去河内郡司马防府内拜访,这才听得他沉迷酒色,已有大半年光景都足不出门,我生怕遭他欺瞒,便留在他府中做客,暗中细细走访查探,才敢断定不是此人,便以飞鸽传书告知于司徒公。不过,我昨日查到了另一人,直觉此人形迹可疑,与那倭人口中的‘司马公子’颇是吻合,但此子失联已久,张某一介莽夫,不通循理明辨之事,这便星夜回报,欲与王司徒与蔡侍郎商量。蔡姑娘貌美脑聪,不妨说上一说,看看与张某所查之人一致。”蔡琰听他夸赞,羞的直笑,张辽、日夜行者等人皆不是好色之徒,却是觉得她这一笑当真是犹如梨花落雨、恍若天人,但见她羞红了脸,道:“张将军莫要笑话人家……那司马防膝下八子,以‘伯仲叔季、显惠雅幼’八字为名,这八子均好附庸风雅,号曰‘司马八达’。”
皇甫嵩笑道:“区区黄毛小子,只不过读了几年经书,便敢大言不惭说什么‘八达’?司马防这个做老子不中用便就罢了,口气倒不小。”蔡琰道:“伯父言重了,这八达中的‘显惠雅幼’四子年岁尚幼,又是纨绔子弟作风,确实配不上这个‘达’字;那伯仲叔季中的季达司马馗乃是一介脓包,专好虫鸟,亦是不值一哂。不过伯达司马朗、仲达司马懿、叔达司马孚这三人却有些真才实干,那司马朗、司马孚皆精达事机、为人宽宏,理当不是他二人。如此一来,便只剩那仲达司马懿,此人鹰视狼顾,却自称魁杰雄特、空怀壮志,常在家宴上说些大逆不道的话,乃非常之人。数年前,其父恐他胡言乱语、祸害了宗族,便将他逐出门墙,任其流落江湖。小女猜测,此子既有才干,又常怀野心妄志,在江湖上闯荡了这么多年,怕已才学备成,眼下董卓乱政、倭人阴图,正趁了他这种奸妄之人的心意。”
张辽抚掌大笑道:“好!好!好!好一个蔡琰蔡姑娘!蔡侍郎,果真是将门出虎女啊!张辽真心佩服!”蔡邕听他夸赞,脸上甚觉光彩,客气道:“小女胡言乱诹,让诸位见笑了。”那蔡琰少女心性,见蔡邕不肯他人表扬自己,长长嗔声道:“阿爹!”引得群豪一阵大笑。
张辽说道:“蔡琰姑娘句句有理,怎是胡言乱诹?文远所查者,正是此人!”日行者道:“我兄弟二人久侍卑弥呼,原该与他熟稔。但此人去年方来拜投,初时卑弥呼瞧他不起,只赐他美女数名,让他自个儿糜乐去。没想到此人一口拒绝,更是拂袖欲走,这才引起了卑弥呼的注意,便遣他以舟船使,负责密忍兵士渡海中土一事,好观他能力,没料到此人当真有经略之才,将此事处置的视鱼游釜,这才得了卑弥呼赏识。其后卑弥呼逐渐授之要职、遣以要事,他以一介布衣外人,终成了卑弥呼心腹,此间他地位擢升、与卑弥呼关系弥近,隐隐然更似超越那国师难升米。但我兄弟二人观他为人阴狠歹毒,用计不择手段,与他难得亲近,并不知他姓名,不知张将军如何说?”
张辽拱手抱拳道:“张辽师出张弓门,有一位师弟名唤张允,乃是现今荆州刺史刘表的外甥,早年一同学武,彼此间的关系还算融洽。他学成后,先师允他回归故土,要他好好的佐助其舅舅,闯将了一番功业,长一长我张弓门的威风。我此次探查司马防未果,便想到这位师弟司掌荆州军马,常于大江南北走动,人脉定然广泛,便密托他查访乡野间司马为姓之人。他倒也仗义,数日后便捎了口信给我,说他荆州襄阳有一奇人,名为司马徽,号曰水镜先生……”
皇甫嵩道:“司马徽?此人不是那天下五奇之一么?他这司马一名,并非本姓,乃是时人赞其有经天纬地、司军掌马之才,取申意而为之。”王允亦道:“王允虽是不通武艺,但幼年时便听家父说得这天下五奇的名号。这五人,乃是江湖上顶尖的高手,数十年前叱咤风云、引领群豪,分毫不输当今吕布、曹乱尘二位。”日行者并未听说过司马徽的名号,只觉这五人以“天下”二字冠名,又得皇甫嵩与王允这等名门望族交口称赞,猜是前辈高人,不由得追问道:“在下愚讷,还望张将军说上一说。”
张辽道:“如王司徒所言,这天下五奇,八十年前横行九州,当世战无敌手,又各有胜擅,江湖中人便誉号五人为‘东侨天道玄黄,南敌于姓杀武,西卧左道庞门,北明黄家机铸,中镇司马博望’。这司马博望便是那司马徽了。”夜行者猛然一拍脑袋,嚷嚷道:“我懂了,那司马懿流落江湖,被这司马徽收为门下,传了道家经略与汉人武学,这才能如此了得。”
张辽笑道:“正是。我师弟张允说,这司马徽精通道经,又有盖世武艺,若是想开宗立派,自然能光门耀业,他却不肯妄收徒弟。若要入他门下,非才干足具者不收、非人品善真者不收、非父母双亡者不收。其意在徒弟孑然一身,纵使学得了武艺才识,但身无亲者,唯有为国为民四字,此意倒是甚佳,但诸位想想,这‘三不收’,世间有多少人能成他座下之徒?故而他这八十年间只收了三名徒弟,先为管辂、再为石广元,终为司马懿……”
蔡邕皱眉道:“那管辂、石广元善于卜筮相术,常与人观相预言,据传他每言辄中、出神入化,原来是出自这司马徽所授。这二人虽不以武功见长,但为人体性宽大,前些日子听闻董卓召见,他二人也是冷语相对,不肯殿前献谀,也不失那‘三不收’之准;可这司马懿既为各位口中的狗狼之徒,司马徽怎么会将他收录在门墙下?”皇甫嵩亦是附和道:“司马懿备具恶才,勉强可足其一。可他父母双在、恶名昭彰,怎应那父母双亡、人品真善之名?”
张辽叹道:“此正乃司马懿恶毒的地方!他口出大逆不道之言,扬言要取代汉室、自成万世开基的皇帝,若是先帝听晓,理应族诛。文远当下有子,名唤张虎,若是虎儿他日如此的目无尊长礼法,我定斩他不饶。可那司马防好生护短,只是将他逐出宗族。正所谓父恩子情,司马防此举虽有不妥之处,但毕竟是人之常情,没想到司马懿这小子全不念养育之恩,更是因此恼怒其父,欺瞒司马徽说他父母双亡。”王允不住摇头,道:“这司马徽聪明一世,怎得就一时糊涂了呢,竟被这等黄口小儿给骗了。到如今,小犬已长齐爪牙,成那祸害人间的恶狼了!”
张辽面上亦是无欢,说道:“那司马徽受了他欺瞒,便初传他经略武学,其后又见此子才智过人,所教者一学即会,便收他为关门弟子,终酿成今日的祸害。”群豪听了,既为那司马徽错收凶徒而扼首惋惜、又为大汉多了这么一个恶贼而悲愤感慨,皇甫嵩拳头紧握,重重在竹椅上一锤,直砸的竹椅粉碎。张辽劝道:“诸君息怒……那司马徽乃无心之过,倒不可多于责怪。此后数年中,司马懿假意逢迎、多行伪善,欲要将他师门瞒住,可他怎知‘人在做、天在看’这亘古至理?有一日终是露出马脚,被其师瞧出此子的祸匪野心,当下便将他逐出师门……”
皇甫嵩骂道:“呔!如此恶徒,只是逐出师门,也忒便宜了他了!”蔡邕亦是叹道:“是啊,此子前后不容于家门与师门,却只是逐出门墙这般简单。蔡某虽不是江湖中人,但多少也听说一些江湖规矩。那些绿林黑道对付恶子逆徒的手段自不消提了,纵是名门正派,遇此奸猾之辈,再不济也要废了武功才是。”日行者点头道:“不错,此事不论汉人倭人,皆是理当如此。昔年在下师门中曾出了一个淫贼,被我师傅抓了回来,挑断了手脚经脉,至此之后他只可日常生活自理,要为害人间,可是再也不能了。他所犯者只是淫罪,这司马懿杀、盗、欺、妄、毒五罪俱全,理当五雷轰顶才是!”
他素来沉稳、少有重话,此时听张辽原原本本的将司马懿的前尘往事都说了出来,又想起这一年多来司马懿的所作所为,心中止不住的厌恶与愤怒,这时怒气郁胸、再也积压不住,说出口来。他此话方说出口来就觉得后悔,心想这一时口快,竟将师门的这件不光彩的事说了出来,这满座汉室英豪,让他们听了,岂不是丢了师门颜光?他心中忐忑,孰料群豪原以为邪马台人皆为一丘之貉,没想这倭人武林也能如此明事理、辩正邪,又念他兄弟二人不惜与族人相叛,只为良善二字,心中更是敬佩,又想那司马懿当有此般恶报,竟为他喝起采来。
王允又问道:“司马懿如此猖狂,其师司马徽既是未死,怎的师门毫无动静,任由此贼为祸人间?”张辽答道:“这个我当真不知。司马徽虽在荆州襄阳地界,但隐居在郊外,少见常人,我张允师弟能查到这些情报,也算不易。”王允点头道:“也是,此次真是多谢了你这位师弟张允,替我大汉查出司马懿这等恶贼,教我等识得此人来历,日后也好易于对付,不作那无谋之仗。”
张辽见此事已毕,又听见数声鸡鸣,扭头望向窗外,已见细雨方歇,天色将明未明,若是等天色大亮,自己在这司徒府内出去,被李儒等人的眼线瞧见了,可是大大的坏事,便拱手话别道:“王司徒、蔡侍郎、诸位先生,时辰已经不早了,张某还要去温侯府中复命,这就告辞了。”皇甫嵩三人也知他意思,心想己方三人也是不能久留,也起身拜别。
王允本意要留他们再住一日,见他们各有要事,便与蔡邕一齐起身拱手还礼道:“诸位,国罹大难、唯英雄效志,今日一别,来日再叙!”群豪均是无言,众目相对了一阵,这才出了厢门。
那张辽礼让,容皇甫嵩三人先走,待他三人影子消失在天色中,这才欲飞身上墙、离了司徒府,却听蔡琰低低唤道:“张将军……”他扭头望向王允蔡邕,见他二人也是目色生异,亦是不明白蔡琰的意思,便又掩身进得门内,问道:“蔡姑娘何事?”蔡琰低头道:“皇甫先生将我送回父亲身边,原是行隐秘之事,可这司徒府遍布眼线,几无秘密可言。不出一日,我自倭人身边救回的消息便会被那李儒等贼知晓。那李儒谨慎,自要追查是何人所为,反倒是坏了皇甫先生的好事,我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张辽啊了一声,心道:“不错,这司徒府并无机关暗室,蔡琰这么大一个活人现身在府内,贼子们定然会发觉。何况现在周仓、裴元绍二人未归,要是贼子再来行凶,司徒府如何能抵挡的住?我等只知救人送人,却浑忘了这桩事来。要不是这蔡琰提起,可是大大的坏了事了!……这蔡琰果真心思缜密,我先前听坊间百姓说她‘才高学博,不逊乃父’,只道她一个女儿家不过是生的漂亮,时人才如此吹捧,没料到今日数番言语,句句明言善理,我可真是小瞧了她,惭愧,惭愧!”
王允、蔡邕二人也反应了过来,齐齐开口问道:“琰儿,你可是有了什么主张?”蔡琰微微一笑,望向张辽,道:“主张倒是有一个,只是要麻烦张将军了。”张辽亦是笑道:“张某性讷智愚,蔡姑娘休要打那哑谜,但说便是。”蔡琰道:“不敢。此事非但要麻烦张将军,还要麻烦另一位先生。”张辽更奇,道:“还有一位先生?”
蔡琰点头道:“不错,乃是将军义兄,方今大汉虎贲中郎将,吕布吕温侯。”张辽、王允、蔡邕三人俱是大惊,蔡邕心想:“琰儿今日可是喝了酒,怎么胡乱说话?那吕布乃是董卓义子,于外,相助董卓虎牢关前力敌关东群雄;于内,四处镇压官怒民愤,这张辽乃是吕布得得力下属,他此次暗中相助大哥若是得了吕布授意倒还好说,可若是他只是出其自意、瞒着吕布,便该加倍的隐秘行事。琰儿怎的要他去向那吕布相烦、自寻死路?”王允亦是心想:“我与吕布暗中交往,但从未私下见面,全以这张辽从中传话,他虽有匡扶社稷的大志,也亦有虎视天下的野心,与我理念亦有不近之处,故而他虽于董卓前多多助我,但我心中仍信他不过……我与他暗中联系乃密中之密,此举牵连事大,故而今夜之前别无一人知晓,连我这义弟蔡邕都是不知,怎么琰儿就突然说起要去麻烦那吕布?难道……难道是吕布或者是张辽口风不紧,酒后说漏了出去?时人一传十、十传百,竟连蔡琰都知道了!遭了!遭了!”他素来养威重仪,对蔡琰也是和颜悦色,此时心急,竟对蔡琰吼出声来:“琰儿,休要胡说!”
蔡琰从未见他发怒,当下吓了一跳,不敢再言。那张辽脑筋飞快,猜出王允脑中所想,急忙道:“王司徒息怒,我等之事,外人自是不知,蔡姑娘亦是,张辽愿以这颗项上人头担保。”王允见张辽以命相保,这才稍稍收了气,道:“那琰儿刚才所言的相烦吕布何意?”蔡琰躬身答道:“禀父亲,孩儿是想张将军将我带至温侯府中,暂住个几日,等父亲铲除了董卓李儒这等贼子,或是等风头松了些,孩儿再回府中……”
蔡琰话未说完,张辽已是拊掌大笑,道:“置之‘死’地而后‘生’……妙极!妙极!”王允一愕,方才明白蔡琰用意:那吕布乃是董卓亲信,将蔡琰藏在他府内,谁能想到?日后就算那倭人眼目众多,探到蔡琰藏在吕布府内,但若非董卓亲自下令,谁敢去捋吕布这头猛虎的胡须?即便李儒吃了天大的熊心豹子胆,实在按捺不住,要遣人密闯吕府,不说那温侯府兵众如云、将林如雨,吕布帐下臧霸、宋宪、魏续、侯成、李肃、郝萌、成廉、曹性八健将各怀绝艺,单单是无双吕布、刀狂张辽、陷阵高顺这三人,这温侯府有如龙潭虎穴,天下间谁敢擅闯?
但听那张辽道:“既是如此,就烦蔡姑娘去温侯府上作客一遭。”蔡邕却道:“张将军肯相助小女,蔡某先行谢过将军了……可此事尚未问过吕……吕温侯,若是他不允,会不会……?”张辽听出蔡邕的迟疑之意,笑道:“蔡侍郎就请宽心,温侯常怀匡济天下之志,但所恨那董卓贼患势大,只得隐而不发、以待时机,任由污名裹身,乃是效仿周之姬昌、越之勾践,忍非常之忍。此次倭人东渡、李儒阴图,汉家天下已到了生死存亡之际,这才命我与诸公密联。今番蔡姑娘做客府中,并不是什么难事,温侯义薄云天,张辽擅做主张应承了此事,他也不会怪罪,还请王司徒、蔡侍郎二老放心。”
蔡邕见他说的甚有道理,又心想此时蔡琰最好的去处便是那温侯府,心中已是应允了下来,但王允尚未点头,他不便擅作主张,便对王允道:“大哥,你看……”王允低头沉思了一阵,从桌上提笔写了一纸书信,递与了张辽,道:“既是如此,便麻烦张将军与吕温侯了。我这里有一封信,还劳烦将军交由温侯亲阅。”这张信纸只是轻轻折起,并未蜡封,但那张辽全不过看一眼,细细将信纸折好,放在贴身内衣的口袋里,将蔡琰负在背上,这才拜别道:“两位大人,张辽告辞了!”
王允嗯了一声,张辽已飞身而起,在庭院的高墙上几下跃纵,转眼间已成了一个黑点,再一会儿便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