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他进来吧。”曲宋儿抬手吩咐，又因着身份尴尬，便带着云穗等人出去了。
现在的周洪文虽然还能留在京中养老，原来的府邸也许住着，但身份已然与普通人无半分差别，曲宋儿不想受他的礼，倒不如直接避开的好。
在曲宋儿的吩咐下，家丁一路引着周洪文进来，周洪文见到顾依然的时候老泪纵横。
“依然丫头……”周洪文哽咽着说不出话，浑浊的眼睛里直淌泪水。
他来找顾依然，就是想再见她一面，往后他就要被关在府里了，里外都有侍卫守着，顾依然再想见他一面怕是难如登天。
他一生权势滔滔，曾有那么多人围着他转，最后却不想落了个孤独终老的下场。
顾依然扶着周洪文坐下，也是如鲠在喉，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良久，她才压着嗓间酸楚道：“周伯父，既然皇上旨意已经下了，您就在府里安心养着吧，我一定会想办法去看你的。”
周洪文抬起袖子擦擦眼泪，叹息道：“如今我一朝失势，虽然保住了性命，却是生不如死。现下皇上还在气头上，你万不可以身犯险，若皇上真的怒了，牧璋也保不住你。”
听周洪文这么说，顾依然心里更加难受。
不管是宫里还是府里的人，一向都是拜高踩低见风使舵惯了的，之前周洪文颇受宠信也就罢了，如今遭了难，只怕在府里的日子会一天比一天难过，而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周伯父，都怪侄女无能……”顾依然跪了下去，伏在周洪文膝头啜泣。
周洪文将她扶起，眼中尽是悲伤之色，颤声道：“丫头，毅儿明天就要上路了，周伯父也保不了他了，你明日，能不能替伯父去送送他……”
听到胥毅的名字，顾依然心中一沉，酸涩感翻涌而出。
事到如今，她和胥毅，还有什么好说呢？只不过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罢了。
“周伯父，您难道就不怪我……”
“丫头啊，也是周伯父没有教好他，才叫你受了那样大的委屈，如今，也算是他的报应了。”周洪文双眸一合，热泪滚滚而下，“只是，你仔细想想，他若死了，你真的高兴吗？多年以后，你会不会后悔，没有再多看他一眼？依然丫头啊，很多人错过了，就真的是一辈子了，你是个好孩子，伯父不想让你后悔啊。你就当是帮伯父的忙，替我再最后看他一眼。”
周洪文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他心里是有后悔的，如果他当时能劝上一劝，不任由胥毅胡来，也许今日，胥烨还能看在他的情面上给胥毅一条活路。
但是一切都太晚了，他还没能等到胥毅和顾依然给他生个大胖侄孙，就要先送胥毅离开了。他也不怨胥烨，因为这本就是一个君王应该有的手段。他此前种种，不过是仗着身份垂死挣扎，想最后替胥毅拼一拼罢了。
顾依然沉默半晌，终是应下了。
不管怎么说，她与胥毅夫妻一场，临到最后是该送一送，有始有终才好。
次日中午，牧璋替顾依然向胥烨求了恩典，允顾依然进死牢，送胥毅最后一程。
天牢大门缓缓打开，外面阳光灿烂，里面却漆黑不见底，到处都燃着火把。
顾依然带着元荷走进去，身后跟着端着毒酒的戚公公。
死牢里到处都是发霉和老鼠尸体的腥臭味道，就连来过几次的戚公公都皱起眉头，顾依然却毫无反应。
令顾依然感到意外的是，胥毅的牢房和亓嫣母子的牢房，就是面对面，如今三人见面，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状。
戚公公敲了敲牢房的门，窝在一旁的胥毅缓缓抬头，眸子里一片死灰。
“戚公公，是来送我上路的吧，也好，总好过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强。”胥毅起身，胳膊穿过铁栏杆，想拿戚公公手上的毒酒，戚公公却躲开了。
“不急，有人想见你。”戚公公甩着拂尘后退一步，对顾依然道，“依然姑娘，还请您抓紧时间，别误了时辰。”
听到顾依然的名字，胥毅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眼中的惊喜转瞬即逝。
对面的亓嫣听到这个名字，也骤然睁开了眼。
顾依然，那不就是胥毅的妻子吗？她怎么会来这里？
亓嫣摸摸自己脸上那道狰狞可怖的疤痕，心中恨意翻涌。
“顾依然，你来这做什么！你把自己的夫君害到这种地步，还有脸来看他？”亓嫣抓着铁栏杆，头用力往外伸着，声音也嘶哑无比。
她在天牢里待了这么久，早就不再是以前高高在上的模样。她浑身裹满枯草，赤着双足踩在满是污水烂泥的地上，许久未曾清洗的头发已经拧成股，脸上也污浊不堪，要不是听声音，顾依然一下还真没认出她来。
顾依然拂袖转身，冷笑着看向亓嫣，讽刺道：“你也知道他是我夫君？堂堂一国太后，做出这等下贱的事情，和青楼里卖妓的荡妇有何区别？！”
“你放肆！你……”亓嫣被顾依然得话说得面红耳赤羞愤难当，还从没有人用这么难听的话说过她。
顾依然轻步走过去，看了看另一间牢房里被灌了软骨散，躺在地上动也动不了，也没有力气说话的安陆休，啧啧摇头，又猛然捏住了亓嫣的下巴，挑眉道：“放肆？亓嫣，恐怕没有人教过你什么叫做成王败寇。”
顾依然转头看向戚公公，戚公公立马叫人打开牢门，死死捂住了亓嫣的嘴。
“依然，你怎么会来这儿……”对于亓嫣，胥毅没有多嘴一句，只是满怀期待地看着顾依然道，“你是不是来带我出去的？”
“带你出去？”顾依然仿佛像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般放声大笑，但心里却如刀割一般疼痛，“我原本是不想来看你的，因为每看你一眼，我都觉得恶心，但谁让周伯父于我有恩，所以我是来替他，送你上路的。”
“周伯父……”胥毅眼里的光一下就暗淡了下去，两行清泪缓缓而下，“终究还是我连累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