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夕月眯着眼睛,耳朵不停地动着,可是一点声音都没有……安静到她好像能听到,自己的心脏跳动的声音。
那人在干嘛?难不成都是这样睡觉的么?
她跳过去仔细的瞅瞅,发现那人就是一座钟,除了胸口微微的呼吸之外,她真的会以为,那人不是活的。
兰因的手搭在双腿上,满脸的清心寡欲,外衫已经换了一件,弄脏的外袍,他准备好好洗洗,应该还能穿……
如若不能,他便只能放着,不可再穿在身上。毕竟染了血,穿着带血的衣物去禅坐,是不允的。
他凝神置气,心中无一点杂念,可总觉得周身浑热,与以往打坐不同。他默念着静心咒,却怎么也不能完全静下心来。
为何?
沈夕月的一双大眼睛,动都不动,直勾勾的看着床上那人。在不在睡觉啊?要不要去试探下?
想着,便伸出自己的兔子腿,一个使劲,就跳上了床。
这床太硬,棉絮也没有垫够,硌的她的屁股生疼!她翻转个身,一点点靠近兰因,眼睛咕噜转着,伸出一条前腿,慢慢试探着兰因。
兰因的心中一片空白,可今日打坐,这空白竟然变成了一团迷雾,让他走不出去。他皱着眉头,薄汗从额头间渗出。
忽然,他感觉一团软乎乎的东西,正碰触着他的左手,明瞳睁开,似还有些不适光亮般的,微微眯动了下眼。
就见,自己的左手边,不知何时,来了只兔子。他笑着,双手温柔的将兔子抱起。细长的手从兔子前肢下方抱着,将它放在眼前。
“饿了么?”
兰因只当它是饿了,也惊奇于兔子的蹦跳能力。这么高的床板都能上来?
兰因就这么托着兔子,看着它浑身上下已经没有血气了,再看看兔子腿,粉红色的肉包在白色皮毛的衬托下,显得更加可爱。
沈夕月挂着两条腿,大眼睛看着面前的人。要不要靠的这么近!还有,你摸着姑奶奶的哪里!
她蹬着腿,试图在兰因的脸上,留下个兔子脚印。奈何她现在真的只是只平常的兔子,是一点法都没有。
算了,你抱吧,反正现在我是兔子。
兰因轻笑,眉眼处仿佛掉落了星光,额间的朱砂痣显得愈加的红了。沈夕月有一瞬间的痴迷。
这叫兰因的人,长得也还挺好看的……
她的小嘴打开着,露出两颗纯白的牙齿。兰因好奇,用右手食指,在兔子脸上戳了戳,软软的,滑滑的,倒也挺可爱的。
难怪竹真这么喜欢。
想到竹真,那孩子应该正在奋笔疾书,抄写着经文。
静明阁中。竹真坐在凳子上,果真在写着什么。
“不生不灭,不垢不净……”边写还边念叨出声。
“啊!!!”
他放下笔,急忙拿抄的经文一看,竟然写了兔子两个字……
这可怎么办。都怪大师兄,不让我和兔子一起相处,害我心心念念着兔子,写错了字!
竹真哭丧着脸,一想到兔子,经书他是看也看不进去,写也会写错。干脆整个人趴在桌子上,不再动笔。
要不先睡一会,明早再说?
然后就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果然还是个孩子,睡的这般快。油灯直到最后一滴灯油滴落,那人还是没有从桌上醒来……
无念阁。兰因躺在床上,屋内漆黑,唯有一点月光从窗户透进来。沈夕月被放在软垫上后,便没有动弹,将自己缩成一个小团,柔软的毛发包裹着。
这个时候,她脑子里一直想的是,方才抚摸她的那双手。
温柔到,就像她的瑶姐姐。
她本想就先眯一会,等床上那人睡熟后,便起身找药。可是,她一躺在垫子上,就觉得舒坦,是一种心里感到舒坦。
好久没有这么放松了。
这几月从林中小筑下山,一路上几经风波,还差点被人当盘中餐给吃了。
虽说她修为确实不高,可也是成了精的兔子,是有灵识的,如果真的被人吃掉了,想想也有点好笑。
这房中好像有什么特别的味道,不似竹真房内的味道,也不是禅房中的味道,倒像是……某人身上的味道。
清淡的,从鼻尖进入后,灌满整个身体,
好闻,沈夕月笑着。
她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她的瑶姐姐,抱着受伤的她回到家中。那时候瑶姐姐脸上的神情她看不正切,只觉得甚是忧心。
还有一双软乎乎的手,一直摸着自己的后背,来减轻痛楚,是逸之,那时候那么小,可是已经很懂事了。
要是能再回到那时候,该多好。
扶风林中小筑
明月高挂在夜空中,晚风来得及,吹动了院中两人的发丝,还有水池中开的正好的莲花。
“阿远可舒爽了些?”弗华握着林远的手,低眉看着眼前的人儿。
林远深吸一口气,再慢慢的呼出,风中好像是带了丝凉意,让他原先浮躁的心,静了下来。他转头望着弗华,那人眼睛里像藏了星星般亮,嘴角微微上扬,林远回应道,
“嗯,是凉快多了。”
两人握着的手,指头交缠在一起,温热的感觉,从掌心传到心尖上,倒不觉得有多热,只觉得,有过电般的感觉流遍了全身。
林远望着夜空中的明月,不像太阳那般耀眼,让人无法直视,周身散发出来的光亮,又足够照进一个人的心里,就像身旁的弗华一样。
他轻叹一口气,想起了那道士的话,
“或许上辈子,我真是一位女子。”
自他娘亲去世后,他便有许多忧思,纵有小兔子一直陪在自己身边,可总觉得心里,缺了点什么。
弗华轻笑,“阿远不是女子。”
林远转发丝飞掠,探究的看着弗华,
“你怎知道?”
他仰着脸,红唇微启,这般模样,好像又回到了余洵的时候。
五十六年前南山空谷
弗华一袭白衣,纤长的手指伸向树梢,将花瓣摘下放入篮中。昨夜下了场雨,花蕊中藏了好些水珠,经弗华的手一碰,花瓣和水珠就落了下来。
弗华指尖白光一闪,那些花瓣便进了篮子中,纷飞的水珠凝聚在一起,白光流转之间,全都进了那白瓷小瓶。
弗华伸手,接住白瓶,将之放入自己的暗袖中
嘴角勾起,山径中传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那小家伙来了。
“弗华……弗华……”
大老远就听见几声稚嫩的声音,在喊着自己的名字。
余洵小跑着,身姿比三年前高出了许多。十岁时,他与弗华在这南山相遇,如今已经过去三年了。
“呼呼……”
余洵看到那身白影后,便停了下来,撑在一棵桃树旁,喘着气。明亮的双眸一直看向弗华,
“你家住这么高作甚,每次我上来都要累瘫了……”
虽说每每都要抱怨一番,不过只要他来到此处,见到弗华,他心中就不觉得累了。
弗华放下手中的篮子,径直向余洵走去,
“阿洵就该锻炼下身体。”
“不然可长不高了。”一双眸子中带着笑意。
余洵一听,就不服气了,双手抱在自己胸前,仰着小脸说道,
“怎会,我可比三年前高了一头呢!”撅着嘴巴,满脸的稚气。
弗华走近,伸出右手,余洵看着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掌,从他耳旁经过,轻轻的在他额头上一抚,
“下次来,不用这么着急。”
弗华将他的发丝理好,指尖滑过余洵的皮肤,触感就像绸缎一样,惊的他连忙收回手来。
余洵被弗华弄的痒痒的,眼睛一瞟,看着弗华不说话。
他向弗华身后一望,看着篮子中已经满是花瓣,再细看弗华,白袍上还沾染了几处花瓣,他偷笑,
“哈哈哈,弗华,你看看你,衣服上全是花瓣。”
他笑着,在弗华的外衫上,小手一挥,就将花瓣扫到了地上。视线往上,竟然连头顶都有。
“弗华,你快蹲下来。”
余洵跳着,想用手把弗华头上的花瓣拍去,奈何身板实在太小了,又怕自己打着弗华,只能挥挥手,让他蹲下来。
弗华轻笑,抛开自己的衣衫,就在余洵面前蹲下,
“阿洵太矮了。”
余洵站着时只能到弗华的腰间,此时弗华蹲下,竟然比余洵矮了一小节。
余洵伸出自己的手,在弗华头顶拿过那几片花瓣,放在嘴边轻轻一吹,眼睛笑弯了,
“现在你比我矮了!”说着,插着腰踮起脚,居高临下的看着。
弗华勾笑,站了起来,一双眼玩笑般看着,
“那现在呢。”
发丝在身体起伏间,抚过林远的脸,他摸着自己被弗华发丝扫过的地方,愤愤道,
“以后我会比你长得高的!”小手握的紧紧的,在身旁握成了拳头。
花瓣还在飘落,弗华只笑着,但不语。转身之间,一袭白衣飞绝。他将放在旁处的篮子提起。余洵跟着走近,指着一篮子的花瓣道,
“你又要酿酒了!”可眼睛一转,失落的说着,
“可我又不能喝,每次你都说我还小……”
他盯着篮子,再抬头看了眼弗华,砸吧砸吧嘴,真想喝一口弗华酿的酒啊!
“这次可让你抿一口。”
弗华行走在桃林间,白衣和桃树相染在一起,飘逸的身姿像一幅画般,出尘绝世。余洵紧跟着,弗华走一步,他就得走两步。可他一听弗华的话,心里就高兴起来,望着一张小脸说道,
“真的?!”
“真的。”弗华低语。
“嘿嘿,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余洵背着手,抬起自己的下巴,弯着眼睛说道。
“我还是第一次遇见,像你这么喜欢桃花的男子。”
“桃花多为女子所喜,爱它的粉,可做脂粉,涂于面上。”余洵娓娓说着。
弗华停下脚步,微微低着头,眸子中带了抹柔光,
“阿洵这么清楚。”
余洵讪讪笑着,其实他也是看着,自家姐姐经常采摘桃花,取汁水用来抹脸,才知道的。
“嘿嘿,或许我上辈子是女子,所以今世我才这么清楚。”
他并不是想知道这些,只是因为,他的生活中,除了娘亲和姐姐,还有其他的一些丫鬟外,便再没有接触过女子。
弗华挑眉,唇色显得愈加红,两眼间浮光流转,看着林远没有回话。余洵脸上还是笑眯眯的,眼睛里全是纯真,可这纯真背后,却有些散不去的悲伤。
“走吧。”
弗华轻声说着。
“嗯。”
余洵微一点头,与弗华相视一笑。
悲伤不悲伤的,自己承受就好了,不必再强说给别人听。
弗华……也不能。